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1983-1996)(合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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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的乡镇工业产值中有没有水分?苏南农村经济发展的高速度会不会是第二次“大跃进”?这是1985年初在北京大家普遍关心的问题。为了答复这个问题,我在《光明日报》发表的“政协小记”里专门写了一篇千字文,提出乡镇工业要速中求稳。

在城市里写的文章,与农村的实际之间不免会产生距离。一到吴江,新上任的孙书记就向我介绍全县的经济发展情况。他说,1984年全县工业产值达13亿元,农副业产值为4.2亿元,分别比1983年增长33.6%和31%。在工业发展中利润和职工工资的增长率都超过产值增长:实现税利1.3亿元,比1983年增加39.1%,职工工资额为0.88亿元,增加了47%。从财政收入来看,1984年首次突破亿元大关,增加21%,跨入了全省8个财政收入超亿县的行列。农村的人均收入从1983年的373元提高到570元,增长了52.7%。

1984年的发展速度在吴江历史上是最快的一年。上述一连串的数字告诉我们,工、副、农三业是同步发展的;工业的产值、利润、工资是同步增长的;国家财政收入和人民生活水平是同步提高的。这三个“同步”,表明吴江的经济发展是协调健康的。

在快速的经济发展中,国家、集体和个人都得到了各自的利益。其中增长幅度最高的是农民的收入,这一点在农村市场和农村面貌中充分反映出来。震泽镇的镇长介绍说,去冬以来,商店里有三样热门货:洗衣机、电冰箱和彩色电视机,货一到人们争相购买。庙港乡党委书记告诉我,现在农民手头的钱活络多了,一些老年人把养兔挣来的钱替孙儿女买电扇。小小的庙港镇上,一次来了100台电视机,每台售价430元,不到半天时间抢购一空。在开弦弓村,1981年我三访时,只有一幢我在1957年住过的2层楼,今年那幢2层楼已变成了3层楼,30多幢新的2层楼房建了起来,据说门前垒起砖瓦准备盖楼的,全村不下60户。

1958年大跃进时的景象,人们至今难忘。可如今,我在吴江,不但没有看到虚假和浮夸的迹象,恰恰相反,我所感受到的是一种百业兴旺,人民开始小康的气氛。回到县里,问了银行的储蓄额,1984年城乡人民的存款余额为8700万元,以当年年末总人口73万计算,人均储有119元。

吴江经济的主体是工业,它占总产值的75%。在农村,工业以平均年增30%以上的速度向前推进,这的确容易令人生疑。然而盖屋置物,手中有余款,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来不得半点虚假。

因此,要回答高速发展是否扎实的问题,还得追问,乡镇工业持续发展的高速度是从哪里来的?

庙港乡缫丝厂在1967年筹办时并不是社办厂,而是由开弦弓村周围的7个大队集资联办的。27300元办厂资金分为21股,每股1300元,由这7个大队根据自己集体积累的实力认领股份。当时招收的65名工人也就按出股多少,把名额分配到各大队。

缫丝工艺并不复杂,办厂的困难却不小。厂房因陋就简;设备在脚踏丝车的基础上稍加改进;用大铁锅煮茧,缺煤就烧东山的硬柴和当地的桑梗,甚至还用太湖边挖出的黑泥炭;缫出的丝卷则在铁皮敲成的烟筒管上烘干。

在最初创业的几年里,月工资一律为21元的工人们,不分男女老少、职务高低,从搬砖、平地到开动12台机车,样样活都得干。离家远的工人挤在6间漏雨的草棚里过夜。就这样年复一年,赢得利润不还本,股份不分红。赚钱投资,投资赚钱。厂房扩建了,设备更新了,新工人一批又一批送往苏州培训,以适应新机器,掌握新技术。1980年,工厂终于还清了由7个大队筹集的股金。1984年,这个拥有360名工人的丝厂已拥有55万元固定资产和28万元流动资金,产值由最初的近2万元提高到152万元。现在工人们夜班住宿有了楼房,吃饭有了食堂,劳动有了保护,伙食有了补贴,人均月工资为63元。

庙港丝厂只是千万个社队厂中的一个,丝厂的历史也是乡镇工业历史的一个缩影。从中我们看到除了一笔可数的集体积累之外,还有一本算不尽的账。十几年来,那些拖着泥腿进厂的农民不计工时、报酬,不顾辛苦、劳累,把自己的血汗投入工厂。

有投入必有产出,待到投入积累到一定程度,产出的旺季也就到来了。应当产出的规律加上可以产出的社会条件,苏南的乡镇工业便开始腾飞了。因此,乡镇工业今天的高速度主要来源之一是农民的集体积累,它是十几年来农民工劳动的结果。乡镇工业的发展是有深厚的根基的。

但由此说乡镇工业的资金都来自自身的积累,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从80年代开始,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制订了扶助乡镇工业的贷款和税收政策。贷款的无偿或低息,税收的减免或低率,使乡镇工业得以养生和滋长。同时还应看到,这几年各级政府也在乡镇工业的滋长中取得了财政收入的增加。因此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只要政策对头,收入无疑将会大于支出,至少也会打平,这还仅仅是从金融管理的观点说的,至于在达到收支平衡的过程中,农村经济发展的社会效益是无法估量的。

金融政策对乡镇企业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影响。可是政策要掌握得适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去年下半年,不知什么原因,贷款口子大开。农村干部反映,那时各家银行还真有点争风吃醋,项目一来就批,唯恐贷不出去,似乎有支不尽的钱。

看来在去冬的那股贷款风中,不切实际地要求扩厂、增加项目的倾向还是存在的。但是这种倾向既不是主流,也不能说乡镇工业本身走上了浮夸,因为那是金融政策出了毛病。当然,我们必须认识到,基本建设摊子铺得过大是不合理的,到头来是会吃亏的。到了今年的二季度,银行的信贷一紧再紧,刀子切下来不容有任何例外,也不分贷款贷得是否正当。

在数月之内,信贷的大起大落不能不说是一种盲目性的结果,后果现在还没有暴露清楚。至于借钱搞建设和靠自身积累去发展,究竟哪个方式利多弊少,那是需要经济学家才能说得清楚的问题。对于基层的干部们来说,重要的是如何把钱花在刀刃上,即服从宏观控制,进行微观调节。为此,吴江的新老两位县长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他们把全县63个投资数在50万元以上的在建项目全部梳理了一遍,叫作项目排队。其中经过论证效益不高的有9个停了下来,其余的也做出了分期分批发展的计划。同时,他们还用清理往来款,扩大集资,吸引外资,企业内部挖潜调剂等办法进行微观调节。他们告诉我,现在有42个在建项目的资金已全部或大部落实。

从被动的受制约变为自觉的有计划发展,这是宏观控制以后带来的一个积极后果。可以说,在贷款问题上虽然喝了几口凉水,但乡镇工业又一次经受住了考验,它将会更扎实地向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