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汪汪的委屈

早上八点半，陈逸芸站在已经挤满人的公交车站台上等车。她远远看到128路公交车向着车站开过来，于是从包里拿出IC卡，准备上车。

车到站后，车门刚打开，周围的人就蜂拥而上，把陈逸芸挤到后面。她赶忙后退了几步，即使如此，脚已经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人都上了车，轮到她了，她刚刚踏上踏板，就听见那司机说：“要上就上，不上拉倒，慢吞吞的，你脚有毛病啊？”

她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个司机是怎么回事呢？一大早就发这么大脾气，没见刚才人多吗？真瞎了眼。想到这里，她不由皱着眉头看了那司机一下。

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她还是马上刷了卡并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坐在位置上，她的脑中不断地回想起司机的那句话，想起来的时候，内心还有一种很不舒服想要发作的感觉。

她心里想，真是倒霉，一大早就遇到了这样一个脾气不好的司机。本来，今天穿了新衣服上班，觉得挺开心的，结果现在一肚子的愤怒。

她也知道，自己内心的愤怒是司机刚才不礼貌的态度引起的。他把他身上的情绪炸药包扔到自己身上。但是，导致司机情绪爆炸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回想以往，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屡见不鲜。有时候坐出租车，也会看见的士司机因为要等红灯而唠唠叨叨甚至骂人的现象。

他们这样的情绪，是不是都会在路上宣泄掉呢？如果宣泄得不完全，带回家中，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不由得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她想象着，一位在外面辛苦奔波了一天的出租车司机回到家，他刚打开家门，他的妻子就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她一边把手往围裙上擦一边对他说：“你回来啦？”

这个时候，那满肚子恼怒的司机没好气地对着老婆说：“不回来干吗？死在外面啊？”

司机的妻子没有想到自己好心的问候，会遭到这样的待遇。张张嘴想要反驳，却想到丈夫在外面赚钱不容易，于是就忍了下来，满脸不高兴地回到厨房烧菜做饭去了。

她一边弄着，一边还在想刚才被丈夫无端抢白的事情，心想：“什么德行，这个家又不是只有你才工作。我还不是一样出去上班，回家还要烧菜做饭呢，凭什么你像大爷对丫头一样地对我？真是不公平。”

她越想内心越觉得愤愤不平，于是下手变得又重又急，把锅子弄得乒乓响。

这个时候，儿子从学校回来了，他探头到厨房问他妈：“妈妈，我的新校服你放在哪里了？明天有领导来学校检查，老师要我们穿新校服。”

他妈妈内心正不舒服呢，听到这个，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找去！都长这么大了还什么事情都问妈妈，以后妈妈死了看你问谁去？”

说着说着，眼泪不由得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司机的孩子一看到妈妈流泪，头都大了，心里也觉得特别委屈，这衣服一向都是妈妈帮自己张罗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垂头丧气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个时候，家里的小狗汪汪见到小主人回来了，马上跑过来亲热地围着他“汪汪”地叫了几下，希望主人和它玩上一会儿。

谁知道，小主人今天心情不好，见到它过来在脚边纠缠不休，于是狠狠地踢了它一脚，并大声地呵斥说：“别烦我，一边去！”

汪汪被莫名其妙地踢了一脚，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地躲在客厅沙发后面，一动不动地趴着。

此刻，门铃响了，原来是隔壁的老太太过来借点酱油。没想到汪汪一听到有人来了，立刻对着门“汪汪”地大叫，看到老太太进来，还想扑过去。如果不是司机及时喝住，它很可能就扑到老太太身上去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不敢动弹，好半天才把来意说清楚。司机从厨房里面拿出酱油给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说：“这狗的脾气可真是大啊！”

司机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内心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

陈逸芸想到这里，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觉得自己内心的愤怒也减少了不少。

从这次的想象中，她看到了一个恶性循环的过程，也看到了一个人的情绪炸药包爆炸之后带来的后果。

虽然，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活事件，可是，如果这样的生活事件越来越多地在这个家庭中发生，那么他的妻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她的儿子呢？甚至，他们家的狗呢？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亲母亲和自己，不正是沿着这样的轨迹走过来的吗？

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把气撒在孩子的身上，这不正是又启动了另一个恶性的循环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后怕，自己过去的生活正是和这个司机一样。于是，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继续用过去的模式生活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陈逸芸和同事们在休息室一起谈起未来两天要进行企业员工心理培训的事情。

坐在陈逸芸左边的谭美菱说：“听说这次培训是和情绪相关的，我看了一下课程表，是教人怎么管理情绪的。其实，我觉得我自己的情绪蛮好的，倒是那些商店的服务员才需要接受这样的培训，她们那些人的服务态度啊，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陈逸芸说：“我觉得公交车司机和的士司机也需要做一些相关的培训才行，我今天早上就被一个司机莫名其妙地抢白了一顿。”

谭美菱说：“可不是。我上次去商场购物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我不过是拿了几个不同的商品对比一下价钱和质量。刚好有个售货员陪同，我多问几次，她就很不耐烦地说，‘这些商品标签上都写啦，自己看就行了’。当我走开的时候，她竟然歪着嘴巴在一边嘀咕，‘没钱就别买啦，买个百来块的东西还比来比去，丢人。’你听听，那都是什么态度啊？”

陈逸芸听到这里，不由得打趣说：“总之啊，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情绪炸弹，一不小心啊，我们都有被炸的危险。这就像是恐怖分子在某处安放了炸弹一样，只要是经过那个地方的人就会遇害，可怜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我们刚才说的司机和售货员就是凶手，我们都是可怜的受害者，虽然没有死，却很受伤。”

大家听到这里，哄笑起来。

谭美菱说：“逸芸可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其实你这样一说，倒让我想起，司机和售货员其实还真不只是态度的问题，更多的是他们自己的情绪控制不好的问题。一个人情绪不好，态度自然恶劣，再糟糕一点就是直接把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去了。”

陈逸芸说：“是啊。所以，控制情绪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情绪不好，身边的人也跟着受罪。”

谭美菱说：“看来这次的心理培训，我们还是得好好地学习学习啊，我之前还一直以为没有用呢，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陈逸芸说：“反正是免费的培训，我们就学学，说不定学会了对自己的家庭还有好处呢。”

谭美菱说：“可不是。”

下班之后，陈逸芸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去了女儿的学校，她今天打算亲自去接女儿回家。平时这个工作都是自己父亲做的。

她到学校的时候，看见父亲已经等在那里了，正翘首往学校内张望呢。校园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准备跟大人回家。

她来到父亲的身边，叫了一声：“爸。”

陈庆标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说：“小芸，你怎么来了？”

陈逸芸说：“我中午打了电话跟妈说今晚回家吃饭，下班的时候看还有时间，就来接晓媛下课了。”

陈庆标说：“晓媛昨晚还说打电话给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呢。自从你上次带她去见她爸爸之后，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了。”

陈逸芸有点心虚地说：“我这最近忙呢。这不，不忙了我就来了。”

陈庆标说：“你的那个咨询，进行得怎么样了？”

陈逸芸说：“进行很顺利。爸，这些日子，辛苦你和妈了，帮我带晓媛，我……”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来没有对父亲说过。虽然她面对父亲的时候，总觉得比面对母亲容易，但是在父亲的面前表达感情，对她来说还是很困难的事情。她无法分辨在表达感情之前，让自己张口欲言又恢复沉默的那种情绪是什么。是羞耻，内疚，还是恐惧？她真的不知道。可是每次当她把话吞回肚子里的时候，她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吞食了一坨铅一般辛苦。而这次，她终于可以把话说出来，她觉得轻松无比。

陈庆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只要你好起来，我和你妈辛苦点也没有关系。我看，你这次气色好多了，我也觉得开心。”

陈逸芸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说：“是的，我会再努力的。为了你们，为了晓媛。”陈庆标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听见一声大喊“妈妈！”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校门里蹿出来，扑在陈逸芸的身上。

陈逸芸一把抱住女儿，感受到久违的亲热，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杨晓媛看到这样，狐疑地看看外公，陈庆标说：“你妈妈想你想疯啦，看到你高兴得哭了。”

晓媛于是抱着陈逸芸的腰说：“我也想妈妈啊。你有空经常回来不就可以了吗？”

陈逸芸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她说：“妈妈以后一定会经常回家看你，妈妈答应你。”

陈庆标对陈逸芸说：“好啦好啦，你看看你，都是孩子的妈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快点回家吧，要不你妈又唠叨个没完，说我带晓媛到处跑。”

陈逸芸站起来，擦干眼泪，拉着晓媛的手，跟在父亲的身边，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她感觉到，她面对着家人的时候，内心没有抱怨和不耐烦。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到有家人在身边走着，是这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