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曾浑身是伤,谁不曾彷徨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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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斑马

陈艺璇

张小树和祝无双每次吵架到最后,祝无双都会气冲冲地冲回宿舍,把张小树晾在春雨、夏暑、秋寒、冬雪的女生宿舍门外。

张小树有一天不愿意了,说:“祝无双你必须给我出来,不出来我就要……”

“你就要干什么呀?”阿姨无聊地磕着瓜子说。

“我就要,我就要让全宿舍的人,都知道我爱你。”

住一楼的祝无双听见了张小树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

时间倒退三十二个星期。

祝无双正在电脑前进行每天的必修功课。刷刷刷,五花八门的信息从眼前飞过,男神张小树的微博里,每条信息都好像很重要,他圈的每个人,他关注的每个博主,都要点进去仔细观察。祝无双企图在里面搜寻到蛛丝马迹,以便于朝男神更靠近一些。

又有新收获的祝无双沉思几许,噼里啪啦敲上几个字,点上确认键就舒适地躺进了靠垫中,拿出手机,刷刷朋友圈,看到有人说“喜欢就是把你一万条微博都点赞”,不屑地评论道:“喜欢,是连你未来一万条的微博,我也要点赞。”

果然几天以后,男神主动向她发来了私信说,“不好意思,圈错了哦,之前朋友是这个名字,他更改了我没发现。如有烦扰请原谅。”

这说的是男神在几天前发的一条原创状态,圈了他常圈的两个死党。祝无双点进去看的时候,页面显示对方账号不存在。祝无双灵光一现,嘿嘿笑了,迅速把自己的微博名字改成了与本人完全不符的“给我进球ZQ”,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人在评论里问她,无双你是篮框吗?

无双完全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当然是,张小树终于主动联系上了她,终于!处心积虑了这么久,都快急成电厂烟囱了。男神终于迈出了第一步,嗯,是男神迈的,嗯。

祝无双心中微微颤抖着,把已在心中重复无数遍的那句话发送了过去:“嗯,这么巧,看你资料,你也是F大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聊起来的,可能祝无双准备太充足,说起张小树的星座是一目了然,猜起张小树的爱好是如数家珍,和张小树探讨起来滔滔不绝,如有神助。

也不知道是怎么偶然相遇的,在电梯间,在教室,在很宽阔的食堂里,就是一次次擦肩而过,心跳对视,就是我的眉毛跨过人群找到你的眼。

当然,这都是张小树眼里的。他不禁说,“我们真是,有缘。”还有,“你是个好有趣的女生。”

都说设计好的爱情比较廉价,因为不纯洁。可是如果真有一个人,在大家都很忙很自我的时代,愿意花时间为你设计,应该,是不坏的吧?

祝无双就是这么想的。

“祝无双,我喜欢你。”张小树在黑灯瞎火并不浪漫的实验室楼梯间跟她说。祝无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小树一把拉过去,抱在了怀里。

我也喜欢你。她幸福到死地在心中默念。

其实张小树并不帅气也不霸气,他的标志是常年飘逸在额头的几缕自然卷的刘海,但从来都没有看起来很油。脸上有几颗痘痘,不过天生白净。有很多件毛衣和格子衬衫,搭配水平一流,举手投足都是书生的气质。

张小树有的是才气,诗词书画,主持跳舞,样样都很在行,在人群里杵着,第一眼看他就是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在祝无双眼里,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看,好看、好看、最好看。世间最抵不过的,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起风的日子,张小树靠坐在自行车上吃菠萝面包,衬衣鼓着气儿,很快又垂了下去,他全然不受影响,只顾偏着头看自行车后座展开的书。

谁不爱那风中翩翩的少年。

接到张小树表白后的某天晚上,祝无双盯着天花板无法入睡,内心一片安宁圆满。她为这份幸福落下了眼泪。

从彼此一周只能找到一两个借口相约,到如今时时厮守,储备了大量男神资料的无双仓库,逐渐迈向枯竭。当意识到的时候,仓库已经亮起红灯,忽然醒过来的祝无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该补弹药了。

祝无双重操旧业,翻起了张小树的微博,现在又增加了朋友圈、说说的信息,可是翻来翻去,无非都是张小树白天跟她讲的那些事。超过三十个点赞和评论带来的海量信息,祝无双也翻不动了。终于瘫倒,陷入一日复一日附加的恐慌当中。

祝无双终于感受到了世界的残酷。

张小树:“双双,我下课练琴你要不要去听?”

张小树:“稍等哦……我在给学弟修改论文。”

张小树:“双双!我的课题通过了,我们这次论的是¥#……%……%#¥¥#居然也通过了!”

祝无双侧过脸去,尴尬地干笑两声,努力去形容那完全听不懂的课题内容说,“这么冷门的研究方向,你们也过了呢……”

当天下午,无论祝无双怎么伪装,她的脸色还是很不好。张小树拉着无双,彷徨得像冬至的蚂蚁。

“双双,你怎么了?”

无双强颜欢笑,用干涩的嘴唇说,“没事。”

张小树皱紧了眉头。“不是一天两天,你别骗我,你到底怎么了。”

滚烫的泪立刻从祝无双的脸上滑落,还没滴到胸膛,便已经冰凉。

无双凄凄地说,“我无法忍受自己,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地跟着你,看着你大好年华青春四溢,而我像个废物,一无是处,连你的话都接不好。”

张小树瞪大了眼,“你胡说什么,你的好我都数不完!”

祝无双摇摇头。男神张小树春风得意,而自己只是个连特长那一栏都要空着的再普通不过的坐拥三宝的女大学生,而这三宝不过是睡觉、韩剧、刷淘宝。

祝无双变得阴郁而寡言,只有和张小树在一起的时候,爱笑一点。其他时候,都被脑海里自惭的思绪所淹没。

她呆呆地想啊,要是当初没有去招惹他那该多好。他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她不怎么吃饭,也睡不好觉,逐渐消瘦下去,肉嘟嘟的脸蛋化为棱角,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张小树下了最后通牒,说:“祝无双你给我听好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聪明也喜欢你傻,喜欢你谈论也喜欢你安静,喜欢你梳妆打扮的精致,也喜欢你刚起来乱糟糟的造型,喜欢你调皮也喜欢你懂事,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哪一点特质,而是整个你呀。你要是再瘦下去,我就要把你送到医院去打点滴。”

张小树知道祝无双最怕针,祝无双听到之后,哇一声哭了起来。可是哭完还是会说,“你觉得我好,只是出于你的主观,你将来总有不喜欢的时候,那一天你就会发现我没什么好的,腿又短,皮肤又差,还不努力,你会后悔在我身上耗的这些时间。”

张小树摸摸无双的头,怜惜地说,“傻瓜,可是,那要我不喜欢你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因为心疼和急脾气,对于永远固持己见的金牛女生祝无双,张小树真的是没有办法。无论怎么说,无论怎么办,祝无双还是用伤怀的眼神对着他,一片愁云遮脸庞。

“无双啊无双,我真不知怎么说你才好。”

祝无双痛苦地回,“你不要再对我说教。”

祝无双开始躲避和张小树争论这件事,她说,“人丑事儿多,对不起,我受不了我自己。”

她靠逃避度日。白天躲在宿舍里面刷韩剧,有时候默默流泪,都不知道是为了剧情还是自己对人生的思索。过往像电影一样放送,而苦情人在观众席中被生生捆住,毫无抗力地接受伴随情节连绵而来的矛盾、孤独、困惑、无助。

张小树就站在楼外等她,下雨就打伞,刮风硬扛着。终于得了重感冒,被送到医院打点滴,过了两天祝无双才知道。她奔到医院里面去,肿着眼睛,红着血丝,握住张小树的手,明明想嚎,却异常温柔地问他,“你傻了,琴不练了?”

张小树咧开嘴一笑,无所谓似的。“不练了,哪有媳妇重要。”

祝无双就要伸手玩笑地打他,张小树赶紧求饶说,“真的真的真的,弹琴就是吃青春饭,你可是一辈子的。”

祝无双就又开始落泪说,“值不值得、值不值得?为了我这样的人……”

“值得!”张小树坚定地回答,“虽然等你一个月,像等了春夏秋冬四季,经历过日晒也经历过早雪,风啊霜啊,都好像在随着季节轮回,我觉得自己却没有变,就是想你快乐,想给你安稳。我能做的只有等你,那我就一直等你。”张小树别扭地转身,用没有输液的另一只手,替她拭泪,说:“别哭了,女孩子的眼泪可如钻石般珍贵。”

祝无双从四处堆着的废纸团、还没洗的衣服里起身,她把屋子收拾了又收拾,一再地跟室友道歉最近的邋遢。她去辅导员家里借厨房,买了鸡、鱼、土豆、虾,一边念着写有病后营养大餐的菜谱,一边手忙脚乱地放盐放醋。

做好之后,张小树都呼噜呼噜吃干净了,祝无双想,自己在做菜方面还是蛮有天赋的嘛。那天阳光很好,祝无双嘻嘻一笑说,我也不是一点儿用没有呢。

“你听过斑马的故事吗?”张小树这样开头。

“是斑马过河的故事吗?”祝无双那样回答。

张小树笑着摊手,摇了摇头。于是在医院那天,张小树给祝无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说是在一个动物园里有只长颈鹿,他身上有好看的花纹,善于哼唱动听的歌谣,因此招揽了很多喜欢他的朋友。斑马小姐是其中之一。她总是仰望他站在梅花鹿中,一览众山小。

梅花鹿们都会在吃完鲜草的午休前,开着长颈鹿与白马公主的玩笑。

在马匹的种群里,白马是最为稀有、最为昂贵的,还因人类的宠爱,多了太多的象征意义,可除去这些,在马儿们的生活中,白马也是最强壮、最俊美、最有风度的马。喜欢上长颈鹿先生的斑马固执地相信,长颈鹿应该娶白马公主。因为白马是马中最好的,斑马想,这样长颈鹿先生才不会吃亏。

不行、不行,斑马想,长颈鹿先生不能和白马公主在一起,因为我喜欢他。

那,怎么办呢?聪明的斑马想到了一个办法。斑马走到长颈鹿面前,仰着头,递上树叶。“长颈鹿先生,你好,我爱慕你已久了,斑马说。”

“你是谁啊?”

“我是白马,”斑马答,“这不是骗人的把戏。”

因为斑马相信,自己可以和白马一样。

于是斑马对长颈鹿说,“你看你看,我有好看的须须。”

“你看你看,我能日行百里。”

“你看你看,我不用吃树叶也能活下去,是不是好厉害?”

长颈鹿先生接纳了斑马,可是斑马很快发现,自己跟着长颈鹿跑不快,也不能很美地抬起前蹄。斑马发现自己永远做不了白马,整夜伤心哭泣。

正好这段时间,长颈鹿见到了一匹白色的马,便回来问斑马,“你真的是白马吗?为什么你有花纹呢?为什么你没有那么高大呢?为什么你的鼻子那么小呢?为什么、为什么呢?”

斑马说,“因为我文身了。因为,因为我小时候早产。因为,因为,因为……”

斑马答不上来了,在心里小声地念,“因为我是斑马。”

“我不喜欢白马呢,”长颈鹿先生说。

斑马抬起了头来。

长颈鹿先生接着说,“他们太白了,没有花纹,不好看。他们跑得太快了,看都看不见,他们一不洗澡就好难看、好难看。”

祝无双说,“我是斑马,因为坚信长颈鹿理应和白马这样的人在一块儿,所以想要成为白马,但现实让我妥协。我是斑马,不强健,不壮美,傻乎乎的斑马。”

不是白马的斑马。

“是啊,你是斑马,在靠近白马的路上忽略了找个梯子可以离长颈鹿更近的方法。”张小树说,“我们继续讲故事,好不好?”

“我来讲、我来讲,”祝无双抢下话头,张小树只是微笑着、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她。

祝无双想了想,郑重地讲道,“于是,长颈鹿问斑马小姐,那么,你是想向白马靠近呢,还是向我靠近呢?斑马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向黑熊大叔借来了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