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生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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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进在中巴边境的栈道上

这些地名读起来就像一曲残缺的古典乐章,散布在这些冰峰雪岭、山川河谷之间。一叫它,就拨动一下你的心弦,然后戛然而止,让你只能在遗憾中回味和联想。

我们趁早饭前的机会匆匆游览了温泉“胜境”,又进去泡了一会儿温泉,便整好行装,准备出发。

出发前,任上尉介绍了今天的行军情况。他脸色严肃地说:“今天的行军异常艰苦,有很长一段路程是在栈道上行进,其余路段也大多在悬崖峭壁上。稍不小心,就有危险,所以今天大家还是穿胶鞋,赶着牦牛走。人与人之间至少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大家务必集中精力,遇事沉着,不要慌乱。”

果然,走了不到两里路,路就没有了,一道30多米高的陡壁拦住了我们。用了两个半小时,我们才把路凿通。

爬上陡壁,不知是谁用石头垒了两个高台,每个高台上各放了一具盘羊的头骨。这高台不知垒了多少年了,盘羊的头骨已经风化,只余下盘了三圈多的粗壮的羊角。牛头和羊头是塔吉克人心中的图腾,可以避邪驱灾,保佑人逢凶化吉。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任上尉传下话来,说前面已是栈道,大家收拾利索一点,准备徒步。

我看了一眼挂在悬崖峭壁上的栈道,问巴亚克:“这么险的路,以前巡逻时怎么过去的?”

他说:“以前嘛是把牦牛放在色克布拉克,人嘛从这里爬过去。因以前巡逻到吾甫浪嘛就返回,不带牦牛可以,但到吾甫浪才到13号界碑。而实际的巡逻地点嘛一直要到乔戈里峰下的因地拉科里山口的第18号点,也就是说,红其拉甫边防连守的边境线嘛一直到那里。”

任上尉候在一处悬崖上,示意我们从牦牛背上下来。然后让我们先候着,他带着一名战士在前面探路。除了枪弹,他们把其余的东西全挂在牦牛背上。然后,他俩牵着牦牛,一人拿着一把战备锹,小心地、手脚并用地一步步往前爬。好像他们不是走在栈道上,而是走在一根钢丝上。

克里满河乱石累累,白浪滔天。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山摇地动。河岸上堆积着无数被摔死的黄羊和牦牛的白骨。他俩走几步,就得用战备锹挖脚窝子,然后才能继续前进。这是高原,海拔很高,走路本来就很吃力了,更何况是这样的险途。我们尽量不去看河底,尽量不去看河岸上的白骨。

我感觉枪弹越来越重,头也有些晕眩,胸闷气喘,萨尔哈力让我歇歇,并让我把枪给他,我不肯。因为前面便是栈道,看起来,那的确是一条路,但那路却格外危险。那栈道是在峭壁上先凿了石洞,再横穿着碗粗的木头,然后,在木头上铺上木板、杂树之后,再铺上石头。由于已有十几年时间,有些木头已经朽烂了,好几处有了脸盆大的窟窿。所以,我们只有尽量靠着石壁走。

我现在更加佩服这些看似笨拙的牦牛,它们既机灵,又聪明、勇敢。它们无畏地走在我们前面。它们对脚下的路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感应,知道何处可以下脚,何处绝不能行走,它们的体重是人的好多倍,所以只要那栈道能承受它们的体重,我们跟着它们走,就绝对是安全的。

但还是出事了。一头驮运给养的牦牛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了一下,一头栽了下去。我们只听见一声短促的哀鸣,它便已在乱石堆里成了一摊肉泥。远远看去,像一朵骤然开放的红花。

我们停住了,心里涌起一阵悲伤。

我们失去了一位“战友”——一头最雄健的牦牛,在平地它可驮运七八百千克给养,我们叫它“大力神”。这是它第四次参加巡逻了,虽然每次都有牦牛累死、摔死,但前四次它都平安无事,没想到这次却未能幸免于难。

我们脱帽向这位巡逻路上的牺牲者默哀致敬!

牦牛们都停了下来,望着悬崖下遇难的同伴,也像是在默哀,有两头牦牛还低哑地叫了两声。

牦牛驮的给养彻底报销了。我们就是再节约,也至少有两天得挨饿。

3个多小时后,我们心惊胆战地总算把栈道走完了。而我们仍觉得自己身体的重心在向栈道右边靠着岩壁的一侧倾斜,觉得脚下仍是晃晃悠悠的栈道。过了里斯马姆,我们勘察了12号界碑。前面的路虽然很艰险,但我们已不觉得了。渡过了阿克吉勒尕河,翻过一个隘口,路好走了一些。到傍晚8点40分,我们看到了一片开阔的沙滩地。

那就是吾甫浪了。

河水声越来越大,那是克勒青河的水声。克里满河由此汇入其中。

夕阳笼罩着河川和雪山,笼罩着高大的第13号界碑。大家都高兴地在界碑前合影留念。

我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只一个劲儿地挥动着手中的步枪。

我曾经想知道帕米尔高原上很多地名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像我现在想知道吾甫浪是什么意思一样,但很多地名本来的意思连这里的乡亲也说不确切,好像只有远古的风雪知道了。卡拉苏、阿然保泰、卡拉其古、明铁盖、托克满苏、克克吐鲁克、帕尔哈德、苏巴什、色勒库尔、答布答尔……这些地名读起来就像一曲残缺的古典乐章,散布在这些冰峰雪岭、山川河谷之间。一叫它,就拨动一下你的心弦,然后戛然而止,让你只能在遗憾中回味和联想。

红其拉甫边防连原来就驻守在这里。1968年由此移防到红其拉甫达坂下。营房的轮廓还在,在沙地上开垦的菜地还在,当年栽种的红柳已死了,但枯树还在。营房规划整齐,菜地平整方正,胡杨一行行,一排排,一切还充满着军营的气息,还可以感到一股军人之魂在这里萦绕。

我们驻扎下来后,才知这里气候反常,热得要命。任上尉不禁焦虑起来。他带上我和萨尔哈力骑牦牛向河边走去,河水汹涌,浊浪滚滚。他说:“气温在这几天不降下来,恐怕我们无法到达塔吐鲁沟,也无法前往乔戈里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只有气温下降后,冰雪才会停止融化,河水流量才会减少,我们也才能涉过克勒青河。你看,这河的发源地在巴基斯坦的维尔哲拉布冰河和我方的乔戈里峰。只要气温上升,这两个地方就会源源不断地提供雪水。”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看来,你要到达乔戈里峰下是很难的,不过,我们要尽力而为,能前进一步,就一定会往前走。”

我只好满是遗憾的、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