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涛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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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结婚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还是个流鼻涕小娃的时候,我家对门的景老大结婚。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我还幸福地沉浸在热被窝里,突然听到一挂鞭炮过后,一阵锣鼓响,急忙瞪了鞋子出来,正疑惑离过年尚早,谁闲得没事干?却见一大群人于锣鼓声中押出两个花枝招展的活宝,在游街示众。男的是景老大他大,脸上被擦脂抹粉,画了一个大红色的“火”字,那“火”字脊骨的一撇,从眉心沿鼻梁骨而下一直穿过嘴巴到下巴,还抹了两个红脸蛋,头上顶了个铁皮高帽子,帽顶设计有小洞,小洞里塞着燃烧的棉花,正袅袅地冒着青烟。女的是景老大他妈,脸上也被画得五马六道,两个花不棱登的男女身着唱戏的花衣花裤,脚登雨靴,男的手上提锣,女的挑了副空竹篮,两人都很卖力地扭屁股,旁边有拿棍子佯装威逼的,嘴里骂骂咧咧但笑容仍旧挂在脸上,那对活宝不敢丝毫怠慢,尽力迎合着别人的戏弄,讨好似很卖力地扭着屁股,也不忘和一街两行的熟人打招呼开玩笑。

这群人的背后,一个敲锣人领着一对羞涩的新人,才是结婚的主角。新郎是景老大,穿一件蓝涤卡中山装,脸洗得白,头发梳得亮,抬头挺胸,满面红光。新娘穿一件红棉袄,两条长辫子用红头绳扎着吊在后脊背,羞答答地低着头走路。那敲锣的人高声唱到:“锵锵锵,铛铛铛,老君殿子找对象,一下寻了个俊模样,景老大急着要上炕……”原来新娘子是老君殿子人,敲锣人一路走一路吆喝,介绍新人情况,告知父老乡亲,今天景家老大结婚,该行情的别忘了。敲锣的游行队伍一直走到西环路口,看热闹的小娃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推推搡搡唱啊跳啊凑热闹。

绕西关一圈后,游行队伍回到景家门口。结婚仪式就在景家堂屋搞。那时候结婚都是生产大队干部当证婚人,大队支书能亲自来,相当于今天的大领导剪彩,主家就无比荣光,毛爷爷的年画像贴在墙上微笑着看大家,大队干部口中念念有词后,大家集体唱党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的恩情深。一对新人毕恭毕敬地面对主席三鞠躬、三叩首,然后才向生他养他被别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对花哨的父母行礼。那时的新房很简陋,把墙用石灰水刷白或用旧报纸重糊一下,门上、墙上再贴些“喜”字,增添些喜庆气氛,床上有新被褥就很不错了。如果有梳妆台和大衣柜做嫁妆那绝对是富裕人家或者干部家庭。后来又流行了一段时间“三转一响一咔嚓”,所谓“三转”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一咔嚓”即照相机。婚礼仪式结束后,宾客行情,随礼的也不过一元、两元钱,有的人来了却没钱行礼,记得后来开拖拉机跑运输的刘黑蛋向几个人借钱都碰了钉子,最后只有鼓起勇气,扭捏的写了个欠条:“今日暂欠景老大结婚礼钱二元”后,蹲在一边不吭声,一支接一支抽闷烟。

接下来,景家大宴宾客,沿街道一摆溜十几张桌子,都是借左邻右舍的,供娘家人和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及有头脸的生产队干部坐,乡邻和替他人等则围着地上画的圈圈席地或蹲或坐,放上簸箕之类竹编的器物,红萝卜、白萝卜、蒸豆腐、油炸豆腐当主角。席面上的菜品虽简陋,但比起那时人们常吃的酸菜糊汤不知要好多少倍,连写欠条充礼金的刘黑蛋最后都坐上了席,喝上了滚蛋汤。当然,结婚办不起席面的人家也自有办法,借辆自行车驮着扎红头绳的佳人,到离县城十五里的商镇飞机场兜一圈风,在商镇集上吃碗炒凉粉也就算是旅行结婚了。我老屋家隔壁的郭老大就是如此办的婚礼。贫穷人家买二斤水果糖一散,响挂鞭炮也算把婚事办了。那年月,虽然婚事奢俭不一,但结果大致雷同,几年后,都是兄弟姊妹一大群。因为那时娱乐方式单调,尚未实行计划生育,因而一对精壮劳力常在被窝里孜孜不倦用功,作品就接连不断问世,老八、老九也不稀罕,张王李赵都有老六的称呼,老五更是司空见惯。家长几乎个个都是班长,家家户户兵强马壮不足为奇。

结婚最精彩的部分是晚上耍新人。一帮人虎视眈眈将一对新人团团围在床上,强迫新人表演节目。节目有夫妻观灯、抢苹果、打机关枪等传统花样,还规定必须有几个自编自导的即兴节目可以发挥。违背命令的旁边有执法队员伺候。他们手中皆有兵器,有用大头针扎的,有用鞭子抽的,还有浑水摸鱼趁机过把手瘾用手拧的。野蛮的竟然把新人用麻绳捆起来,新媳妇呜嘤嘤哭啼也不收手,以至于将床板压垮的事也时有发生。因为那时集体娱乐活动少,耍新人也是年轻人苦中作乐最喜欢做的一件事。现在有些文明人说结婚耍新人是封建遗毒是不文明的习俗,还有爱热闹的人说耍新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要继承和发扬光大。但不管怎样耍新人的习俗到今天还依然垂而不死地存在着。可见,存在的即合理的。年轻人乐此不疲而且花样不断创新。

耍新人的仪式结束后有些人还意犹未尽,就估摸时间躲起来,然后三三两两来到窗外偷听房事,偷听房事的故事很多。一对新人干柴烈火在床上吱哩吱哇,威猛的将床压断摔在地上,外面的人捂着嘴笑岔了气留下了几个经典笑料。即使夫妻大战的地方窗子也多为纸糊,顶棚普遍是竹羽子或桐木板做的,不隔音,音响效果奇佳。若一户人家结婚,左邻右舍几天晚上集体睡不着觉,徒添了无限乐趣。第二天“小喇叭”开始广播小道消息,传到结巴娃二黑耳朵,再经他略微加工,抑扬顿挫一番,关键地方就像破折号拉好长,哼哼哧哧的急得脸红脖子粗才能表达清楚。

往事如梦如烟,当年婚事的简朴成了今日的笑料,当年婚事中的乐趣成了今天辛酸的回忆。浸泡在今天油腻腻的生活里却常怀念过去的清淡日子,今天举行的婚礼隆重而热烈,今天宴客的席面丰盛而奢华,今天迎娶新娘的车队庞大而高档,但今天的哪桩婚事还会勾起父母们当年心灵深处那挥之不去的噙满泪水的记忆呢?那些记忆奇迹般的穿过光阴,没有蒙尘,镶刻在从那个年代过来人的脑壳里,永远也不会忘记。

2011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