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过路上一切事物
野草丛生的脚印，每一步摇晃大地
风起云涌。你走过的每一条路
最终折回来，拿走属于它的全部
你始终走不出自己的脚印
也无法掰开你与自己的影子
你越过虚无，在脚印里
存在，走丢一条响亮的路
——《徒步》
我始终无法说出的
日落之前，得到的总比失去的更多
我们谈论月下无人的古渡
谈及飞鸟的远方与自由
忍住痛，一边赞美这个世界
一边憎恨时间一眨眼就要
坠落。我接受各种告别
原谅夜幕将要给我全部的黑
我依次放过我的敌人、仇家和卑鄙者
将他们轰出我的敌意
月光许诺我一座神秘庄园
将我软禁于此，我要在爱恨交织中
与这个世界厮守到老
日落之前，我始终无法说出的
惟有在黑夜里夺眶而出
2018.06.23
总有一些美妙的事物虚席以待
午后瞌睡十五分钟，我省略了思想
空缺了爱恨，与世界历经一次生死离别
这期间世界发生的事情太多
战争、瘟疫、妖魔横行
我无法一一说出，石头也不能
我们都是世界残缺的部分
混迹在各自的躯壳里
有人用麻木交换一座山的沉默
自我放逐，隐身于阳光的反面
用隐喻删除一群可耻的笑声
流水在石头上磨刀
杀戮不见血，惟有浪花飞溅
其中一滴从空中砸下来
在我的身体里砸出一个天坑
砸出满面瀑布，飞流直下
我们陆续从躯壳里成功脱身
总有一些美妙的事物虚席以待
拒绝死亡，用一种疼痛叫醒自己
我习惯给自己送信，从空白信笺上
撕开黑暗中一线曙光
2018.06.29
完美
夕阳即将破碎，万物接受它的抚摸
凡是它照见的，必将满血复活
譬如两根摇晃的拐杖，向下生长
抽芽，枝繁叶茂，舒展爱情的姿态
两片茁壮的绿叶依偎，摇曳生姿
相互重叠，碰撞，为春天拔节
一滴夕阳悬在山顶上，坠落
献出一切，它为一座高山戴上王冠
让出自己的王座，大地从此无缺
今夜，我走向引人入胜的歧途
义无反顾，从眼眶里倾倒大海全部的盐
我爱上黑夜的黑，浓郁的无懈可击
让一切在静谧中靠近，毫无破绽
从冰箱里取出海带，解冻零度以下的
一片大海，近乎完美
只有饥饿残缺，在海带上蔓延
汹涌澎湃。孤独锋利无比
将黑夜切成海带丝，腥味细碎
卷起整座大海奔向我的胸腔
最终我原谅整个世界，包括我的过错
原谅黑暗和刀柄破门而入
同时接受它们的原谅
天空无比辽阔
徒步
一个人徒步，穿过疾风
也穿过自己和路上一切事物
时间穿过万物的生与死
一个人行走，有时候漫无目的
他的脚步把自己搬来搬去
这次他只是搬动了影子
他的身体还没有按时归来
一条路，空出许多想象
必须有人前往，收割绵延不绝的荒芜
混迹于犬吠、猛兽和毒蛇之间
火把与黑暗陪他走一程山重水复
一个人行走，轻如一缕青烟
迅即消失，让火焰扑空
野草丛生的脚印，每一步摇晃大地
风起云涌。你走过的每一条路
最终折回来，拿走属于它的全部
你始终走不出自己的脚印
也无法掰开你与自己的影子
你越过虚无，在脚印里
存在，走丢一条响亮的路
2018.02.24
漂木
一座森林浮水，驮着整座大海奔跑
它拥有的重量让它不断下沉
低于所有高于海拔的物什，更低于自己
它的饥渴里发动了一台柴油抽水泵
夜以继日，吸收天地的智慧和力量
它摇晃的身体里，野兽出没，妖魔横行
进入一截木头，仿佛经过万物
在阳光下浮出水面，归于一滴水的幻灭
惟有时间穿过木头的瞬间
嵌入石头，拥有永恒
用一根木头，从海水里取出火焰
以燎原之势，沸腾大地的血炼出盐的晶体
将一座森林连根拔起，只需要一截木头
状似鱼儿，拥有了大海，也就拥有了天广地阔
就像我从海边捡回一根漂木
漂洋过海，将一座森林彻底拥有
随手可以掏出茂密的鸟鸣
轻轻一拧，指尖崛起惊涛骇浪
2018.02.23
纸上谈兵
最初唇枪舌剑，接着战鼓上演
越烧越烈的仇恨，万马扬鬃
暴雪将至，楚河汉界烽火连天
无法阻止弦上的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我们都是镜中人，与自己为敌
在纸上杀出一条血路
我率领千军万马把自己赶尽杀绝
我看见丢盔弃甲的自己，节节败退
我是我的马前卒，他已横尸野外
结果两败俱伤，我和自己需要一次和谈
疗伤、屯兵、广纳粮草
准备下一场更伟大的交战
我要俘虏潜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敌人
他必须接受一次正义的审判
兵临城下，我能做到的
就是在一张纸上将一场战火
彻底熄灭。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
我的内心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寸步不让，又不动一兵一卒
2018.01.29
禅意
点一柱高香，一个穿着衣衫的人
与众僧打坐诵经，割裂自己
卸下那张无懈可击的皮囊
他的肉体寂灭，在一缕香火里
上升，灵魂向下，化作灰烬
在民间，那些穿着衣衫的人
应该交给秋天，层层剥开
接受刀柄，剔除骨头里的恐惧
所谓禅，就是一个穿着衣衫的人
交出光明，也敢于交出黑暗
包括他的荣耀和耻辱
简约的，一尘不染
穿着衣衫的人，在一张白纸上
行走。遇到下一个背影
极有可能就是从不相识的自己
2018.01.27
空山
倘若无人叹息，对面坡上的树
绝不会随便落叶
那些发生的事情往往不露声色
它一定会留下痕迹
证明它们曾经发生过
好像你在抬头之前
什么也没有看见
鸟已经掠过。天空可以证明
还有鸟儿划破的风
可以别无长物，一座山
一定要有鸟叫声，把空放大
直到你触手可及更大的空
以及指尖滑过的溪流
可能你还在怀疑
但这不影响一些事物
正在生长，近乎完美
2018.01.27
了空
无法绕过，就不必躲闪
来吧，我交出自己
拎起我一丝不挂的身体
清空尘世浮华，付之一炬
西面寺庙，东面道观
一行凡夫俗子取道无极
两耳布满鸟语，一步一菩提
大雁邀约七十二峰
高举人间烟火，山下论道
僧人对着一截朽木诵经
敲打我的脑袋，木鱼生生不息
在南岳大庙，遁入空门
一株悬铃木掏空八十年的心思
将我拦截，它的身体里
恰好住下一座大庙，袈裟加冕
每片叶子就是一位高僧
2018.01.17
生命以另一种形态穿过我
现在，我终于与秋天站在一起
比秋天更危险，随时从树上坠落
或者沦为一把老刀，迟钝而残旧
我每天上山砍柴总是一无所获
身后的秋天，早已鸟飞山空
那么多人纷纷离去，似衣锦还乡
而我竟然还活着，在敌人中间
活得枝繁叶茂，让秋天比一阵风
更愤怒。许多人以各种方式退场
绽放或者枯萎，只是一念之差
活到现在，我更像一块玻璃
感谢所有的事物，从我的透明中
任意穿过，包括对我的伤害
在沉默中孕育一声巨响
我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在粉身碎骨中，完成最后一句悼词
——他将永垂不朽
2010.05.29
一个人和他的夜晚在一起
一个人和夜晚在一起
你无法掰开他们，一对孪生兄弟
就好像你分不清他们彼此
谁比谁更接近深渊和悬崖
2018年无法避免的一场大雪
已经降临，我们耕种的作物
颗粒无收。路过大雪覆盖的村庄
许多美好的事物冻僵在那里
我用鸟鸣垒砌的篱笆，把我们的手
伸入孩子，和他周围滚烫的生活
大雪纷飞，插入泥土的木桩
你应该给它一次发芽的机会
一个人抱着夜晚躺下，与梦乡
隔着一座石板桥和大雪掩埋的
村庄。他就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遍布野草，大把时间被身边的
羊，低头吃掉。屋外漆黑一团
头顶一盏吸顶灯，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
我在哪里，故乡的月就跟到哪里
生怕我在黑夜中走丢
一个人躺在床上，进一步深入
自己的身体，四处打听回家的路
他欠缺的不是睡眠、梦乡和性
他需要光，和上帝的照耀
一个和夜晚在一起的人
他必须写一首诗，证明他比夜晚
略高一筹，抢先一步进入黎明
2018.01.24
在歪脖子树上等待春天
在刀刃上行走
接受另一把刀
你剥掉它的羽毛
砍断它的远方
它始终保持
仰望天空的姿势
它顶着一片天
它被风雨捉住
它俘虏了雷鸣闪电
它与所有的树背道而驰
它向下生长
它把大地抓出血
它头顶着太阳为它颁发的王冠
你无法掀翻它
除非你把大地
连根拔起
2018.01.20
如你所见
给自己点一根烟，在你看不见的角度
我拥有了风，和无边的虚无
等你汲水归来，我在后山砍柴
生火做饭，放牧羊群和云朵
等孩子带领萤火虫
推开月下柴扉
随时举起心底的灯盏
投奔火，坚决如一块铁
在烈焰中炼成钢
成就它巨大的含义
我歌颂一只火中舞蹈的飞鸟
和它的鸣叫，绽放那朵陡峭的美
我扒光身上的丛林、野草
和坡度，交出巨大的荒原
石头交出一条裸奔的
河流。总有你看不到的事物
比如投奔烈焰的那个人
在黑夜泅渡，虚伪的
只想通过一根烟头
把你当作氧气，吸进肺里
2018.01.25
与自己为敌
走在街上，每个人都是我的朋友
凡是上帝轻吻过的，他们必有花香
树上的鸟儿，路边的草木
胜似我失而复得的亲人
与我相认，任何美好无可替代
颠覆曾经亲爱的自己
灵与肉异处争渡，彼此反目
两座大山之间的距离
足以放下一个远方
鸟儿穷尽一生
泅渡一片苍茫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
无法翻越的另一座山
我对自己严刑逼供
交代虚构的一个朝代
仿佛一件文物
埋在前朝，被后人发掘
即使破碎，我仍然认识面目全非的自己
2018.02.13
与我不辞而别
终于从铜镜中突围，你与自己
决裂，不与任何事物产生联想
住进一块鹅卵石里，锤炼
更坚硬的物质
接受流水掩埋、时间打磨
被一阵飓风，扔向，更巨大的
苍茫，你作别大地
也告别了一个人的空旷
河边乱石成堆，仿佛众神降临
拯救大地濒临绝望的呼吸
你逃离出来，加入石头的奔跑
与对岸一个人影暗自较量
扳倒自己，就像一块鹅卵石
敢于脱光一条污秽的河流
你决绝与水，一根奔跑的骨头
深陷其中，赋予河流不散的魂魄
河床裸露绝望，也深埋希望
蒲公英吹向陌路，它丰满的羽翼
比远方更远。站台空无一人
末班车碾过你的影子
已经构成的一个事件
似乎从没有发生
讣告
一位高中同学昨天走了
春天刚刚抵达，他死在万物生长的
故乡，死在我对他模糊的记忆
死在同学们的惊叹和恐惧里
发生在他身上最大的一件事
就是他死了，仇人还活着
他死于甜蜜死于白酒、美食和营养
死于一次疯狂的同学聚会
死于同学微信群其他同学对他的悼念里
最终他还是死于自己手里
他用死，让别人记住了生命
他死得其所
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
他的妻子照样买菜做饭改嫁他乡
他未成年的儿子替他活着
他完美的计划半途而废
他与仇人不辞而别
他与明天擦肩而过
他永远搁浅自己
他才服役40年
一个逃兵拿什么不朽
2018.02.20
左右
翻过墙头，撞倒一地月光
每一个夜行人，左顾右盼
行走刀锋，小心的抓住自己
仿佛一把刀，盯着另一把刀
我们要拥有的东西，双刃锋芒
削铁如泥。紧握这样的危险和威力
仿佛打铁铺的铁匠，玩火与股掌之间
悬念众生。烈焰捉住铁不放，交出钢
从左至右，依次断裂的石头、群山
在空中飞翔，与岩鹰比翼
无论向左向右，总有一些狭路相逢
划破风，尖叫声里有一座深不可测的海
我们走过的路，不离左右
仿佛深渊与悬崖背靠背
在左右之间，一把刀悬在半空
落下来，必将诞生一次风暴
2018.02.16
与几个中国女子在奥克兰喝咖啡
整个下午在一杯咖啡里
散发着香气
海风穿过咖啡屋
杯子是静止的
人也是静止的
冬日的阳光
像一只懒猫
趴在咖啡的香气里
做梦
几个中国女子
将蓝天白云
泡在一杯咖啡里
她们与我相对而坐
三个女人
正在上演一台好戏
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没有争风吃醋
没有流言蜚语
她们喝完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一辈子想不开的事情
被她们统统咽下
2011.08
羊在山坡上
风吹响新西兰的青草
与大地共舞，好像我身边
这群孩子，与青草在一起
活蹦乱跳，简单如羊羔
让我暗地里喜爱
羊在山坡上低头吃草
不把世界放在眼里
任凭生活陡峭，恬静而悠闲自在
让所有经过它们的人，止步
低头，做一只吃草的羔羊
云朵在羊群背上散步
这并不影响羊群在山坡上
咀嚼大地的爱。我更喜欢
那些抬起头打量世界的羊羔
咩咩的叫声，让大地生动而真实
羊在山坡上，与寂静的
山林、天空、小溪
保持美学的距离
一幅上好的油画
我只能用相机翻拍一次
鸟飞过，摇晃小溪的
声响。云在天上
羊群是山坡上悠闲的云朵
它们简单的快乐
让我们羞愧不已
2011.08.07
在我们身边漫步的那些野禽
在新西兰，陪伴我们左右的
是海滩、草地、湖边和那些海鸟
鸭子、黑天鹅，以及不知名的野禽
列队而来，像久别的亲人
在新西兰的冬天，紧紧相拥
一群简单的野禽，在这里
它们不知人间杀戮，从不戒备
算计与隐匿的枪口，在它们背后
下手。一群来自中国的孩子
与它们打成一片
在奥克兰West spring公园里
他们相互嬉戏、相互
逗乐，暮色给他们的快乐
涂上一种颜色，仿佛天堂里的
另一个传说
在我们身边漫步的那些野禽
它们是一群比孩子更简单的
孩子，与路人亲密无间
只要一小搓面包，你就能
轻易换取它们稚嫩的歌声
在湖边，一只断腿的水鸟打量着路人
我无从知晓它的伤残，是否
与人类有关。当我试探性从它身边
走过，它仍然向我发出友好的叫声
这个可怜的孩子，它的心里装不下仇恨
2011.08.07
在梦里与乌镇久别重逢（组诗）
泛舟
从身体里放出一条河
再松开一艘乌篷船
轻轻撑篙，离开那时明月
桨声抽打夜色
灯影摇晃的魅惑
向我敞开每一条河流
以水为马，处处马蹄声
疾驰于春暖花开的梦乡
从一滴水中，掏空
你，每一寸荡漾
今夜，明月枕河而居
一艘乌蓬船在两河之间
只能选择其中一条
由浅入深
过桥
马蹄将江南按时送达
在水边一站
每个人都是一座乌镇
现在我们互为彼岸
河流穿过时间的缝隙
飞鸟一闪而过
美好的事物就这样消逝
所有错过的，跨过石板桥
与我久别重逢
把乌镇和我的梦放在一起
今夜，我要叫你花好月圆
身上布满鸟语花香
河流穿过我每一寸肌肤
乌镇与我亲密无间
入巷
它的孤独深不可测
与午夜的月色遥相呼应
我以梦游者自居
非法潜入，加深它的孤独
一步就是一百年
晚风与柳浪擦出火花
以月光洗濯浑身的污秽
梅雨从油纸伞上出发
沿途卷起青石板下的春潮
绣花鞋由远而近
所有的风洞穿我
深入浅出
今夜，我的乡愁与乌镇私奔
像鸢尾花一样，绚烂得
不可救药
品茗
一把椅子空在我对面
也空出许多想象与时间
我将自己拆开，泡在紫砂壶里
与一道春茶促膝谈心
我要等的那个人一直不曾出现
最终等来一阵风，将我熄灭
等一个人就要在纸上摁住火苗
也要摁得住死灰复燃
要像屋后的河流不慌不忙
等待所有的舟楫放任自己
将我划向你妙不可言的旋涡
斜阳放牧西墙，我还在等
一个走丢的自己
在门前，与诸神失之交臂
放下茶杯，我与一把空椅子
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别离
2018.04.14初稿
2018.05.16定稿
让万物穿过我
金木水火土，我在五行之外
非虚构的行走。不排除身外之物
将水的魂魄迁往我的体内
那一片寂静之地
裸奔的河流无力穿过
请辽阔穿过我的渺小
属于我最后的一秒嘀嗒
穿过生命的缝隙，掷地有声
鸟飞过，天空准时降落
羽翼举起的苍茫无法触碰
一棵树归来，寥寥几笔画出风的形状
今夜，月亮锋利无比
我接受万物对我的斧正
经得起一切事物的推敲
最终我要穿过万物，无所畏惧
仿佛诸神降临在我身上
每一件物什都有我的属性
穿过了一切，却无法穿过时间
一个人死于万物之中
活在宇宙之外
2018.05.29
辞海新解（组诗）
黑白
深夜里适合宽宥这个世界
代表黑夜宣读一位医生的道歉书
白纸黑字，没有任何破绽
误入引人入胜的丛林
每个汉字和标点符号
都比动物凶猛
扑向我垂危的器官
黑暗大面积穿过我
血肉之躯布满了暗物质
我喜欢在太阳的反面
深入万物，献出自己的另一面
我决定从户口簿上失踪
除非你打开封存的闪电
把光天化日还给我
临时工
越来越多沉默的木头
抽空了火焰，虚空的
没有爱，也没有阳光
当我尊称他们为好汉
英雄们为之落泪
我冷却的血开始沸腾
载入另一花名册上的人民
在太阳的背面随处生长
当他们被飓风卷起
再落下，比尘土更低
随时可能从一张白纸上
彻底消失
网约车
万物来自诸神召唤
预约的生活迟迟没来
一个狂奔的时代提前抵达
群魔乱舞的十字街头
沉迷的斧头暗地里抽穗
不要试探魔鬼的善良
它已合法驾驭了我们的欲望
上帝拒绝任何非礼
除非你准确无误
摸到这个时代的伤口
汽车喇叭非法叫出我的痛
2018.05.26
暴风雨来临
——写在艾云尼台风来临之际
身份已经暴露，乌云搬来另一片天空
闯入草木皆兵的初夏
阴谋即将得逞，这摇晃的人间
暴雨将至，众人的舌尖上
刮起凌乱无序的风
天气预报泄露了各种猜想
一个有代号的行动，合法逼近
逼近，愤怒的飞鸟任凭万箭穿心
依然毫发无损，它的愤怒
穿过我更大的愤怒
蓄谋已久的一场杀戮已经毁尸灭迹
从口述历史里窜出一道闪电
搁浅的鱼，一副骨架浮出水面
潜入虚掩之门，我怀着悲悯之心
掀翻下水道，再一次杀死妖姬
2018.06.11
向日葵以及其他
——-致梵高
好色之徒心里住着一团火
以绚烂捕捉现实与虚幻的倒影
思想者的视野苍茫，一头狂奔的
野兽，从身体里冲破藩篱
你提着自己的头颅与太阳较量
你拒绝与世界妥协
也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
在秋天，你收割自己的耳朵
向日葵呕吐无数火焰
在画布上被另一个梵高追杀
你用三十七年画出一道闪电
比死亡更悲凉的事情
就是你活着，却泄露了死亡的秘密
你用星夜的宁静赎回一个女人
她的裙下展开一片有乌鸦的麦田
公元1890年，你先于麦田死去
你的疼痛还在冒烟
普罗旺斯的太阳越烧越旺，像你
燃起的爱情，神性隐居在每一缕光里
你从火焰上解开自己
更多的向日葵替你站起来
佯装爱着人间烟火
2018.08.20初稿
2018.08.24定稿
我们都是时间虚构出来的事物
熄灯后，窗外一只鸟的啼哭滚烫
黑夜大面积灼伤，月亮的疗效过期
每晚睡前我习惯作别世界一次
练习将右手按住胸膛里的火焰
我们都是时间虚构出来的事物
火非虚构，将预言打造成光阴的铁证
与虚幻的部分相互印证
我们真实来过此生，又似子虚乌有
每天醒来，我在时光的身体里挖掘幸存者
拥抱失而复得的自己掩面而泣
村庄、河流、飞鸟依次重现
夕阳赶来告别，将我献给这样的黄昏
万物皆有慈悲之心
惟有时间主宰血和墓地
除了生命之外，这是时间
馈赠我们的另一部分
2018.08.25
小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后山向晚，我始终站在秋天最明亮的一边
此时暮色不必通过任何比喻
获取赞美和证词，按时为众生谢幕
许多事物还在路上悬空而行
白云流落民间，在孩子的眼睛里
垂下天使的影子
天地慈悲，万物胜似神明
请日月给三个秋高气爽的人加冕
天空之镜低垂，孩子举起光
黄昏你好，我有一个想法
让一条路站起来，替他们赶路
如期抵达瓜熟蒂落的秋天
一只鸟掠过，天空为之侧身
孩子预言：小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鸟在我们头顶盘旋了一会儿
飞向无极，它比一个隐喻更贴近哲学
要相信光，始终站在真理一边
在日落后依然给夜行者报信
2018.09.11
犹在镜中
黑夜穿过玻璃，我以薄暮读取事物的真相
站在光里我黑白分明
我赞美苦难，诅咒妖孽，与玻璃交换身体
我们都是易碎品，无处安放
坠入镜中，与黑暗对峙、历经生死
在镜中，我所经历的人世无法复制
泅渡苍茫大地和它的支离破碎
万物赐予我遍体鳞伤，我却含泪歌唱
在满目疮痍的身体里搭起天梯
好像我从未涉足人间，没有悲伤和绝望
我一边消失，一边召回镜中人
2018.09.27
今夜我与月亮结下深仇大恨
仲秋之夜有深渊悬空
虚妄之人古道饮马，把月亮留给马背
天空是圆的，一张脸像隐喻
无法给世界圆满的解释
千古之月有通天术，流亡他乡
今夜我栓好门窗，将明月拒于千里之外
高度警惕冷面刺客飞檐走壁
潜入西窗，活捉一盏孤影
月上柳梢，秋天锋利无比
今夜我与月亮结下深仇大恨
它被全世界通缉，躲在我杯中
我低头吞服一粒阿司匹林，止痛
2018.09.24
与一场台风发生共鸣
台风还在赶路，我爱这静默覆盖的前夜
爱枭雄膝盖下完好如初的河山
风有绝壁，有灭顶之灾的刀锋
我在临渊处赐予它灵魂
最坚硬的声音刮进我的喉咙
大多数人的沉默腰斩
这是谁的愤怒，万物咆哮
刮骨捉妖、祛病，顽疾连根拔起
我爱黑暗中疾驰的战车
向死而生，有明亮的腔调
与我身体里坚硬的部分发生共鸣
大风吹，掏空我们的敬畏之心
放下屠刀，坐等大风将自己夷为平地
风不止，我和劫后余生的树木
相拥而泣，恐惧刺穿每一片幸存的叶子
今夜我的骨头里潜伏
另一场飓风，却始终无处发生
我还在，山河已破
致大海
始终喜欢大海的姿势，低点
再低一点，匍匐前进
用大海造句，我浑身是盐
咸味绵长，血里有坚不可摧的火焰
像大海一样，以每一滴水为荣
修缮人世荒凉。海鸥在骇浪中出生入死
让一个动词柔软，淬炼辽阔之心
一滴水的宽阔刚好够用，我就此安营扎寨
在一粒沙里圈养一座大海
体内灌满涛声，屯积千钧之势
寂静如我，在身体里摸到大海的额头
它一低再低，让我一跪不起
如果用大海隐喻，我会在水面书写一句——
像大海一样献给火焰，一滴不剩
2018.10.02
给难民写一首诗
叙利亚大轰炸，炮弹在大地上遍地开花
孩子们的积木瞬间坍塌
山河沦陷，许多人死了，而我们还幸存
乱世在我们身上作恶多端
你在哪里？我在满目疮痍的人间
像战争留下来的一块伤疤，久治不愈
杀戮还在继续，你在枪声里交出绝望与悲伤
为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要在自己的土地上
替他们流亡，像草本植物在枪口下残喘
被迫迁徙的蒲公英，从一座废墟
进入另一座废墟，我在胸前画一个没有名字的国度
静候他们归来，赠予他们一小块领土
欠他们的一首诗，我以诸神之吻加倍奉还
让他们到我诗歌的第一行避难
在最后一行认领亲人的遗体
今夜，我在诗里与他们相拥而泣
似离散的亲人，在纸上交换各自的身体
重获自由与远方
2018.10.12
秋令辞
从我身上掏出秋风，刀锋响亮
万物薄。河流在石头上消瘦，暮光之城
如纸，擒不住野火，草本骑在大地上
月亮薄情寡义，将一个人的影子拴在枯树下
水穷处，你独自登山，获得一座秋天
众山喧哗，而我只听到白霜降临大地
下雪的声音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将自己修炼成周身通透的玻璃
裂痕上有波澜壮阔。秋天再次赐予我破碎
我以此获得完整，与万物亲密无间
2018.10.12
我们终将与时间擦肩而过
给你小镇的空旷、低垂的落日、飘落的天空
给你飞鸟降落的远山，夕照下的黄金大道
给你梦醒时分的花溪，至今下落不明
你所拥有的，都是我已经失去的
写给上帝的信，在秋天统一得到回复
后山一片片落下来的声音
披着时间的外套窃取我的肉身
在某些事物上，我一边深情地活着
一边忘我地死去
万物都有自己的结局
2018.10.18
上帝在每个人心底放了一把斧头
我在院子里劈柴，劈开野火嘹亮的一生
劈开一座山拥挤的寂静，劈开
生锈的月亮，把满天星斗赶向屋顶
趁上帝打盹的时候
另一把斧头在我身体里跃跃欲试
劈开我与影子的关系
上帝在每个人心底放了一把斧头
它与我们和睦相处，提及生死
我们已经辜负了太多
我们被一把斧头追杀、放逐、或者饶恕
现在我替一把斧头努力地活着
上帝说：这把斧头将为我所用
2018.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