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里的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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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李不嫁

岳麓山的树(十首)

岳麓山的树

埋着那么多著名的人,树的风格

也像老年大学的书法学员

来了精神。黄兴墓地的松柏

和蔡锷墓庐前的香樟

每一棵都挺拨着民国的腰杆

它们应当是最年轻的一代

草草几笔也见功力

更老点的有爱晚亭旁的古槐

不慌不忙地倒映在深潭里

一池如砚,引得鲤鱼来回游弋

也让岳麓书院那几棵空心的桧树

探出墙来,示意上山的人肃静

它们听过朱熹讲经,敲一敲,回声沉闷

过麓山书院而不入

有朋自远方来,风尘仆仆地

但高过门槛的票价

把我们挡在门外,不亦乐乎?

不!亦乐乎

贵州诗人陈润生

在“惟楚有才”的楹联下

谦逊得像长歪了的黄果树

昂起粗壮如牛的脖子

合过影后,用省下的钱买盒臭豆腐

在去往爱晚亭的小路上边走边吃

黄昏的岳麓山流光溢彩

闻着的人说很臭,吃着的人说很香

蔡锷墓庐

树木太多了,把一座墓庐

拥护得壁垒森严

门前的松树和红枫

因为神经绷紧而外皮开裂

多少年过去,它们尚未放松警戒

我选择在正午时分

瞻仰完这一二三四五间

青砖碧瓦的屋宇。此时阳气最盛

此时的岳麓山阳光普照

十万棵大树正在午睡。我放慢脚步

唯恐惊动一声蝉鸣

忽然据高位,忽然称皇帝

我惧怕,十万棵大树化身阴兵,随墓主下山讨伐

浏阳的唐朝

浏阳的青枫浦,被《春江花月夜》

唱成美丽、哀婉的地方

杜甫寻访到这里,叹了一晚上

第二年客死在邻近的平江

浏阳的猿啼山,有一处相台春色

北方人裴休,晚年宁肯不做他的宰相

也要来山上盖房子,读书,种菜

浏阳的洗药桥,是孙思邈所修

他白天洗药,常在河边给人看病

晚上去附近的孙隐山炼丹

道观冷清,收的本地徒弟李畋

鼓捣出烟花鞭炮,没人时朝山下扔出几个

把唐朝的夜晚炸得很响,把夜晚的天空燃得很璀璨

浏阳河上的蛙鸣

一浪高过一浪,在我听来

可以催眠。错落有致,在我听来

如醒后惊起般沮丧

因这夜空下的发声太过坦荡

我们在黑暗中谋生已久

从来就小心翼翼,忽略了相互的存在:

王一柱在图书馆勤勤恳恳

陈坚的公司起起落落

多少年来王嘉在铁路上打拼

曾平穷过,杨志成富过,曾湘军还在教授摄影课

应该原谅,我没有自带扩音器

而多年失散;应该欣慰

河上流星,让我们认清鬼魅,哪些是丛柳,哪些是父兄

河流的走向

若是早晨,逆浏阳河而上

往东走

一河的朝霞绚烂。朝太阳升起的方向

若遇见那些送蔬菜进城

而半途耽搁的,打一个招呼吧

他们开着拖拉机,腾不出手,只会报以突突的问候

若是黄昏,顺着浏阳河而下

往西走

芦苇高过了人头。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每个人都会走到

尽头的柳树下。如果绷紧全身

看落日撒网、收网,是多么艰难,这渔夫,这老头

开福寺

佛的门前站久了,那对石狮子

渐渐修成了夫妻相

左边的母亲,

无视熙熙攘攘的市井

和鱼贯进出的游人

自顾自地逗弄着脚下的孩子

右边的雄狮侧对着它们,好像

一俟香客们散尽,就会踱过去阖家团聚

常常有好看的尼姑从那里闪出

低眉顺眼,沿着墙根疾走,像一溜青烟

长沙的老朋友

他们在回忆,童年的中山路、桐荫里

新华楼的削面

和蝴蝶大厦的地下舞厅。喝完三杯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都是历尽风霜的男人了

再说下去,雨会落下来,街旁的路灯更显得暗淡

那时我在乡下,对偌大的长沙

只知道红色剧院

和工人文化宫

湖南日报的中缝,每天都预告上映的电影

洪湖赤卫队、红色娘子军

和少有的外国影片: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谭家坡遗址

谭家坡遗址上,青山挺立

用来烧窑的松树

还在不离不弃地生长

最后一炉窑火已熄灭多年

用它们烧制的坛坛罐罐

也已碎成了一个又一个朝代

天生我材终有无用的时候

但它们始终苍翠着,在深秋

倔强得像离退休老干部

不服气的几棵,将几枚松果

像微型手雷,冷不防砸到我们头上

靖港遇雨

云从江上涌来,当年操练处

孤零零的楼船和旗鼓

激动如一整支湘军水师

柳树也摇摆着,仿佛要涉水而去

若叫金记铁铺的师傅

打一副盔甲

它们也能披挂上阵,抵挡秋风

若叫宏泰坊的姑娘们

低一下眉眼,它们也会儿女情长

在靖港的水边住久了

一些大树也养成了湖南人的血性

他们,救了危亡的大清帝国

也是他们,最终凿沉了这艘老朽的大船

李不嫁

本名李杰波,1966年生于湖南桃花江,1988年毕业于湘潭大学哲学系,早年出版有诗集《恍若隔世的故土》,80年代末因故停笔,2014年回归诗坛。现居长沙,系省委宣传部新闻阅评员,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兼职教授,潇湘晨报新闻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