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迷茫的高中 惆怅的青春
我读高中是费了许多周折的,如今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说实话,按照当时高中需要的名额和我的学业成绩,我升高中应该不成问题,可那时“左”倾狂热还很盛行,阶级斗争还在天天搞,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叫得当当响。
当时高中录取有两个硬条件:一是成分要好;二是关系要硬。二者必居其一。可恰恰这两点我都不行。论成分我是上中农,和富农差不了多少,最要命的是我的两个伯父一个当过国军的连长、一个当过国府的保长,都是挂枪的人,新中国成立后都是人民政府重点“照顾”的对象。
论关系朝中无人,没人说得上话。这样一来厄运便降临到我头上了,那年本村录取了4名高中生,我却名落孙山。无情的结果几乎使我丧失生活的勇气,要知道这并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不平的社会惹的祸。我因未考上高中,整天无精打采,家人也为我着急,尤其是母亲更是坐立不安,大哥则四处为我活动,先是想让我到镇建筑队学木工,我不干。大哥只好通过各种门路找关系。
幸好老天不负有心人,高中的大门终于被大哥撞开了。开学一个月后,我拿着补发的通知书,和另外4位同病相怜的同学一起,艰难地坐进了万庾中学高七班明亮的教室。高七班是由万庾和鲇鱼须两镇的学生组成,班长唐金球,是一位非常能干、富有善心、很有号召力的同学。
学习的机会虽来之不易,但我却珍惜不够,除第一学期外。现在究其原因可能是年纪小不懂事,另一个原因就是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太深,认为毕业后都是修补地球,知识再多也没用。由于上述思想作怪,我高中阶段的学习是不够用功的,特别是在数理化方面更是不求甚懂,不过在语文的学习上还可自慰。
我的首任高中语文老师是孙贤统,一位资深的老先生。孙先生是位治学严谨、国学深厚、知识渊博的学者,讲课颇有评书演播员的风韵。我至今忘不了他给我们讲授的《谁是最可爱的人》。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最犯困的季节,可同学们像着了迷似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几十双眼睛随着孙老师转来转去。讲到伤心处,不少同学已是泪眼婆娑。孙老师曾就课文中的一段故事总结了两句话“松骨峰血战顽敌,众英雄壮烈献身”,因为工整对仗,颇具题意,至今未忘。上完此文,我们写了篇同题习作,我的这篇习作很受孙老师的推崇,不但要我在班上进行朗读,还要我介绍写作体会,遗憾的是孙老师只教了我们一年。
接孙老师教鞭的是刘长庚老师。刘老师当年正值壮年,干劲十足,自学精神特强。他信守“不动笔不看书”的格言,其时所作读书笔记已有一百多本,一人多高。刘老师很俭朴,一年到头穿一套蓝布工装,洗得发白,很远就能看到袖口上的补丁。刘老师上课有个习惯,左手插上衣口袋,右手拿粉笔,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幽默诙谐,耐人寻味。刘老师当了我们一年半的班主任,陪伴我们高中毕业。
教我们高中数学的是彭义老师。彭老师那时已年过半百,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不但染白了他的双鬓,而且还在他宽宽的额头上刻下了好几条岁月的沟痕。彭老师人很和蔼,是个老知识分子,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加上反“右”时又放了几炮,日子一直不好过,为人处事小心谨慎,但教学水平相当高,讲课一般不带讲义。
我读高中时,“文革”还在继续,贫下中农还在管理学校,学农学工则还是我们必修课。高一下学期,为显示我们学农的决心和干劲,我们高一两个班一百多人,带着行李粮食在校住了两个星期,专门从事学农学工事业。先是到一个叫鼎山的地方支援春插。人去了一大堆,饭吃掉几千斤,活却没干多少,老百姓是有苦难言,有怒难发。搞完支援,马上又整学校的农场,汗流了好几斤,最后换来的又是夏天一汪白白的湖水。后来还到湖北石首市的柴油机厂搞了几天的参观见学,算是学工了。不过这次学工,我也有收获,那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滚滚长江水。
1975年的春天,刚出来工作的邓小平同志第二次被打入冷宫。学校刚升起来的一点学习空气随即在一片批判声中窒息。学校已是名不符实,学生不用心学,老师不安心教,考试多为开卷,你抄我,我抄你,上考场就像课堂一样,既不紧张,也不惊慌,甚至比课堂讨论还要热烈。有时根本就不考试,我们高中毕业就是这样。现在看来可笑,可当时确实是这样。世上的事总是喜欢颠来倒去,现在是学生怕老师,那时则是老师怕学生,学生想干什么,老师只能干瞪眼。
1976年我校曾发生过毕业班学生集体出走的事件,影响很大,我是参与者,整个过程还常在脑海里浮现。
那时毛泽东主席还健在,参观韶山很热门,不知是谁的主意,整个毕业班的学生都在暗暗准备,想到韶山一游,作为毕业班的一员,我也参加了各项准备工作。后来学校知道了此事,但未加阻止,并表示支持,还做了些准备。可到动身的前两天,学校变卦了,理由是上边不同意。校方的失言,激起了一百多名学生的强烈抗议。我们一气之下,决定踢开学校“闹革命”,并于次日秘密集结来到了位于长江边的一个小港口——湖北省石首市的调关镇。
谁知校长大人早已恭候在此,他是骑单车来的,不知是“叛徒”告密,还是其他原因,学校当晚便知道了我们的行动。校长的干涉,丝毫未动摇我们的决心。校长毫无办法,只好请求当地政府派民兵阻止我们上船。校长的行径更激怒了同学们,有人甚至喊出了“把校长丢到长江喂鱼”的口号,吓得校长六神无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无奈之下,只得电告镇教育组。教育组即派副组长前来处理。同来的还有二位班主任。经过一个下午的谈判,校方终于做出了让步。当天傍晚,在两位班主任的带领下,我们乘“东方红”号轮船离开了奋斗3天3夜的调关镇。
首次坐船航行在滔滔长江,心里无比激动和欢欣,尽管两晚没睡好觉,精神还特别好,站在船头看风景,总看不够,4个小时后轮船在夜色中安抵岳阳。
岳阳市是我们地区所在地,离我家不到100公里,只需两元多的车费,可此前我却从未光顾过,只是从范老先生的《岳阳楼记》中领略过一点它的风采。乡下的孩子进城,难免有点呆头呆脑,想看又怕丢,只好随二位老师缓缓而行。经过一座古塔(即慈氏塔),再前进五六百米,便到了岳阳车站。在岳阳待了半晚,次日清晨我们就坐进了开往长沙的火车。
长沙是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文明古城,滔滔湘江穿城北流,美丽的橘子洲宛如一位优雅的少女横卧在江心。在长沙我们玩了3天,到了第一师范、爱晚亭、橘子洲、烈士公园,第一晚睡在省公安厅的招待所(当晚第一次看到了电视,是黑白的),以后便睡在长沙第六中学的教室里。首次见世面,感受不浅。对繁华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高耸的楼房总觉得看不够,对许多新事物陡然之间还不能接受。有次到烈士公园游玩,见许多青年男女成双成对压在一起荡秋千,同学们都难为情。
到长沙后的第4天,我们到了韶山,玩了一整天。韶山那时很热闹,到处都是虔诚的人,毛主席的旧居在山水之间,前有水后有山,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房子建在龙脉上,因而才有了毛泽东的出现。山不高,翠竹青青;水不深,荷叶亭亭。
在毛主席的旧居里,我们看到了主席出生的床铺、主席父母的双照,还有主席小时劳动的情景。从主席家当时的情景来看,可算小康水平。在主席旧居前的小塘旁,我们高六、高七两个班的同学分别照了毕业相。从韶山归来的次日,我们踏上了归乡的旅途。回到家里却遭到了父亲的训斥,起因是我私自找二姐夫要了20多元路费,这一顿骂,使我人生的首次旅游转眼之间索然无味了。
高中时,学校还盛行搞文艺汇演。每个班免不了要搞几个节目对付对付。那时班里的台柱子是白小平同学,是我们的校花。另外还有几个骨干,其中有个叫佳华的同学也是骨干。佳华同学姓刘,是和我一起坐末班车进校的。她身材修长,面目清秀,笑容甜美,诚实聪慧,学习刻苦,外语成绩特别好。
佳华同学命很苦,虽出生在县城,却随父母下放到农村,从小过着和我们一样的生活,甚至更惨。她家距学校有十多里路,由于条件不好,一直没有寄宿,每天天不亮就要出发,晚上8点多钟才能回到家里。生活的重压常使她沉默寡言,心灰意冷。毕业后,她和我们一样,加入了修补地球的行列,不知咋的,后来竟传来了她自寻短见的噩耗。当我接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佳华同学坟上已是荒草萋萋。我伤心了好久,为失去一位善良而真诚的同学而悲伤、而哭泣。
学校演节目大多水平不高,给我的印象不深,不过也有例外。初中部有个班表演的舞蹈《翠竹青青》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该舞蹈根据电影《春苗》主题曲改编而成,参加表演的几个女同学,身穿花衣服,肩背红药箱,随着伴唱老师苏坚(原湖南省歌舞团演员)那甜美悦耳的歌声翩翩起舞,动作轻柔,舞姿优美,尤其是担任主角的陈洁同学,更是潇洒自如,恰到好处,把一位一心为民治病的赤脚医生表现得淋漓尽致,博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1976年7月上旬,我们开始做些与毕业相关的准备工作,由于到外面跑了一圈,毕业考试也免了,免了更好,更轻松,这是我们当时的想法。毕业时,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多半是失望、彷徨和恐惧。谁都不情愿回到农村去,但又不得不回到它的身旁。
是年7月5日,这是我中学生涯的最后一页。那天上午,我手拿毕业证,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地告别了学习生活了4年半的母校,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