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心理治疗(心灵治疗)(1890)
心理是一个希腊词,在德语中被翻译成心灵。所以心理治疗也就是心灵治疗。也许有人会认为,可以把这理解为是治疗心灵生活的病症。但这不是这个词的意义。心理治疗包含的内容更多:从心灵出发进行治疗,利用那些首先能直接影响人的心灵的手段,治疗心灵或身体上出现的混乱。
这样的一个手段首先就是语言,语言也是心灵治疗的基本工具。外行也许很难理解,怎么仅仅通过医生的言语就能消除身体和心灵的病症呢?人们会认为,这是有人无端地要求他们去相信魔力。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错,我们每天说的话实际上就是褪去光泽的魔力。但我们有必要通过一段弯路来说明,科学是如何着手让语言重新获得原来的一部分魔力。
那些学术渊博的医生一直到最近才认识到心灵治疗的价值。我们只需想一想医学在19世纪后半段中的发展过程,就能理解这一点。医学在依赖所谓的自然哲学的那个阶段,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成果,然后在自然科学可喜的影响下,无论是在科学的层面,还是在技术的层面都获得了最大的进步:证实了有机体是由微小单位(细胞)组成的,从生理和化学上认识了各个生命器官(的作用),区分了可以看到的和可以把握的人体的变化,这些变化也就是不同生病过程的后果。此外也找到了迹象,这些迹象暴露了活着的人身上发生的深层疾病的过程。另外也发现了很大数量的活跃的病原体,并借助新获得的认识大大减轻了高难度手术的危险性。所有这些进步和发现都与人的身体有关,正因为这种并不正确却又容易理解的结论,人们就会认为:医生应该把他们的兴趣局限于人的身体,而把人的心灵问题让给被他们轻视的哲学家。
尽管现代医学确实有理由去研究身体和心灵之间存在的不可否认的相互关系,但医学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把心灵的东西看作是由身体决定并依赖于身体的东西。它会强调,精神活动同一个发育正常、有足够养料的大脑的存在联系在一起,如果大脑这个器官病了,精神活动就会陷入混乱:例如,把一些有毒物质引入血液循环,就会产生精神病的一些症状。更小的例子是,熟睡的人的梦会根据刺激发生改变,这些刺激是出于实验的目的,并用在人的身上。
身体和心灵的关系(人和动物都一样)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但这一关系的另一面,也就是心灵对身体的影响,过去却得不到医生的青睐。他们似乎不敢承认心灵生活有一定的独立自主性,似乎他们这么做的话,就会离开科学的根基。
医学偏重身体的做法在过去的十五年逐渐有了变化,这种变化直接出自医生的实践。因为有一大批饱受疾病折磨的轻病人和重病人对医生的技能提出很高的要求,但无论在活着的病人身上,还是在死去的病人身上都找不到可以看到和掌握的疾病症状,尽管科学医学的检查方法有了许多进步。有一组病人由于其丰富多样的病状特别引人注目。他们因为头痛或不能集中注意力,而无法进行脑力劳动。他们在看书的时候眼睛会痛,走路的时候脚会无力、会隐隐作痛或麻木,他们的消化系统由于不舒服的感觉、反胃或胃痉挛而混乱,只有使用了辅助手段才能大便,睡不着觉,等等。他们可以同时或先后有这些症状,或者有一部分这样的症状。很明显,所有的人得的是同一种病。但病的症状有多变的特点,而且这些症状互为替换和补充。某个病人先前是因为头痛不能工作,但消化的情况非常好。但他第二天突然脑袋特别清醒,却从那天起,无法消化大多数的食品。还有就是,如果生活状况发生了比较深入的变化时,他的痛苦症状就会突然消失。在旅行途中,他会感觉到非常舒服,而且可以吃不同的食品,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一回到家,也许他又只能喝酸奶了。在部分这类病人身上,不适的情况(疼痛或像瘫痪那样的虚弱)可以从身体的一面转移到另一面,例如从右面跳到左面。但在所有的病人身上,都可以观察到,这些痛苦的症状很明显都受到激动、情绪波动、担忧等等的影响,还有就是这些症状会突然消失,身体会恢复健康,而且尽管症状存在的时间并不短,却不留下任何痕迹。
医学研究终于发现,不能把这些病人看作是患胃疾或患眼疾的人,而是这些病人的整个神经系统出现了问题。但是迄今为止,对这样的病人的大脑和神经系统进行的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变化,病状的某些特点甚至无法让人产生继续检查的期望,即通过更精确的检查手段证明这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就能说明疾病的原因。人们把这些状态称为神经质(神经衰弱、癔病),并把它们纯粹看作是神经系统“功能性”的病痛。此外,在许多长期患有这类神经病痛以及只有心灵病痛(所谓的强迫想法、疯狂想法和发疯)的病人身上,就是对大脑进行深入的检查(在病人死后),也发现不了问题。
这样医生面临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些患有神经症疾病和神经官能症的病人身上调查这些病的本质和根源。然后他们就发现,至少在一部分病人身上,痛苦的起因只是心灵生活的变化对身体造成的影响,也就是说要从病人的心灵生活那里找到直接原因。至于哪些又是引起心灵混乱的更深原因,这种心灵混乱又会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里先不予考虑。但是医学找到了出发点,就是要对过去被忽视的心灵和身体的相互作用予以充分的重视。
我们只有研究了病态的东西,才能明白什么是正常的状况。心灵对身体影响的很多方面,人们从来都是知道的,但一直到今天才被引入正确的认识轨道。所谓“情绪波动的表现”就是一个最平常的、定期出现的,以及在每个人身上都能观测到的心灵对身体影响的例子。一个人几乎所有的心灵状况都表现在他脸部肌肉的紧张或萎缩状态,表现在眼睛的神态、皮肤充血的程度、嗓音器官以及四肢的姿态,特别是手的姿态。身体上的这些变化在大多数情况下对人没有用处,相反,如果有人要掩盖自己心灵时,这些变化只会妨碍他的意图。但对其他人来说,这些变化是可靠的迹象,可以让人们推断到他的心灵活动。而且人们更相信这些迹象,而不是通过语言表达的托词。如果我们可以对人的某些心灵活动进行认真检查的话,就可以找到身体其他部位的变化,例如心脏活动的变化和身体内血液分布的变化等等。
在某些被人们称为“情绪”的心灵状态中,身体的参与是如此明显和巨大,以至于一些研究者甚至认为,情绪的本质仅仅存在于其身体的表现上。众所周知,在恐惧、愤怒、心灵伤痛、性交快乐的影响下,人的脸部表情、血液循环、排泄物和所有肌肉的活动都会有特别的变化。还有一些情绪对身体的影响鲜为人知,但已经被完全确定,这些现象不再属于上面提到的范围。令人难堪的情绪,或正如人们所说的具有“抑郁”本质的持久情绪状态,如苦闷、担忧和悲伤会降低一个人身体的营养状况,会造成头发褪色、脂肪消失、血管变形。反之,在所谓的快乐和幸福的情绪影响下,可以看到全身都焕然一新,并增添了青春的迹象。显然,强烈情绪同抵抗传染病的能力也有关系,有一个很好的例子能说明这一点:医生发现,打败仗的军队要比打胜仗的军队更容易出现军营传染病和痢疾。情绪,特别是几乎所有的抑郁情绪本身也常常会成为疾病的诱因,这些疾病既是神经系统的疾病(所引起的人体结构的变化是可以证明的)同时也是其他器官的疾病,但我们必须知道,病人在这以前就有生这种病的潜因,只是没有发作罢了。
突如其来的情绪对已经形成的病态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特别是负面的影响。但也不乏这样的例子,即强烈的恐惧、突如其来的悲伤通过有机体的特别变化,能对已经被证实的疾病的治疗起积极的作用,甚至消除病灶。毫无疑问,抑郁的情绪能大大缩短生命,而巨大的恐惧、致命的“侮辱”或羞辱能结束生命。不过奇怪的是,意想不到的快乐也能导致这一结果。
狭义上的情绪,其特点同身体变化有一种特殊关系。但严格来说,所有的心灵状态,包括我们习惯称为的“思维过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情绪性”的,而且所有的状态都不缺乏身体的表现并有能力改变身体运行的过程。即使在想象中进行平静思索的时候,根据想象的内容,也不断地会有激动的情绪被导向平坦和有条纹的肌肉上去,这些肌肉的活动可以通过一定的加强手段清楚地显示出来,同时这也能说明一些非常引人注目的所谓“超自然”现象。例如,肌肉细微和无意识的活动就能解释所谓的“猜想法”现象,这些肌肉活动是我们与之进行试验的“媒介”提供的,例如我们可以让这一媒介左右我们,从而就能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目标。当然整个现象更应该被称为“暴露想法”。
意志和集中注意力的过程同样也能对身体的过程产生很深的影响,在身体生病的情况下,能在加重或减弱病情方面起很大的作用。一位伟大的英国医生在谈到自己的时候说,当他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时,他就能在这个部位唤起很多感觉和疼痛。看起来大多数的人和他的做法是一样的。人们一般都把疼痛看作是身体上出现的现象,但在判断疼痛时,必须要重视疼痛依赖心灵条件这一点。那些喜欢把心灵影响总结为“幻觉”的外行,总是不重视“幻觉”造成的疼痛,而更看重由于受伤、疾病或发炎造成的疼痛。但这么做显然是不对的。不管疼痛的原因是什么,哪怕疼痛是通过“幻觉”产生的,疼痛本身不会因此而不存在或减弱。
正如集中注意力会造成或加重疼痛,那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疼痛就会消失。我们在每个孩子身上都会有这种减轻疼痛的经验。已经成人的武士在争斗得最热火朝天的时候,会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殉教者由于强烈的宗教感,当他把所有的思想和赞美都投向召唤他的上天时,也许会感受不到蒙难时的疼痛。意志对身体疾病过程的影响不太容易通过例子来加以证明,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对于健康的渴望或想去死的意志对重病和疑难病症的治疗都不是不起作用的。
最能引起我们兴趣的是心灵的期待状态,通过期待可以激发一系列最有效的心灵力量,从而对身体的发病和治愈产生影响。充满焦虑的期待对治愈来说肯定不是无足轻重的因素。如果能证实,焦虑的期待正如我们所预测的,能对疾病的生成起很大的作用,或者去证实以下的猜测,即在发生瘟疫的时候,那些害怕得病的人最容易生病,如果能做到这点,真的是太重要了。相反的状态,也就是充满希望和宗教性的期待,是一种有效的力量,严格地说我们在所有的治疗方法中都能看到这种期待,否则就无法解释我们在使用药物和手术中观察到的独特效果。最易看得到的是宗教期待在所谓的奇迹治愈方面的影响,直到今天,这样的奇迹治愈在没有使用医术的情况下仍能出现在我们眼前。真正的奇迹治愈是因为大的宗教活动对信仰者的影响,这些活动会提高宗教感,也就是说这些奇迹往往会出现在例如纪念创造奇迹的、有慈悲宽容之心的形象的活动上,或者是一个神圣的,如天主的形象出现在人群前,这一形象是为了报答人们对他的虔诚,承诺要减轻他们的痛苦,或者是出现在保留圣人遗物的地方。光靠个人宗教期待来排除病症似乎不那么容易,因为在出现奇迹的地方,大多数的情况是举办的活动起到很大的作用。人们在寻求神的宽恕的年代,其特点是必须存在特殊关系:病人加在自己身体上的劳累,进行朝拜时的辛苦和牺牲精神都使他有资格受到宽恕。
简单地否认宗教能产生这样的奇迹,并把这样的说法归结为宗教欺骗和不准确的观察,这么做很容易,却是不对的。尽管这种解释也常常有对的时候,但它并不能完全排除奇迹这一事实。奇迹确实是出现的,在任何时候都发生过,不仅涉及心灵痛苦(这种痛苦的根源在于“幻觉”,而朝圣途中发生的情况就会对这一“幻觉”产生特别影响),而且也涉及医术的努力已经无法治疗的“器官上”的疾病。
但为了说明奇迹治愈的现象,没有必要在心灵力量之外,再去找其他的原因。对我们的认识来说也许是无法理解的效果,在这样的条件下也不会出现。一切都进行得非常自然。宗教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是通过多种真正的人的内驱力得到提升。个人虔诚的信仰通过集体的激动而得到提高,个人一般来说都是跟随众人接近朝圣地。通过这样的集体效应,个人的心灵活动会无限扩大。单个的人在慈悲之地寻找治愈的地方,也是名声和声誉取代集体影响的地方,所以也是集体的力量起作用。这样的影响还能通过另一条途径出现。大家都知道,神的宽恕只会落在许多求助人中的几个,所以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被神所喜爱和选中的人之一。每个人身上隐藏的这种野心加强了虔诚的信仰。在许多强力汇合的地方,如果偶尔会出现实现奇迹的目标,也是不足为奇的。
就是不信宗教的人也没有必要放弃奇迹治愈。声望和集体力量会完全取代他们的宗教信仰,任何时候都会出现时髦的治疗方法和医生,这些方法和医生特别能控制上流社会。在这样的社会,最强的心灵内驱力就是:要努力地超过别人,要向最上流的人看齐。这样的时髦治疗法产生的效果并不是本身的力量所致,时髦医生往往是作为一个杰出人物的帮手而被众人所知的,他使用的手法产生的效果要远远大于其他医生使用同样手段的效果。所以不仅有神的奇迹,也有人创造的奇迹。只是这些靠时髦和模仿而获得名声的人很快就会不起作用,这一点与他们职责的本质是相符的。
人们对医学缺陷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也许还有对科学思考的强迫性表示内心的拒绝(这种强迫性让人们看到大自然的无情),这两者在过去的任何时候,以及现在又重新为人和手段的治愈能力制造了一个奇怪的条件。宗教期待只有在下列情况下才能产生,那就是如果帮助者不是医生,并自豪地声称自己并不了解医学治疗的科学基础。还有就是如果使用的手段并没有经过认真的检验,而只是受到民间的推崇。所以就会出现无数的自然治疗法和自然治疗师,就是在今天,这些方法和人都是医生的竞争者,但我们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些人和手段对病人的影响常常会更不利。如果说,我们有理由谴责病人宗教式的期待,但同样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到忘记宗教期待产生的力量一直在不断地帮助医学治疗。很可能医生采取的每一种手段、每一个手术的效果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病人的心灵状态是一部分,这一部分所起的作用时大时小,但决不容忽视。病人用宗教期待来迎合医生所采取的措施,这种宗教期待一方面取决于病人自己寻求痊愈的努力有多大,另一方面取决于他自己的信念:那就是他采取的步骤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他尊重医术,此外也取决于他对医生本人力量的尊重,甚至取决于医生唤起的他的好感。有一些医生赢得病人信赖的力量要远远高于同行,常常病人看见医生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已经感到轻松许多。
医生从来就是进行心灵治疗的,只是过去比现在更深入罢了。如果我们把心灵治疗理解为要努力地唤起病人对治疗最有利的心灵状态和条件的话,那么这种医疗形式就是历史上最古老的形式。对古老民族来说,他们除了心理治疗外几乎没有别的手段,他们也从来不会忽视,通过深入的心灵治疗来加强草药和治疗措施的效果。大家所熟知的运用咒语、洗涤身体的沐浴以及在寺庙过夜时的神谕托梦等等,都是通过人的心灵起治疗作用。医生本人也会有一定的威信,这一威信是直接从神的力量派生出来的,因为治疗在最初的阶段是神职人员的工作。所以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医生都是病人能获得最好心灵状态的主要条件之一。
我们现在也开始理解语言的“魔力”了,语言是一个人要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影响的最重要的媒介。语言是要让接受的人产生心灵变化的好手段。所以如果我们强调,语言的魔力能消除病症,特别是那些心灵状态造成的病症,听起来就不会令人那么困惑不解了。
所有已被证明是能有效地治愈疾病的心灵影响都具有一种反复无常的特点。情感、意志的倾注、转移注意力、宗教期待,所有这些力量有时能治愈疾病,但在其他的情况下又不能,而我们又无法把不成功的原因归结为疾病的性质。很明显不同心灵状态的人的自负是治愈成功的障碍。自从医生们清楚地认识到心灵状况对治疗疾病的意义以来,他们试图不再让病人自己决定要有什么样的心灵状况,而是用合适的手段有目的地让病人达到最有利的心灵状况。这样的努力开启了现代心灵治疗。
这样就出现了许多治疗方式,有一些是理所当然的,另外一些需要复杂的先决条件后,才能被理解。属于理所当然的情况是,例如,今天的医生已经不是神父或掌握神秘科学,所以并不能诱导病人来欣赏自己,医生只能通过他的人格来赢得病人的信任和一点喜爱。如果一位医生只能在一些病人身上取得这一效果,而其他病人由于其教育程度以及他们的喜爱倾向被另外的医生所吸引,那么这也只是符合合理分配的需求。但自从病人不能自行选择医生后,对病人心灵产生积极影响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此被消灭了。
医生必然会忽略一系列很有效的心灵手段。医生要么没有权利,要么不敢滥用权利使用这些手段。这一点主要是针对唤起强烈情感的情况,也就是心灵影响身体的最有效的手段。命运常常通过巨大的快乐、满足要求、实现愿望来治愈疾病。而医生在行医范畴之外,仍然是个普通人,所以无法与命运竞赛。为了达到治疗的目的唤起恐惧和焦虑,也许是医生更易做到的事情。但除了对孩子以外,采取这样各有利弊的措施,医生会有顾虑。此外,出于心灵状况对生命的意义,还要排除医生同病人建立一切具有温柔情感的关系。所以看起来,医生改变病人心灵状态的力量从一开始来说就是有限的,以至于有目的地进行心灵治疗与过去的做法相比,并没有优势。
医生可以试图调节病人的意志力和注意力,面对许多病症也有理由这么做。譬如,医生不断要求自认为是瘫痪的病人做一些病人觉得不可能做的运动;或者那些担忧自己得了病,但实际上并没有得病的人,如果他们非要要求进行检查,医生应该拒绝这样的要求,从而就开始了正确的治疗。但仅仅依据这些做法,我们并没有权利把心灵治疗看作一种特殊的治疗方式。反之,医生是通过一条特殊的、无法预见的途径,获得了对病人的心灵状态施加深入影响的可能性(即使这一影响是暂时的),同时可以利用这一影响来治愈疾病。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就知道,但直到最近几十年才不被怀疑的是,通过某些温柔的影响可以使人进入一种特殊的心灵状态,这种状态和睡觉很相似,所以被称为催眠。实施催眠的各种方法,猛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共同点。催眠的方法很多:可以把一个发光的物体一动不动地放在一个人的眼前,让他看几分钟,从而让他进入催眠状态;也可以把一个怀表放在一个人的耳朵旁几分钟;还可以用自己张开的手近距离地抚摸实验人员的腿和四肢;同样也可以通过用平静和肯定的语调对催眠对象说,现在他正进入催眠状态以及讲述这一状态的特点,也就是通过语言达到催眠的目的。也可以同时使用以上两个方法。可以让催眠对象坐下来,把一个手指放在他的眼前,让他呆呆地看着手指,然后对他说:“你感觉累了,你的眼睛闭上了,你无法睁开眼睛。你的四肢很重,它们都动不了了。你睡着了。”但人们发现,所有这些方法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抓住注意力。最初提到的几个方法是通过很弱和均匀的感官刺激来使注意力出现疲劳状态。仅仅通过说话也能达到其他方法的效果,但这一过程还没有得到满意的说明。有经验的催眠师表示,用这样的方式能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试验人员身上产生很明显的催眠现象。但是没有迹象表明,在催眠以前就能确认,哪些人是可以催眠的,哪些人则不能。病症绝不是催眠的条件,正常人是特别容易进入催眠状态的,而患有神经症的人中有一部分很难进入催眠状态,得精神病的人甚至拒绝被催眠。催眠状态也分好几级:在最低的一级,被催眠者只感到像是上了点麻醉;最高一级则有很奇怪的特点,被称为梦游状态,与生活中出现的自然梦游很相似。但催眠并不是我们每天晚上的睡觉,也不是吃了安眠药后的睡眠状态。在催眠中会出现变化,心灵活动会出现在催眠中,而这些在正常的睡眠中是没有的。
催眠的某些现象,例如肌肉活动的变化只有科研的价值。但催眠最有意义的一点,对我们来说也是最重要的迹象,就是被催眠的人对待他的催眠师的态度。被催眠的人在催眠过程中,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就像一个睡熟的人,也就是其感官与外部世界没有关系,但他面对使他进入催眠状态的人是清醒的,他只听得到这个人说话,只看得到这个人,懂他的意思,并给予回答。我们把这一现象称为是催眠术中被催眠者和催眠者的精神感应。有些人睡觉的方式,例如给孩子喂奶的母亲,与这有相似之处。这一引人注目的现象能让我们理解被催眠者与催眠者之间的关系。
尽管如此,被催眠者的世界完全局限于催眠者身上并不是催眠的唯一特点。另一个特点是,被催眠者完全服从催眠者,听从并相信他,在特别深的催眠状态中几乎是没有限制的服从。在服从和信任的过程中,表现了催眠状态的本质,那就是催眠的时候,心灵生活对身体的影响会得到特别的提高。如果催眠者说:“您动不了您的手臂。”被催眠者的手臂就会垂下来,而且完全动不了。被催眠者很明显试图使用所有的力量来动手臂,但就是动不了。而当催眠者说:“您的手臂自动动了起来,您无法阻止。”手臂就动了起来,我们还可以看到,被催眠者努力地想让手臂不动。催眠者通过语言给予被催眠者想象,从而在被催眠者身上唤起了心灵——身体态度,这一态度完全符合催眠者劝诫的内容。这里一方面表现了听从,另一方面则是念头对身体产生更大的影响。语言在这里真的重新变成了魔力。
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感官的体验上。催眠者说:“您看到一条蛇,闻到一朵玫瑰花,听到最美的音乐。”被催眠者就会按照劝诫所要求的那样看到、闻到和听到。那么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被催眠者真的有这些感官体验呢?有人也许会说,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但的确没有理由去怀疑这点,因为被催眠者的行为确实让人觉得他有这些感官体验,被催眠者也表现了所有与此有关的情感,而且在一定的情况下,在结束催眠状态以后,还能讲述他幻想出来的感官体验和经历。然后我们就发现,他看到了、听到了,就像我们在梦里看到和听到的那样,也就是说他产生了幻觉。很明显,他太相信催眠者了,以至于当催眠者告诉他看到蛇,他就必然会看到。这种信念对身体的影响如此之大,以至于他确实看到了蛇,就像有时在没有被催眠的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顺便要提一下的是,被催眠者对催眠者的信赖,在现实生活中只有表现在孩子对他所爱的父母身上。而这种把自己的心灵生活服从于另外一个人的心灵的态度,只有在一些充满男女情爱的关系中可以看到这种极珍贵的情况。独自欣赏对方和信仰宗教般地服从,这两者的结合本来就是爱的标志。
此外,必须说几句有关催眠状态的话。上面提到的会产生魔力般效果的催眠者的话,被我们称作暗示。人们已经习惯了把这个概念仅仅用来表达一个达到类似效果的企图。被催眠者所有的心灵活动,如运动和感觉都服从暗示,而他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我们可以把这种催眠式的服从用于一些特别奇怪的试验,这些试验可以让人们了解心灵活动,并让旁观者坚定不移地相信心灵对身体的无法预料的威力。被催眠者能按照要求看到并不存在的东西,同样也可以禁止他看到存在的东西以及刺激他感官的东西,例如一个特定的人(所谓的负面幻觉)。这个人无法通过任何刺激让被催眠者看到,被催眠者对待这个人犹如对待空气。我们可以暗示被催眠者,从催眠中醒过来以后一段时间才做某种行为(后催眠暗示),被催眠者会遵守时间,在清醒的状态下完成被暗示的行为,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现在做了这个行为,他要么会说,是一种他无法抗拒的说不清的力量促使他这么做,或者就是找到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而真正的理由,也就是对他的暗示,他完全想不起来。
催眠者说一句具有威力的“现在您醒来”,就能使被催眠者轻而易举地从催眠状态中醒来。在经历过最深的催眠状态后,被催眠者会回忆不起催眠过程中在催眠师的影响下所发生的一切。这一段的心灵活动是同其他的心灵活动分隔的。其他一些被催眠者有一种梦般的记忆,另外一些人尽管能回忆起所有的一切,但他们会说,他们是处于一种心灵的强迫状态,他们无法抗拒这一状态。
不能轻视催眠这一实践给医生和心灵研究者带来的科学上的成果。但现在为了评价这些新认识的实际意义,人们想让医生来取代催眠师的位置,让病人来取代被催眠者的位置。看起来催眠的作用不就是为了满足想当“心灵医生”的人的所有要求吗?催眠赋予了医生一种权威,很可能从来没有一个神父或神仙拥有过这样的权威,这一权威把被催眠者的所有兴趣都引到医生身上。这一权威取消了病人控制心灵生活的专横性,我们认识到这种专横性会随意阻碍病人表达心灵对身体的影响。而这一专横性本身就增加了心灵对身体的控制,平时,只有在最强烈的情绪影响下才能观察到这一专横性。正因为存在着在催眠中向病人提出要求,让病人在后来的正常状态才完成这一要求(后催眠暗示)的可能性,从而使医生获得手段,能够在催眠过程中使用他的权威,改善清醒状态下的病人。这样就出现了通过心灵治疗疾病方式的简单模式。医生让病人进入催眠状态,根据他的情况给予他一定的暗示,告诉他没有病,告诉他当他从痛苦的症状中醒来后什么也感受不到,然后再唤醒他。之后医生便期待着通过暗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如果一次催眠达不到目的,可以重复所需的次数。
对医生和病人来说,使用这么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方法,只有一个顾虑。那就是对病人施行催眠后,其治疗作用会不会因为另外一个部位的缺陷而抵消,例如被催眠者的心灵生活出现一种长期的混乱或减弱。但迄今为止的经验已经排除了这一顾虑。一次催眠肯定是无害的,就是经常重复的催眠也是无害的。需要强调一点,在必须重复催眠的时候,会出现病人习惯性催眠的状况以及依赖施行催眠的医生的情况,而这些都不属于这一治疗方法所要达到的目的。
这么看来,催眠治疗确实是扩大了医生的治疗范围,也意味着治疗医术的进步。我们可以给每个遭受痛苦的人建议:相信催眠治疗,当然条件是由一个熟悉催眠并值得让人信赖的医生来完成催眠。但我们应该用另外一个方式,而不是以现在最常见的方式来进行催眠。通常的情况是,当其他的治疗手段不起作用,病人已经丧失信心和勇气的时候,才会使用催眠手段。这时,病人就要离开不会催眠或不做催眠的家庭医生,而投靠一个陌生的医生,这个医生一般来说只做催眠,也只会催眠。这两种情况对病人来说都是不利的。所以家庭医生应该熟悉催眠治疗,而且如果认为自己的病人可以做催眠治疗的话,一开始就应该对他施行这一治疗。催眠治疗有效果时,应该把催眠治疗同等于其他治疗手法,而不应该把催眠手法看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更不能把催眠手法看作从科学到江湖郎中的堕落。催眠治疗法不仅适用于所有的神经症症状,以及由“幻想”造成的混乱,适用于戒掉所有病态的上瘾(酒瘾、吗啡瘾,性交方面的混乱),也适用于治疗器官的疾病,包括有炎症的疾病。在遇到器官疾病的时候,当引起病人痛苦的基本症状长期存在时,医生通过催眠可能消除让病人感觉痛苦的症状,例如疼痛,无法运动,等等。选择什么样的病人进行催眠治疗完全取决于医生。
现在到了消除下列印象的时候了:似乎有了催眠这个手段,对医生来说就开始了能进行奇迹治疗的舒服阶段了。其实还要考虑许多其他的情况,这些情况会让我们大大降低对催眠法的期待,并把在病人身上唤起的希望引向适当的程度。特别重要的是,已经证明一个基本先决条件是站不住脚的:那就是通过催眠,能成功地让病人失去其心灵态度的专横性。事实是,病人会继续保留这种专横性,病人反对进行催眠治疗的企图就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上面提到了,大约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可以被催眠,这一数字之所以如此之高,是因为我们把哪怕只取得一点效果的病人都算在里面。我们在描述时作为模板的那种深度催眠,也就是病人完全服从的状况实际上很少见,反正不是人们所希望的那么多。但另一个事实又可以减弱这一看法,那就是催眠的深度和对暗示的服从并不是同步出现的,所以在轻度催眠的情况下,也能看到暗示的好效果。还有就是,如果有人想当然地把催眠中的服从看作更为本质的东西的话,我们就必须承认,每个人的特点都表现在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服从的影响,并停留在这一影响中。也就是说,每个人对催眠的适应程度是不一样的。如果能够成功地找到手段,这些手段能使人们经历催眠状态的各个层次,并达到全面的催眠,就会取消病人自己的特有方式,并达到心灵治疗最理想的状态。但迄今为止在这方面没有进步,现在对暗示的服从程度仍然更多地取决于病人,而不是医生,也就是说完全是依照病人的喜好所定。
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观点。当人们在描写催眠状态中暗示达到的最大的奇特效果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忘记,如同所有心灵效果一样,这里也涉及大小和强度的关系。如果我们让一个完全健康的人进入深度催眠状态,并让他咬一个土豆,却告诉他是个梨;或者告诉他,他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必须问候这个熟人,那么被催眠者很容易完全服从,因为不存在会反对暗示的重要原因。但在其他人身上,情况会不同。例如,让一个平时非常羞涩的姑娘脱掉衣服,或者让一个诚实的人去偷一件贵重的东西占为己有,就会遇到阻力,这一阻力能发展到拒绝服从暗示的程度。从中我们可以学到,在最好的催眠中,暗示也不可能有无限的权力,而只具有一定的权力。被催眠的人会做出小小的牺牲,却保留大的牺牲,犹如生活中那样。但如果我们是同病人打交道,并通过暗示使劲地让他放弃疾病,我们就会发现,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大牺牲,而不是小牺牲。暗示的力量虽然会同造成疾病现象的力量比试,并抓住这股力量,但是经验告诉我们,造成疾病的力量不同于暗示的影响,是来自另外一个系统。同一个病人在医生给予的(不会让他讨厌的)梦境状态中,能表现出完全的服从,但会完全反对暗示,例如暗示他要放弃自己想象出来的瘫痪状态。在实践中,我们还会发现,恰恰大多数的神经症患者是很难被催眠的,所以不是所有的暗示影响,而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可以与造成心灵疾病的强大力量抗衡。
这就是说,暗示不是从一开始就能保证战胜疾病,即使成功地进行了催眠,甚至深度催眠。仍然需要一番斗争,斗争的结果也常常是不确定的。所以面对那些心灵上严重的混乱想象,一次催眠不会达到什么效果。但如果重复催眠,就不会产生奇迹效果,而病人有可能就期待那种奇迹效果。我们得出的结论是:通过重复的催眠,一开始不够好的效果会越来越好,直到达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但这样的一种催眠治疗如同别的治疗一样,非常吃力并需要很多时间。
同引起疾病的力量相比,暗示力量比较弱的现象还表现在另一个方面,那就是暗示尽管能消除疾病的现象,但仅仅只是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这段时间结束后,痛苦的症状又出现了,又必须通过新的催眠和暗示来消除。如果这一过程重复多次,就会使病人和医生失去耐心,并放弃催眠治疗。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也容易出现病人对医生的依赖和病人对催眠的上瘾。
如果让病人了解催眠治疗的缺陷,并知道自己可能会对治疗产生失望,这么做会很好。催眠暗示的治疗力量确实是存在的,不需要过分赞美暗示的作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些本期待催眠治疗可以产生更多的效果,却感到失望的医生努力地去寻找更有作用或更有把握的治疗方法,他们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可以充分地期待,有明确目标的现代心灵治疗会让许多古老的治疗方法复活,并会给医生更有力的武器去抵抗疾病。对心灵生活的了解一开始是基于催眠的经验,而更深的了解一定会带来新的治疗手段和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