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之末路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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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秘道姑

远近闻名的织云观坐落在豫州城郊山巅之上,被树林环抱。观里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织云观前后有六进院落,东西两边都有偏院。前面两进是拜祖师进香处,中间两进为厢房,住持玄机道姑占着最后两进。道观西侧的灌木后头,是杂役和仆婢住的平房。道观北侧,是马厩、猪圈和柴房。道观原本只有两进,那些新房舍,都是玄机道姑升任住持后加盖的。里头设计得曲里拐弯,没有熟人带路,一般人进去很难摸清门道。

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在织云观北边的隐秘小门上轻叩三下,停顿,又叩两下,小门顿时开了,他悄无声息地滑进去。穿着灰色长袍的小道姑急忙为他牵马,并且媚笑着朝里头一指:“公子爷,玄机道姑在房里等您呢。”

黑衣男子不理她的笑容,径自朝里头去了。他熟门熟路,倏忽间便步入玄机道姑的卧房。

正在卸妆的玄机道姑见他进来,马上起身,挽住他的右臂:“薛公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说着,饱满的双唇在来人右颊上嘬了一口。这薛公子的面颊比女子还白上几分,一双细长的俊目顾盼生辉,闪着不凡的气度,看得玄机道姑心荡神摇,眉开眼笑道:“薛公子总算记起我这残花败柳。我可天天盼着你来呢。”

“呵呵,仙姑风华绝代,何须妄自菲薄?”薛子仪拍拍她的手背,随手脱下黑衣,露出里头一身锦绣。

玄机道姑的卧房虽名之为房,但比寻常人家的客厅还要宽敞得多,最惹眼的是床榻,占卧房三分之一,十来个女子躺上去仍有富余空间。床榻本身就像个房间,四角各有一根镂空的圆木柱,雕花木格子一直连接到屋顶,床榻四周悬着层层叠叠的帷帐。想到这美貌的仙姑夜夜都躺在这个铺满锦被、放满香枕的温柔乡等他时,薛子仪的身体便灼热起来。

在织云观里,像这样的卧房还有七八个,只是卧榻略小些,房里还有铜镜台、衣柜和衣架,地上铺着柔软的地席,墙角的小几上放着铜香炉,时常燃着醉人的香料。每天的房费为一两银子。若是男客,还有年轻貌美的道姑相陪,房费自然加倍。对织云观的住持玄机道姑和她的密友薛子仪而言,哪间房都比不上她住的这个浪漫香艳的小天地。斗了会儿嘴,情浓如火的薛子仪和玄机道姑不禁搂作一团,双双倒向软绵绵的卧榻。

薛子仪的父亲是城阳公主的驸马薛瓘。城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的同母妹妹,她对驸马薛瓘一往情深。可薛瓘却喜欢自己的贴身侍婢,还跟她偷偷生下了薛子仪。薛子仪虽是私生子,可薛瓘却很珍爱他,不但聘请名师教导他,还赠予宅院等财物,让他和他那并无多少教养的母亲安享荣华。可惜薛子仪毕竟是私生子,虽文武双全,却无法像哥哥们那样受皇家眷顾入仕为官。后来,薛瓘因城阳公主巫蛊一事,被贬为房州刺史,无法再照顾他。而薛子仪却马上变卖了部分家产,做起了倒卖奴婢的生意,很快便发达起来。几年前,唐高宗驾崩,武太后逐渐掌控朝政,武氏和李氏皇族的宫廷斗争逐步升级。李家联络薛家,密谋扳倒武太后。于情于理,薛家自是站在李唐皇族这边,因此,薛子仪的父亲和哥哥们找上薛子仪商议大事。可狡黠的薛子仪不愿当出头椽子,只肯暗中出力。他在弄来的少女中,选出一批,教她们速记、偷听、窃取情报,略具姿色的还教授歌舞和魅术,然后卖给李氏皇族,数不清的黄金珠宝源源不断流入薛子仪的囊中。他知道李家会把少女们安插到达官贵人府中做探子,可她们接下来的命运,他从不去想。不久前,李唐皇族叛乱,牵涉甚广,薛子仪的三个哥哥都被武太后处死,却至死没有供出他来。此事对他震动极大,他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亦第一次深感兔死狐悲,对未来也有了新的盘算……

良久后,床榻上的两人分了开来,四目交投,一起剧烈喘息着。

玄机道姑呢喃着:“公子,再抱抱我。”

薛子仪微笑着搂住她裸露的香肩道:“抱你一辈子都不够呢。”

玄机道姑挑了挑眉毛,倚在他怀里:“又有何事求我,尽管说吧。否则你才不会这么卖力呢。”

“嘿!”薛子仪被说中了心思,倒不尴尬,“仙姑,我也不瞒你。刚接到飞鸽传书,我的家将薛祁山绑了那个国色天香的大小姐,董一夫的女儿。”

“真的?”玄机道姑一下子拥被坐起,“就是在武太后寿宴上献舞的那个董小姐?武太后本打算指给太子做侧妃的董小姐?嘿嘿,我看是你对她感兴趣,才叫薛祁山绑来的吧?你推得倒是干净。”

“我有仙姑就够了,哪还会招惹其他女人?”薛子仪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今晚,张光辅的手下去董家抢劫,倒是方便了我们做事哪。”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她醋意十足地问,“留在我这里训练?”

“不,藏几天就赶紧出手。其他的,你照旧训练。”

薛子仪并非作伪,对董小姐这种贞洁闺秀他兴趣不大,反倒是金银珠宝对他更具诱惑力。李氏皇族的家将李文彪曾托他买一个天香国色的小家碧玉,还承诺给他个好价钱。李文彪知道薛子仪在这个行当是个路路通,弄个绝色少女易如反掌。对李文彪,薛子谦不敢忤逆,他清楚支持李文彪的是财雄势大的李氏皇族余党。别看武家眼下得势,日后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呢。

“听着,你把她藏好,还得护她周全,绝不能泄露半点风声。”他的神情严肃起来。

“瞧你,紧张成这样。我又不是第一次为你办事。”玄机道姑嗲声说,“可我有个条件。”

“但说不妨,仙姑。”薛子仪正色道,“但不要太过分。”

她轻笑了一声,说:“放心吧,公子,你的时鲜货我一根头发都不会动。我只要你陪我七天,如何?”

“两天,不能再多了。”

“唉,两天就两天吧。公子爷,看来,你还是放不下家里的娇妻美妾。”玄机道姑趴在他腿上不无醋意地说。

“你也一样放不下厢房里的其他恩客啊。”

玄机道姑闻言玉容失色,瞥见他一脸坏笑,才放下心来,娇笑着纵体入怀。

玄机道姑出家前,是豫州录事参军的小妾,因貌美而得专宠,为正妻所不容。夫君只好给了她一笔钱,又将她送往城郊织云观出家,便不再理她。对夫君一往情深的玄机道姑伤心欲绝,直到无意中遇到陪妻妾来进香的薛子仪,芳心有托,才慢慢振作起来。她本打算还俗,嫁给薛子仪做妾。谁料,薛子仪外表文质彬彬,却满腹男盗女娼的主意。他先使钱帮她夺了住持之位,接着为她提供美貌少女,充作道姑,招徕男香客,还教她将留宿女客的厢房改为舒适的客房,提高房费,供富贵的恩客拥美而卧。如此一来,织云观香火日隆、日进斗金,却也从道门净地,逐渐沦为窃玉偷香的风月之所。“青楼里那些庸脂俗粉,怎比得上出尘脱俗的道姑矜贵?”薛子仪自然深谙此道。时日一久,玄机道姑看透了薛子仪,也断了从良的念头。心如死灰的她逐渐走上自我放纵的浪荡之途。

他俩正颠鸾倒凤,门被敲响了。

“是谁?”她大为不快,拉开床头的布幔,“小蹄子越来越没规矩,说过今晚不见客。”

“仙姑切勿动怒,一定是薛祁山到了,这莽汉做什么都心急。”薛子仪披上长袍,光脚走到门口,问了几句就说,“把她押到密室,就说是住持的命令。”

蒙着双眼的黑布被扯掉了,阿怜揉揉模糊的双眼,四下打量。周围都是石壁,没有窗子。屋里只有一个宽大的藤榻,一个石桌,几个石凳。完全看不出身在何处,她的心揪了起来。

一个道姑模样的少女给阿怜端来一杯清茶,示意她在石凳坐下。阿怜又渴又累,却一动不动。过了一炷香工夫,石室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梳着高髻、披着玄色袍子的清丽道姑进来了。

“董小姐受惊了,请坐请坐!”玄机道姑笑吟吟地拉住阿怜的手,“你可以叫我玄机道姑。”

阿怜甩开她的手,杏眼圆睁,厉声说:“你既是道门子弟,为何要为虎作伥,干这种烧杀掳人的勾当?”

玄机道姑脸色微变。若不是薛公子说过,要好好待她,颐指气使惯了的玄机道姑早就给她一个耳光了。此时,她只得忍气道:“姑娘何出此言?我只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乖乖待在这里,吃好喝好,别饿憔悴了。这里不比家里,最好别耍大小姐脾气,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怜沉默下来,注视着玄机道姑,沉着的目光与她的年龄不大相称。阿怜乌发如云,樱唇饱满,白皙的鹅蛋脸闪着圣洁的光芒,可细长的黑眉间却透出锋芒,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玄机道姑向来自负美貌,此刻自觉颇有不如,不由得撇撇嘴,转身欲走。可阿怜突然拦住她。玄机道姑正想唤打手进来,怒目而视的阿怜突然微微一笑:“道姑别怕,落入豺狼之手的羔羊又能把你怎样呢?且听我一言。”

玄机道姑略一沉吟,疾步走到墙角,掏出汗巾,堵住用来偷听的铜管口,然后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说。玄机道姑知道,薛子仪的人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过不了多久就会冲进来。

阿怜凑近她,低声道:“小妹突遭大难,六神无主,还请仙姑救我。只要你把我的下落告诉我的哥哥们,他们定会重重谢你。”

玄机道姑有点动心,可她自己亦在彀中,又怎敢造次呢?况且,薛子仪还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男子。她一言不发,眼神却似在说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阿怜见她不语,一咬樱唇,从亵衣里扯出一个挂坠,那挂坠晶莹剔透,碧绿如猫眼,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宝。见玄机道姑目光闪烁,显然动了贪念,阿怜赶紧说:“你给歹人做事,无非为财。若你肯帮我,这东西就是你的了。只要你找到我哥哥,他们会给你更多的好处。”

玄机道姑抓过那挂坠的时候,手都颤抖起来,她极力平静地说:“妹妹,我会尽力而为的。不过,也不能保证成功。”

阿怜抓住她的手猛摇几下,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去。此时玄机道姑突然听到铜管里传出异响,连忙取回汗巾,匆匆离开了。

当玄机道姑踅回卧室,见薛子仪沉着脸坐在榻上,冷冷地盯着她问:“你跟她聊什么那么投机?”

玄机道姑谄媚一笑,摊开手掌说:“她给我这个,要我找她哥哥救她。”

“你应承了?”他阴冷地问。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又怎会为了这点东西,背叛你呢?”玄机道姑随手将挂坠扔在锦被上,顺势扑进他怀中。

薛子仪被感动了,把她丰满的身体牢牢抱住。玄机趁机将挂坠死死抓在手心,适才吓得苍白的脸颊才泛出了红晕。

李文彪在四个侍卫前后护持下,鱼贯走进一道院门。两个娇俏的小道姑媚笑着迎上去。李文彪嘿嘿一笑,示意手下跟一女去喝茶歇息,自己则跟着另一个道姑向里走去。又过了一个天井,只见两边的围墙都加高了三尺,隔出一个狭长的偏院,有座精巧的假山对着院门。小道姑一按机关,露出洞口,李文彪刚走进去,假山自动移位,堵住了洞口。他顺着石级向下走,穿过一道的石门,步入正厅,眼前豁然开阔起来。

厅里烛光柔和,乐声动听。一群身披薄纱的美少女正轻歌曼舞。薛子仪斜卧在藤榻上,拥着玄机道姑,正喝酒取乐,见到李文彪,仍是调笑无忌。倒是换上了长衫布鞋的薛祁山,带着几个高大的道姑,人模狗样地指挥着一众美女,向李文彪行礼请安。

玄机道姑扫了李文彪一眼,道:“这人长得还不赖,就是那双贼眼总骨碌碌打转,一看就不安好心。”

“他本就是个大恶人。仙姑眼力不错。”薛子仪借着乐声的掩护,低声道,“他从前是武家子侄的家将。不知怎的,把主公的爱妾骗到了手,哄她偷了夫君的钱财,跟他私奔。私奔路上,他居然把那小妾扼死,拿了她的钱财,逃到了申州刺史李素节家中,当了家将,还改姓了李。没等他在主人家继续作恶,李素节与长子李英等被武太后一锅端了。他护着幼主李钦古逃跑,倒成了李家的有功之臣。现下,他帮李家做事,帮着他们从我这里买美女。如今李家与武家明争暗斗,他居然趁机干起了不花钱的买卖——指使手下到处诱拐良家妇女,然后卖入烟花。害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啊。”

“那你为何还要为他扯皮条?”她白了他一眼。

“为了钱啊,我的仙姑。他手下抢来的人,怎及我精挑细选买来的姑娘俊秀?他想要完成主子的任务,买到有用的好货色,只能找我。”薛子仪不在乎玄机道姑的白眼,微笑道,“我明买明卖,两相情愿,比李文彪强多啦。当然,董星怜这单例外,那是薛祁山的意外收获。嘿嘿!”

见人高马大的李文彪快步向藤榻这边走来,薛子仪不情愿地放下酒杯,“仙姑,你帮我跟他讨价还价,如何?”

“我还是失陪了。”玄机道姑冷笑道,“我虽是女子,也有些志气,就见不得这种摧残女子的凶徒。”

“哟,你为女子说话,少见啊。看来,仙姑也被当朝武太后的做派影响了。”薛子仪在她的俏脸上摸了一把,潇洒地去了。

李文彪来过几次,早已熟门熟路,见薛子仪走近,就跟了过去。美女们一见他们便纷纷背过脸去,垂着粉脸,弓着腰站着。阿怜混在她们中间,那少见的清丽容颜和脱俗气质,即刻吸引了李文彪饿狼似的眼神。可他故意磨磨蹭蹭,先选了四个别的姑娘,又跟薛子仪讨价还价半晌,以八百两银子成交,这才勉强抬起眼皮,打量了阿怜一眼,淡淡地说:“太瘦了。”

薛子仪也不多言,朝薛祁山使个眼色,薛祁山一手扳过阿怜的香肩,逼她转过身来,另一只手便要去扯她的腰带,说:“你来,你自己验货。”阿怜不肯,略略一挣扎,薛祁山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灵巧之极,阿怜的垂髫并没有弄乱一点。

李文彪不由自主,伸手挡住他的手,吼道:“住手!打坏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你赔给我?”薛子仪忍不住笑了:“李爷既然看得上眼,就别挑三拣四,定下算了。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机会难得呀。”他刻意隐瞒了阿怜的真实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李文彪不置可否,只是盯着阿怜看。

阿怜眼里闪着泪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嘿嘿,连发脾气都那么好看。”李文彪不由得神魂颠倒,情不自禁将一只粗短的大手伸向阿怜的俏脸。

阿怜被薛祁山摁住肩膀,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柳眉倒竖,张开樱桃小口,两排珠圆玉润的皓齿照准那只咸湿的糙手,狠狠咬下去。为美色神魂颠倒的李文彪哪能料到此招,龇牙咧嘴地惨叫一声,缩手已然不及。

一旁的薛祁山大惊失色,匆忙中又不敢再打她的脸,急中生智,腾出右手卡住阿怜的粉颈,才令她松口,而李文彪的手指已被咬出血来。

薛子仪见状,上前作势要打,李文彪急忙拦住,笑道:“要打我自己会打,你们不准动她。我就爱她这辣劲儿。这货我要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薛子仪不失时机地说:“原来你要了啊,李爷,终于松口啦?我也不宰你,一口价,两千两银子。”

李文彪惊异地望向薛子仪:“两千两银子?你莫不如去抢!”

薛子仪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好货色,若不是你早定下了,我可以把她卖到长安的青楼,得个三五千两银子,岂不是更划算?”

“得了吧你。”李文彪抱起胳膊,斜眼看他,“新任刺史狄仁杰已下令封城,还逼着张光辅的官军退出城外。不出两天,山下都是官兵把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些鲜货运出去。”

“山人自有妙计。”薛子仪虽嘴硬,心里却咯噔一声,寻思他说得很有可能,连忙放缓口气道,“这货若没有这十分人才,我也不敢多要你的。这样吧,一千八百两银子,再加一百两银子给我那些个跑腿的兄弟,不能再少了。”

两人磋商,议定一千六百两银子身价。

薛祁山招手叫来几个心腹道姑,其中两个道姑熟练地用黑布蒙住姑娘们的眼睛,堵住嘴,再给她们戴上脚镣。接着,把卖出的姑娘挨个塞进透气的木箱,弄好后,木箱会由薛祁山负责,搬上推车,从一个石门推出去,交给李文彪的侍从。接着把挑剩下的女子们用铁链拴好,押回密室看管。

两个道姑扭住阿怜用力向木箱里按去,阿怜的奋力挣扎踢打声盖过了丝竹声。正交割银票的李文彪和薛子仪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