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看着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陌生,我以为我就叫声带肥厚加慢性咽炎。
进入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我去北京住了半个月,但并没有去游览那边的任何一个景点,只是为了寻找治疗自己的一道偏方。在那段时间里,我的眼里早已没有任何东西能被称作景色了。
那次的治疗使我的咽部舒适了很多,但声带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我早已习惯,虽然支付了不少医药费,但我仿佛已经觉得,没有治好才是我能接受的结果,其实这时候如果有人能把我治好,我反而会不敢相信,好像我的潜意识已经认定自己就应该是沙哑粗糙的声音似的,就连梦里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副德行。
校园里依旧是那种气氛,大家有各自的玩伴,但我那时已经没有了羡慕的感觉。来到了一个新环境,那种埋藏在血液里的自命不凡又开始蠢蠢欲动:开玩笑,再怎么说,我也是梦想要做明星的人,我是为了保养声带才沉默的,我不屑于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其实我现在想来,那是一个并不准确的做法,我把自己套进了一个虚幻的人设中,逃避着现实。
那是一个很好的自我安慰和自我保护的手段,也是一个很好的自我迷失的开始。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究竟有哪一个高中同学是我认识的,是能够记得起模样、喊得出名字的。
我的眼神,从那时候起已经不会再对谁聚焦了,只会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想象着自己哪一天还能登上舞台,拿着麦克风无忧无虑地唱歌,只是单纯地唱一首歌,在那首歌中忘却自己,忘却那些痛苦,忘却所有委屈、伤痛,忘却一切,只是去享受。我漠视时间,因为我只想在那一天重生,我只等那一天,所以其他的时间都不再重要,漠视时间的好处就是,时间会过得无比之快;同样地,要是没有那理想的一天,我也好快点了结自己。
高一那一年就这样在想象与漠视时间中度过。
别的都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在课堂上睡觉的时候,常会突然地抽搐一下,这是一种极其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而且每一次睡醒,我都感到格外后悔,都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的身体。我憎恨我的身体,哪怕我从小就享尽他人对我五官的称赞,哪怕我曾经在武馆里得到过同学无数羡慕的眼光,但我仍然憎恨我的身体。如果没有那场病,我原本可以保持笑容从我醒来的第一秒到睡前的最后一秒,我原本可以用歌声和幽默给身边的人带来享受和快乐,我原本可以在音乐中得到自我实现的快感,但我现在只能努力劝说自己不要跳楼自杀。现实中更残酷的是,我们的教室在一楼,纵使我弹跳1米,也只能软组织挫伤,连骨折都是痴心妄想。
人生,还有什么道理、什么逻辑可讲吗?
我想淡忘痛苦,淡忘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不想活在那些虚幻的人设之中了。其实偶尔想想,当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说到底,哪怕我实现了梦想,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明星下了舞台,一样要吃喝拉撒睡。如果我能积极乐观地对待生活,哪怕身为一个班中最平庸的人,我也愿意交换,但是,连这样明显的妥协,上天也不肯给予我回应。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上帝,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拯救自己,或者摧毁自己。
我对自己存在的感知越来越淡漠,淡漠到自己都觉得行尸走肉是对自己最贴切的形容词,无论在哪都过着尸位素餐的生活。没有参与感,也没有了想参与的欲望;没有了“话语权”,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没有了其他表情,也不乐于去拥有其他表情。在这个世界都渐渐与我断绝往来的同时,我也用意念与自己绝了交。
我到底是谁?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别问我,反正总有一天要死的,混吃混喝就行。
我的过往呢?过往都是梦而已,没有过往。
如果过往都是梦,那你怎么证明你的存在?有谁告诉你,你是真实存在的?也许这世界只是你一个人的单机游戏,所有的其他人都是NPC(非玩家控制角色的缩写)。每个人都是虚无的,只有时间是真实存在的,它是一切的载体,不需要被感知,相较于宇宙的浩瀚与历史的广博,你小过一粒尘埃。
你懂得可真多呀,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抑郁症,是你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