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茧
“快看我发现了什么？”尹鸢手里拿着本小册子，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似地过来跟苏慕莘献宝。
“是啥？”
“我觉得，我能找到了阿呆的真实身份了。”
“是么？”苏慕莘一把扯过她在面前晃动的手里的册子，里面有200年前的剪报。
“你什么时候搞的？”
“就上次聊完觉得阿呆的身份成谜，就跑去报刊收集室找了找，然后复印了做了剪报，方便我们随时复盘。”
“你咋这么厉害。”苏慕莘是真的崇拜尹鸢，觉得她什么都能想在前面的样子。“所以你最后确定了是谁？从这么一大堆剪报里？”
“没有确认呢还，我这不是找过来给你看看，一起分析。”
“我记得你说这个阿呆有可能是某个名人的代称，某个改变了世界趋势的人。”
“嗯，然后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在时代里，好像真的很难确定某个个人的特殊重要性呢。”
“哦哦，也对哦，历史的流动因为某个个人的波动总归太小了，如果真的是历史名流，肯定得在我们的历史书上拥有姓名才对。”
“嗯，但是我觉得，从事尖端科研的人，反而没有那么容易被人知道吧，除非是像袁隆平这样解决了十几亿人吃饭的问题，你看在那之后，鲜少有科学家能被平常人熟知的。”
“也对，除了战争年代的领导人，填补学科空白的行业先锋，好像其实我们小时候也是看宣传教育长成什么样子，然后我们就记得是什么样子。”
“你没有啊，你很小就学会看书了呀，我到现在才在被你培养，感觉适度摆脱了AI的控制。”
“哈哈哈哈，你也很厉害啊，我又不是只安利了你看书，你看，到最后，不也只有你养成了习惯么？”
咦，感觉受到了夸奖呢，苏慕莘心里觉得美滋滋的，真好。能跟尹鸢做朋友，真的太好了。
“你觉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尹鸢问。
“啥？选世界的潮流？”
尹鸢点头应是。
“我不行啦。我光是想想，就已经亚历山大了。尹鸢你呢，你会怎么选。”苏慕莘觉得，尹鸢就是那种时刻准备好，等待天之大任降临的人。
“我么？我觉得我还判断不了某件事的未来走向。总得能看到历史未来的发展脉络，大概才能有做这样决定的能力吧。他们也不大可能光凭一腔孤勇，总得审时度势吧。”
“嗯，但是你看《基地》系列最后科学无效的时候，不也只是筛选了人类中直觉最厉害的那个人么，依赖他的直觉，去做判断。”
“嗯，前提是真得有那么一个他的直觉总是对的人存在才行。而且即使在书里，他的直觉也是根据得到的信息下的判断而已，得信息足够全，还得对自己足够自信，才敢拿人类的未来当赌注吧。”
“所以你觉得这种直觉性的能力后天努力也是可以的？不一定只能天生具备么。”
“我当然是后天派的，如果先天不足就给自己理由什么都不做，那不是更像个借口么？”
“所以你不觉得很多东西再努力都无法超越么？”苏慕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力感。
“觉得。历史大规律决定了，中产家庭的孩子能比穷人受到更好的教育，AI教育的发明初衷就是想一定程度上消除这样的不平等，但其实它也只能拉平父母的知识水平罢了，根据每个个人的实际情况进行学习数据的调整，到目前为止都还有很多人在研究其中的公平性该如何确认。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大数据的筛选，我们被分流了。”尹鸢好像不自觉严肃了起来，虽然她知道这何尝又不是苏慕莘的直觉而已。
“可是尹鸢你已经受到更好的教育了不是么？”
“所以我可能才愤愤不平吧，我是被淘汰了的人不是么？”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对羡慕系统感兴趣的原因了，但是尹鸢，你不是的。”
“不是什么？”
“你想跨过那条精英阶层的隔离带吧，按你刚才说的分流，你早就知道其实我们已经被排斥在那个体系之外了对么？”
尹鸢沉默了。
“这世界没有给我们留下很多路，200年前还能有全国的统一性考试，现在不过只有AI测评系统而已。你知道吗？我以前真的以为来这里就是被选择后的最佳结果。最近却越发觉得，我们不过是遵循了自由选择的产物而已，原则之下，不过是想让我们相信，这是最适合我们的道路而已。但是尹鸢你，并不想要走这条被安排好的道路呢。”
“如果发自内心的认同的话，应该很幸福吧。”尹鸢这话听不出来是在羡慕那些认同的人，还是只是无助于自己做不到而已。
“如果内心犹疑的话，可能就没有办法被选中成为人上人吧。”苏慕莘说完尹鸢一愣，但她好像没发觉，继续往下说着。“据说科技发展到现在，每个人的大脑都跟爱因斯坦当初的利用率差不多了，所以大概现在这个世界想要接受自己其实只是个‘普通人’也比以前困难多了吧。我们被教育的时候，接收程度即是差异源头。然后AI记录了我们对所有事情的整体表现，以此为分级系统提供数据。看起来是不是很公平的设定？”
尹鸢看着她，没有回答。
“可是你看啊，我们用的词，‘被淘汰了’，‘人上人’之类的，哪一个看起来都不像是在我们心中消除了等级的那种公平吧。社会分级比以前还严重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决定了你会取得的成就。设计这套系统的人，好像也没给我们机会选择呢。也没有问过大家是否愿意。”
“慕莘……”
“嗯，”苏慕莘知道尹鸢叫她名字，是因为她可能要渐渐碰到问题的核心了。“我一直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坚定的人，或者换个说法，是我觉得最接近那个我没能见过的精英阶层的人们该有的样子。我甚至想过，我可能穷尽此生都无法追上你。而且你一直那么努力，锻炼神经系统，希望自己强大，越努力，越辛苦。我可能刚刚才突然意识到，你在抗争的，是自己内心的犹疑，我们摆脱不了它。”
“我们缺乏的，可能就是能在这种体制下活得适得其所的人，所具有的坚定吧。”
“我觉得也许那是我们跟他们的差距也说不定啊。”
“怎么讲？”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控制不了让我们被选择的神经元的表现，然后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没能得到社会高阶认可的失败品吧？”
“嗯，另一种？”
“另一种，就是大家都一样，经历了这样的内心磨砺之后，变得坚定起来。”
“嗯。”
“我猜，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吧，不完全受AI照顾，得到了别的培养。所以我想，你见过那个厉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所以你更有冲劲想要回去。但是我觉得我好像因为无知，比你享受到的自由，多了一点呢。我也不知道这是心理说服，还是真的在另一个层面而言，其实公平了一点。”
尹鸢这一刻，对苏慕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羡慕，她的通透大概也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吧，有可能真的再努力，都达不到，可是能有个方向去努力，总归是有点希望的吧。
“所以我觉得尹鸢你没有觉得被淘汰了，因为你在努力，去走自己的道路。即使那些干扰的声音时有时无或是一直都在，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停下来。我很佩服你。”
苏慕莘停下来，看着尹鸢，就好像希望传达那种发自内心的相信的时候，都应该这么做的样子。
“欸，你记不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历史上打开国门的首批远洋学者们，十几天就学会了一门外语。可是心理学的长期观察积累告诉我们，要完全掌握一门语言需要十二年。当然我们是没机会观察到远洋学者们的神经元变化了，也不会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历史的夸大其词。但是后来针对如何加速认知进程这件事就这样被打开了道路。”
“嗯，所以？”尹鸢感觉自己真是得到了恢复啊。
“所以我在想，一开始就能坚定地走在选定道路上的大家，一旦承载起太多数人的命运，可能幸运地要在历史书上留下名字了，但是他们的不幸在于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当然，救亡图存，还需要什么别的道路呢在乱世之下。而后来那些也跟我们一样经历了内心挣扎之后能坚定的大家，不正是我们的希望么？”
“嗯，是。”
“我可能，要更贪心一点，我想都试试。”
“嗯，也挺好的，人生经历会变得丰富得多。”
“嗯，可是都试试，似乎并不是你想拥有的权益，而会是你的障碍物。我刚发现，我们原来这样不同。”
尹鸢看着她，想听一下之后的结论。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足够强烈地，相信自己，内心的力量。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的话，就放下杂念吧，因为你可能会绕点远路，但总归能到达的。就好像你觉得我希望自己可以在我所能够到的领域尽可能探索就挺好的。我也相信你。你具备那种付出很长时间的坚持所需要的决心跟毅力。也许你真的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的。”
嗯，在我看来，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呢。尹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