第5章 撒哈拉沙漠中的城市(5)
他用威胁的神情看着我们,接着说:“毫无疑问,你们是不是搞间谍工作,想打探我们虚实的?”
“请原谅,先生,……”巴尔扎克说。
可对方打断了他的话头,突然愤怒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子啪啪响。沙哑着嗓子吼道:“要管我叫主人!”
巴尔扎克一直是个演说家,现在更是他充分发挥的最好机会。他将左手放到胸前,然后用右手在空中一挥,热情奔放地说:
“自1789年以来,就没有谁敢自称是法国的主人。”
我敢保证,假如换个什么地方,巴尔扎克这番颇有些夸张的辩解都会招来一阵哄笑。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在野蛮人聚居的地方,我敢说这番言辞算是相当文明的。这表明我们决不会在这个醉醺醺的冒险家面前低三下四。我们对这番雄辩报以热烈的掌声,彭辛也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他受其爱国热情的感染,也大声喊道:
“剥夺我们的独立就是剥夺我们的自由!”
伽兰特·M·彭辛!说得太棒了!我们都非常赞同他的说法。
听到这些无可辩驳的声明,哈利·基勒一时无言以对,他只是耸了耸肩。他再一次轮番审视我们,仿佛以前从没有碰到过敢顶撞他的人。他的目光飞快地从这人身上转到那人身上,最后盯住巴尔扎克,投以最凶恶的目光。巴尔扎克毫不畏惧,不仅能滔滔不绝地驳斥对方,让对方无言以对,而且大有米帝之子英勇威严的气概。对这位考察队队长的敬佩之情在我心中连续不断地升级。
哈利·基勒竟然忍了忍,没发脾气,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事!他用平静的语气问:“你会说英语?”那种平静来得和他刚才那阵爆发一样突然。
“是的。”巴尔扎克回答说。
“你同伴们也都懂英语?”
“是的,他们和我一样,都懂。”
“很好。”哈利·基勒表示赞许,然后用英语把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你们来到这儿究竟是想干什么?”还是那种沙哑粗鲁的调子。
“应该是我们来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巴尔扎克回答说,“而且还要质问你们有什么权利强行关押我们?”
“就因为我抓到了你们!”哈利·基勒啪地一掌拍在桌上,脾气突然又变得不可收拾,咆哮着说,“只要我还活着,谁也别想靠近我的王国。谁也别想侦探我的情报,把信息传送出去。”
他竟然这样厚颜无耻,把这儿说成是他的王国?……我真想不通。
哈利·基勒跳起来,怒气冲冲地对巴尔扎克继续吼着,而巴尔扎克依然镇静自若。
“是!就是我的王国!任何人也别想有非分之念。我很清楚你那些同胞们已经偷偷地到了汀巴可图,而且还在不断朝尼日尔河进发。让他们现在立即转身回去!”他边说边捶桌子,不无威胁地说,“要是不给我打住,……现在他们谨慎多了,竟然派你们这些间谍从陆路来尼日尔河!……你们这些间谍!我要把你们砸个稀巴烂,就像我砸碎这个杯子一样,信不信由你。”
说着他真地把杯子摔了个粉碎,玻璃碎片落得满地都是。
“赶快给我重新拿个杯子来,我太渴了,真是让人受不了!”他冲着门口嚎叫道。
这会儿的哈利·基勒更是丑陋无比。令人难以置信的暴怒使他声嘶力竭、语无伦次,嘴角冒着白沫,下巴朝前伸,脸部全变成了紫色,再加上那双充血的眼睛,使他更像头野兽了。
一个红色卫士立即跑步送来一个杯子。哈利·基勒没有理睬,一副主人的架势,倚在桌边仍然一个劲地拍打,转身对着毫无惧色的巴尔扎克又喊又叫:
“我不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吗?……我可是为你们着想才事先提醒你们注意的!是我把那个巫师布置在你们的必经之路上的。他的警告之所以成为现实,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是我有意把我的奴仆托摩基安排在路上,然后给你们当向导,想把你们拦在锡卡索,那是我能用的最后一招了。可一切都白费了,我把向导撤走没起作用;让你们没吃没喝也没用。你们好像除了向尼日尔河前进就再没有别的目标了,那儿没有别的路可走?好啦,你们到了尼日尔河,甚至穿过了它,发现了你们想知道的一切……甚至更多!可现在你们怎么向雇你们的人交代呀?”
哈利·基勒一边气愤地吼叫,一边又不停地来回踱步。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明显发疯了。突然间,他不说话了,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想法,他以超乎常人的平静问巴尔扎克:“可实际上,你们的目标真的是撤退吗?”
“这个,你根本没有必要怀疑。”巴尔扎克先生回答。
“那为什么却又偏离了那个方向呢?你们到寇波去又想干什么呢?”
哈利·基勒边问边投来能洞察一切的一瞥,一时弄得我们束手无策,他的智慧确实不同凡响。由于我们一致同意不透露布拉松小姐的真名实姓,所以要回答这个问题比较棘手。幸亏巴尔扎克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答复才使我们摆脱了窘境。
“因为向导离开了我们,”他说,“所以我们打算到汀巴可图去。”
“为什么不去锡卡索呢?那里又不是很远。”
“不为什么。我们只是其中有个人熟悉去汀巴可图的路线。”
“噢,是这样。”哈利·基勒不无怀疑地嘟囔了一句。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又问道,“那么,你们究竟是否打算朝东一直走到尼日尔河?”
“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巴尔扎克肯定地说。
“要是我事先想到这点就好了,”哈利·基勒告诉我们说,“那你们就不会在这儿了。”
真是太可笑啦!似乎他已经问过我们多次,而我们却有意保守秘密。
他发完这句荒谬的感慨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我趁势接过话头。我——也就是事件的记录者——是个理性十足的人。凡是不符合逻辑的事情都会让我惊奇不已,在我记录的时候,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清楚,这个疑问一直使我心有不安,所以这时我插了话,极尽优雅地问道:
“请原谅,先生。请您告诉我,您何苦绞尽脑汁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把我们解决掉不是更简单?您的爱德华·胡佛斯上校和他的手下占了我们的上风,我们又完全相信他们,所以还不如把我们统统杀掉了事。”
哈利·基勒皱起眉头,不屑一顾地看了我一眼。他大概在想这个胆敢对他说话的如此狂妄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他不很在乎。于是他降尊屈就地回答说:
“那是为了避免法国当局的调查。假如说,他们派出的某个考察队被人出卖了,或者中途遭袭了,他们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的回答满足了我的部分好奇心,使我对于征服这个残暴凶恶的人充满了信心。于是我反驳说:
“我认为,要是我们失踪了,结果也会一样的。”
“那自然。”哈利·基勒赞同地说,这可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正常的语气和态度。接着又理智地说,“所以我曾希望你们自动放弃,不再前进。只是你们太顽固了,我只好把你们带到这儿来。”
我一听他的话有漏洞,就马上加以发挥。
“现在你也明白我们内心里并不打算去尼日尔河了,”我提议,“所以只要把我们放回到你们抓到我们的地方,以后的路程就不用你费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们想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张扬自己的奇迹?让你们宣布迄今无人知晓的城市的存在?”哈利·基勒狂怒地打断了我的话,说,“不行!你们想得太简单了。进了黑域的人就休想离开!”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咆哮,所以随他如何费口舌,我根本不理睬,坚持说:“那要是当局着手调查我们的下落呢?如果发现我们在你这里,难道你不害怕吗?”
“很可能,”哈利·基勒回答说,仿佛他脑子里那个气压表在一阵混乱之后又恢复了正常,“万一我被他们发现,万一我不得不对他们宣战,我还是占优势的。无论如何,我有比你们的装配更有利的武器。”
“什么武器?”
“人质啊。”
这个权力人物说得一点不假,他确实占优势。我和他的这番对话也很不错,使我们心里都有了底,起码我们能保全性命,因为他的答复表明,他至少无意于把我们就地处死。能了解这点总是令人宽慰的,心中积压多日的阴翳终于驱散了。哈利·基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会儿,他平静异常,完全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真是个捉摸不定的家伙!
“我们干脆都把话挑明吧,”他冷冷地说,这种语气对我们倒颇为新鲜,“既然你们已经到了黑域,就别想再出去了,想出走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们,坐牢、杀头,或者在我的王国范围内享有和我同等的自由和权利。”
又一次听到他说“我的王国”的字眼!简直太无法无天了!“一切都取决于你们自己,”他接着说,从头到尾都只对着巴尔扎克先生,准是把他看作我们的头儿了,“你们可以当我的人质,或者………”
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让巴尔扎克先生吃了一惊,我也一样。那我们除了作人质以外还能作什么?
“合伙人。”哈利·基勒冷静地说。
如果说这个提议只是令我们吃惊,夸张一点说,应该说是晴天霹雳!可哈利·基勒还是那么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别以为我不清楚法国军方的进展情况,实际上我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说他们至今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我就得选择了:要么和谈,要么开战。别以为我怕打仗,我一点也不害怕战争,我完全可以保护自己。但战争并不是解决争端的惟一途径嘛,而对尼日尔河流域实行殖民统治就够法国忙上一阵子了。纵然我的军队要穿过沙漠,飞越海洋去和他们开战,可他们仅仅为了向东发展而冒被打败的危险又有什么好处?我不是正在把沙漠改良成沃土吗?只要双方稍微冷静一点,我们的和谈很可能以双方结盟而告终呢!”
他简直是异想天开!这家伙真会吹牛。法国会和他这种令人恶心的独裁者结盟?那只是鼠目寸光的人才会这么想。
“与你合作?”巴尔扎克先生惊诧不已的反问,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我们的心声。
估计那位暴君可能要忍耐不住了,而我们也觉得他那种平静持续得太久,都有些乏味了。
“你们认为我不配?”哈利·基勒又捶响了桌子,眼里怒火万丈,说,“也许你们还是想逃离我的王国,那只不过是因为你们还没有完全领教我的力量罢了。”
他站了起来,用威胁的口气说:“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他一声召唤,卫兵马上来了。他们抓住我们就不松,还一个劲地往什么地方拖。上了很多级楼梯,多得简直没有尽头;又沿着一个大阳台走了好半天;接着又是楼梯,最后终于来到一座塔楼的平台上。哈利·基勒不一会儿也来了。
此人性情变化无常,像滚滚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可以从暴戾骤变得冷漠,也可以再度狂怒,不需要过渡,突发大喜大悲。此时此刻,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刚才狂暴的痕迹了,又像湖面一样平静了。
“你们现在离地面300英尺,”他像个向导在讲解某个景点似地说,“因此地平线到这里的距离是20英里。要知道,你们视野之内环绕本城的沙漠已经变成了肥沃的农田。方圆150英里是我的王国,面积差不多1200平方英里。这就是我10年工作的成果。”
他顿了顿,可能是他说得又有点不耐烦了他接着说:“假如有谁想踏进这方圆1200平方里的范围,马上就会有人用我遍布整个沙漠的有线电话向我报警……”
这就对了,我前几天在沙漠中看见的那些绿洲和电线杆就是专为这里的通讯设施服务的。不过现在且听听哈利·基勒的解说吧。他这会儿正向我们展示架在平台中央一个像玻璃灯笼一样的东西、又有点像灯塔,但比灯塔要大、要亮。
他还是用那种语调说:“谁也不能在没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随便踏进这片土地。假如电话还不足以阻止他,他就会遇到那道半英里宽、无法穿越的保护区,因为黑域的城墙外每隔5弗隆就有这么一个区,并且通宵都有强大的探照灯扫视。这种仪器是光学结构,所以可以直接看到四周领域内的任何动静,而且保证能看清其中心部位的每一细微末节——还能放大。我既叫它望远镜,有时又叫它放大镜。现在我允许你们到里面来——你们自己看后再下结论吧。”
他这番话激起了我们的好奇心——于是我们通过他的许可,穿过一道用巨大的透镜做的门走进“灯笼”。我们刚进去,眼前的景象就变了。不管我们转向哪边,看见的除了一面墙之外就没有别的了。那堵墙被一条条黑线隔成了许多独立的方块。
墙的基础部分无法看清楚,顶部似乎远远高出我们所在的位置。上面有一层很明显的银光。我们后来才明白:墙的颜色根本不同,其中赤、黄、绿、蓝、青五种颜色居多,它是由无数外形各异、轮廓模糊的小块组合成的。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看出有些小块是树木;有些是农田和道路;其余是地里干活的人。他们被放大了,好让我们看清楚。
“看到那些黑人了吧?”哈利·基勒指着两个相距挺远的黑点问道,“即使他们有逃跑的企图,但走不出多远,也会自动消失的。”
说着他就拿起了电话筒:“圈号111,半径1528。”
他拿起另一个听筒继续说:“圈号14,半径1502。”
说完,他又转向我们说:“你们仔细看着墙上的变化。”
有那么几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块被烟雾笼罩了。等烟雾散尽后,那个小块已经没有了。
“在那儿干活的人到哪儿去了?”莫娜丝小姐好奇地问。
“死了。”哈利·基勒冷冷地说。
“死了?……”我们惊叫起来,“你竟然无缘无故就把那个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