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执着

“主任，这是周五事故的调查报告。”在兴盛超市安保主任室，胡安定站得笔直地说道，他六十多岁了，却精神矍铄，当过几年兵，退休前一直在这一带做民警，退休了仍然想做些事，被兴盛超市特聘为安保副主任。

“这么快？”三十多岁的黄主任诧异地说道，他站起来接过这几页纸，草草翻了一遍，内容都是钢笔手写，字迹非常工整，讲述也很严谨，对事情的经过进行了客观的描述，对应该在电梯扶手处值守的工作人员给出了惩罚依据，并提出了整改建议。

“周末加了个班。”胡安定随口说道，其实哪里是加班，这两天简直都泡在工作里了，他把超市的相关监控都反复看了几遍，跟十多个在现场的保安、工作人员进行了对话和笔录，还抽时间拜访了两位当事人的家庭，进行情况了解和解释工作，把能做的都做了。

“所以，你最后的建议是——”看完全文，黄主任不由得面露难色，“将事事件上报给总公司，建议所有分店进行学习和反省？将整个事件移交给警方，由他们进行更加深入和更大范围的调查？”

“对！”胡安定认真地说道，“这次事件没有酿成事故，实在是侥幸。需要在全公司范围内进行宣传，让所有人引以为戒，以避免下次事故的发生；另外，这次事件中有一些疑点，那个救小孩的年轻人，出现的时机非常蹊跷，一路上的摄像头竟然完全没拍到他过来的身影，就像超人一样突然冒出来，也只有警方才有这样的权限去征集沿街商铺的监控摄像头，才能发现更多线索……”

“等等，老胡！”黄主任忍不住打断了胡安定的话，说道，“你是超市的安保主任，不是福尔摩斯。”

“但协助警察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老胡啊！”黄主任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你的这两个建议，我坚决反对！”

“主任！”胡安定脸一红，就要争辩道。

“老胡！你等我说完！”黄主任不容置疑地摇了摇手指，“第一个建议，你说得很对，电梯值守人员确实不应该擅离职守，但这个职位配一个人吧，他不可能不去吃个饭、上个厕所吧？有顾客需要帮助，他不可能不管吧？如果配两个人，确实没有这么多空余的人力。你要说把安保工作做得滴水不漏，那除非是中南海。超市，真的做不到。我同意在电梯口增设一个高清摄像头，也同意移动安保和保洁多多协助一下电梯值守人员。可是上报总公司，真的有必要吗？”

“我觉得有必要！”胡安定梗着脖子说道。

“这次事件，其实主要责任不在于我们超市，而是顾客。”黄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差点被东西砸到头的小孩子，是因为他爷爷看人下象棋去了，小孩自己乱走，结果丢了，蹲在电梯口的地上哭，这是其一；将变形金刚掉下去的小孩，他妈妈两手都提着购物袋，没看护好自己小孩，差点造成事故，这是其二。说白了，两个小孩都是监护人监护不到位，真要发生了事故，超市的责任，微乎其微，也只能说正好倒霉摊上了，不足为训，对吧？事实上，那位差点被砸到头的小孩，他家人也没有怪我们吧？值守的工作人员，我们批评，可以。罚款，没必要。”

胡安定低着头，没有作声。

昨天晚上他提着水果去那位受到惊吓的小孩家里，家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内疚不小心弄丢了小孩，很感激超市负责任的态度，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至于险些肇事的家长，更是满口对不起。

“这次事件不过虚惊一场，报上去，对我们，对超市，没有一点好处。我们没必要自己给自己背黑锅吧？”黄主任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通报警方，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老胡啊，你想想，如果没有那位年轻人，现在我们俩还能平心静气地站在这里谈话？这几天肯定不眠不休地写检讨，早就焦头烂额了。我不管这个年轻人救人的时候出现什么疑点，但他没犯法吧？事实上他的行为是英雄行为，确凿无疑！对我们超市来说，是有功的，如果找到他，超市要对他表彰、奖励！如果按你的建议，我们不但不报恩，反而倒打一耙，要警方去调查他？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听到这儿，胡安定的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当然，我们不能指望下次发生事故时，还突然冒出来个超人来帮忙，对吧？”黄主任开玩笑道，“所以，老胡，你要监督安装摄像头，协调电梯值守人员和保洁、移动安保岗的关系，对电梯安全管理进行规范，打一个整改报告过来。有必要的话，进行隔离改装，都可以！我跟老总申请费用！总之，我们要从从制度上、物理上避免类似事故的发生。”

“行！”这是分内的工作，胡安定满口答应下来。

“那么，报告还是留在我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好吗？”黄主任慢条斯理地说道。

胡安定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等到胡安定转身离开，黄主任哼着歌儿在电脑屏幕上看起了股票走势，过了一会，又想起什么，将胡安定交上来的几张纸细细撕碎，随意地丢在了垃圾篓里。

“老喽，招人嫌喽！”胡安定自嘲道，他苦笑着走出主任室，他明白黄主任息事宁人的心思，也知道黄主任说得并没错，他对那个年轻人没有任何意见。周五的事，无人犯罪、无人追责，他本来也应该顺水推舟，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疑点就是疑点，不会因为你无视就不存在。他这么办事办了一辈子，已经改不了了。

只是眼下手头突然多了一大堆活要做，怠慢不得，而且这件事得不到黄主任的支持，还想继续调查，就不容易了。胡安定挠了挠头发，叹道：“先工作吧。”

忙碌了一整个上午，终于将整改方案的初稿完成，他不习惯用电脑，凡事又坚持亲力亲为，结果就是工作效率很低。趴在办公桌上写字太久，已经腰酸背痛了，胡安定摘下老花眼镜，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举起搪瓷水杯喝了一大口浓茶，一摸腹部，急急忙忙赶去厕所。

吃过盒饭，胡安定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超市附近的小公园溜达半个小时，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打半个小时瞌睡。而是换下工作服，拎着自己破旧的公文包匆匆离开保安室。

周五突发事件过程非常简单，爷爷丢了小孩，小孩蹲在一楼电梯口哭，电梯值守人员正好帮其他顾客暂时离开了，而这时，三楼电梯上另外一位小朋友手中的变形金刚掉落下来。这时一位路人发现了危险，将小孩抱开，然后悄然离去。唯一无法解释的是——这位路人，是突然冒出来的，来得无影无踪。

当天，对一楼商铺监控摄像头调查后，确认了电梯值守人员确实是引导其他顾客到前台，发现了小孩离开爷爷之后的行走线路，找到了还在看棋的小孩爷爷，唯独没有找到救人年轻人的身影。按理说，年轻人必须经过某几个商铺门口才能到达电梯口的——毕竟商铺就是特意这么设计的。

兴盛超市遍布监控摄像头，但超市是在二楼，一楼被租给了各种商铺，摄像头是有，却东一个西一个，无法覆盖所有位置。一般来说，金铺、手机店的监控摄像头多些，小吃店、折扣衣服店就可能没装。理论上来说，年轻人的行走线路可能避开所有摄像头，但胡安定自己特意尝试走过几遍，却觉得不可能。

要避开所有摄像头，行走线路得非常诡异，甚至是反反复复。既绕路，又浪费时间。只可能是为了避开摄像头而这么走，但大白天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最奇怪的是，而年轻人离开时候的身影却被清晰地捕捉了下来，沿着最短的线路，直截了当地离开了超市——显然非常熟悉这里。

可当时年轻人带着鸭舌帽、背着双肩包，个子挺高，却也不至于惊世骇俗。看上去行动很谨慎，但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是这德行吧？总之，没有拍到正面照，救无法进行下一步调查。

“也许是哪儿有盲点吧？问一下说不定就能水落石出了。”胡安定心想道。高科技的玩意儿他不太懂，但也知道人类的双眼都靠不住，就更别说监控摄像头了，监控哪里出了点毛病，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笨人只能用笨法子。”胡安定苦笑道，他来到监控室，这里保存着超市三个月的所有监控录像，既然那位年轻人很熟悉这里，那他就不是第一次来超市，只要发现了他的身影，就能通过时间记录发现他的蛛丝马迹，如果年轻人使用会员卡进行买单积分的话，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但是，这是一个巨大的行动。他判断的依据只有年轻人穿的衣服和举止。超市每天的人流量达到了上万人，只有并不明显的特征，要从这么多人中找到对应的那个，无异于大海捞针。

“胡主任，怎么查？”监控室的小蒙很热情，但面对这种模糊的任务，也不免头大如麻。

“调出近两个月，每个周五下午5点到7点，所有结账买单的监控录像。”胡安定微一思索，说道。

“好咧！”有了明确指示，小蒙飞快地调出录像。

“先试试2倍数播放吧。”胡安定说道。

“行！你调好就去忙自己的吧，这不是工作任务，是我这个老家伙的一点固执。”胡安定戴上老花眼镜，说道。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水磨功夫了，虽然加起来只有16个小时的监控，但是涉及到十多个结账柜台，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容不得一点马虎。不过胡安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唯有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毕竟这种工作，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除非真是超人变身，我就不信找不到你！”胡安定盯着屏幕上詹天盛的身影，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