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文史·
道咸年间（1821—1861）“燕行”叙事中的文化节点
赵季[1]
摘要：本文的“燕行”指朝鲜使臣道咸年间在直隶东部的行程，程途六百余里，可分为五段（永平府段、遵化州段、蓟州段、通州段、皇城），近百个文化节点，燕行使者对其叙述题咏评论达数百万字。限于篇幅，本文仅选取前三段的三十一个节点，且每个节点的叙事和题咏仅仅于三十余种《燕行录》中摘取一种介绍相关文献。
关键词：《燕行录》 道咸年间 直隶东部 文化节点
本文的“燕行”具有特殊指向。它既符合《燕行录》贡使之行的大概念，又特指燕行使者在今河北省东部境内的使行。“自（山海）关以西始为永平府临榆县界，盛京、直隶之域，分于此矣。”[2]燕行使者在今河北省境内的行程，均为自山海关至北京的冀东之行，概无例外。如果说“燕赵”可以概指河北省的话，那么“燕”“燕蓟”就是河北东部的准确代称。
燕行使者对直隶之行做足了功课，且有对全省的宏观了解：“按直隶省东西一千二百二十八里，南北二千八百二十八里，东界盛京宁远州，西界山西广宁县，南界河南兰仪县，北界边墙，东南界海岸，西南界河南彰德府，东北界承德府边墙，西北界山西天镇县，领府十一，州十七，县一百二十三。布政司衙门在京城，岁征地丁银一百九十三万四千四百七十五两，杂税银三万二千五百二十两，藩库起运银一百九十三万九千九百四十一两，存留银六十二万一千八百十三两，杂项银四万二千九十三两，盐运司盐课银共四十三万七千九百四十九两，山海关征税银二万八千二百两，张家口抽分征银一万两，天津钞关征银四万四百六十两，布政司养廉银九千两，按察使养廉银八千两。风俗劲勇沉静，朴茂淳良，土产盐煤桃枣、梨栗苹果、葡萄棉花、芍药豹尾、角弓鹿胶。”[3]
道咸时期燕行总路程，“自京至义州一千五十五里，自鸭绿江至皇城二千一十三里，通共三千六十八里”[4]。中国境内之行分为三段，“译家燕行路程记分作三截，自湾至栅为一百二十里，自栅至沈阳为四百四十五里，共五百六十五里，此为初一截。自沈至山海关为七百八十七里，此为中一截。自山海关至皇城为六百六十七里，此为末一截，中截里数倍于我境程途云”[5]。
在山海关至北京这六百六十七里燕蓟行程中，有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文化节点，如同一串美丽的明珠，点缀在燕蓟大地上，熠熠生辉。燕行使者不仅对这些文化节点有详细入微的描述，还有充满激情和感慨的题咏和评议。燕行使者对这些文化节点的详尽描述，真实地再现了文化胜迹的本来面貌，不但使我们能清晰地具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而且为今后以三维立体电子景观方式恢复古迹本来面目提供了重要文本。其题咏和评议又以“域外之眼”观察中华，都是有益的历史借鉴，不仅能发现中国人因熟悉而忽略的细节，且不受古代专制皇权的舆论限制，能够大胆而客观准确地针砭清朝社会的弊端。
今属河北省的“燕行”文化节点，又可以分为数段：一是永平府段，二是遵化州段，三是蓟州段，四是通州段，五是皇城（大兴、宛平）。
主要节点有：姜女庙→威远台→山海关→澄海楼→抚宁县治→饮马河行宫→文笔峰→夷齐庙（含清风祠、清风台）→永平府治（含鸣远楼、神祠、姜太公庙）→李广射虎石→榛子店→丰润县治（含精忠庙、文昌阁、魁星阁、文庙）→还乡河→玉田（含无终山燕昭王墓）→枯树店→宋家庄→渔阳桥（含锦屏山、安禄山庙、杨妃庙）→独乐寺（含崆峒山）→盘山→通州→东岳庙→京城→皇城→圆明园→西山→燕京八景。
其中最重要的有山海关、姜女庙、夷齐庙、北京。燕行使者对它们叙述最详，题咏最多，感慨评论也各有侧重：对山海关侧重感慨王朝兴替和军事成败；对姜女庙侧重褒扬孟姜的忠贞不渝、一往情深；对夷齐庙侧重表达仰慕他们不事二朝的高风亮节；对北京的议论较为复杂丰富，因为北京作为皇城，规模巨大，胜迹众多。朝鲜使臣既表现出对这个巨大政治文化中心的惊奇赞叹，也体会到专制政权的穷奢极欲，对耗尽民脂民膏的皇家奢华排场提出了批评。
燕行使者对河北省东部一系列文化节点的叙述和题咏规模宏大，篇幅以百万字计。以下仅择要介绍前三段（永平府段、遵化州段、蓟州段）。
一 永平府段
“自山海至迁安，皆永平隶也。扛牛桥十四里，莲花池一里，青龙桥九里，榛子店一里，合五十里中火。自干草河桥西行二十五里，至此始入顺天府丰润县界。”[6]永平府辖一州六县：滦州、迁安县、抚宁县、昌黎县、乐亭县、临榆县、卢龙县。本段文化节点是：姜女庙（今秦皇岛市山海关区凤凰山）→威远台（山海关外三里外）→山海关（今秦皇岛市东北三十里处）→澄海楼（山海关城南十里处）→抚宁县治（今秦皇岛市抚宁区抚宁镇）→饮马河行宫（抚宁县西二十里处）→李广射虎石（永平府北门外青龙桥东南十里处）→夷齐庙（今唐山市滦州油榨镇孙薛营内，含清节祠、清风台）→永平府治（今秦皇岛市卢龙县，含鸣远楼、神祠、姜太公庙）→榛子店（今唐山市滦州榛子镇）。
（一）姜女庙（含望夫石）
【叙事】[7]
二十四日，开东发行至二十七里，直往姜女庙，野中石峰斗起，庙在其上，回廊曲墙，随地屈折。庙前石砌为一百级，东西南皆如之，惟北石壁陡绝，砌皆有石栏杆，甚精致。盖姜女者，陕西人，名孟，姜其姓也，其夫范七郎，死于长城之役。孟姜万里来奔，负骸而归。憩于此处，仍为投海而死。或云孟姜庙海中十里云，万历二十三年立祠。塑姜女像，愁眉啼妆，宛是望夫之形，其傍一子一女，男执伞，盖其母负骸时从行者，女执带，即其父所带之物。庙宇华侈，扁以“芳流辽水”，乾隆笔也。外楣扁以“劲节凄风”，果亲王笔也。塑像左右有二柱，联云“千古无心夸节义；一身有死为纲常”。壁后有曰“柏叶一生空自苦；梅花终古不知怜”，亦果亲王笔也，壁左有挂障。诗曰：“松老颓垣见古祠，崩城姜女事堪悲。藁砧望断成奇节，环佩空余识旧姿。石西泪痕当日恨，水流呜咽后人思。振衣亭畔凄凉甚，犹忆凝眸睩曼滋。”皇三子藤琴居士题也。又曰：“姜女祠前秋草荒，姜女祠外秋风凉。高原突兀望夫石，遥看海水何茫茫。”皇十子诗也。塑右有碑，王致中所题诗也。塑左有重修碑，李蟠撰，高昺篆。庙后有碑三坐，一则万历甲戌立，一则天启己酉立，一则康熙二十年立。其旁有观音阁，盖万历立祠开基时，得观音小像故也。又其旁有行宫，宫后有六棱阁，阁外有盘陀大石，书以“望夫石”，太原白辉笔也。石罅岩孔，若有人迹，俗传孟姜履足处，事近浮诞，未可信也。其傍刻“振衣台”，又刻“如是观”，又刻乾隆御题诗云：“凄风秃柳叫斜阳，尚作悲声吊乃郎。千古无心夸节义，一身有死为纲常。由来此地称姜女，尽道当时哭杞梁。长见彝伦公懿好，讹传是处也无妨。”又曰：“萧风枯槁哀弦泣，明月清波古镜悬。”又刻嘉庆诗曰：“免罪吊庐义凛然，翻因善哭迭讹传。齐东野语虽难信，节烈堪褒闺合贤。”（僻乡处士《简山北游录》）
【题咏】[8]
即步乾隆韵曰：“荒祠懿烈炳秋阳，只有心中范七郎。松不知凋犹葆劲，梅能立雪迥超常。一生泪咽栖尘草，千古冤深驾石梁。微尔长城那至此，因成孤节亦无妨。”（僻乡处士《简山北游录》）
《姜女庙》曰：“哭郎娘死哭娘谁，怨入长城玉塞迟。若为芳魂长住此，石头何不起新祠。”（金学民《蓟程散考》）
《姜女庙（在山海关外五里）》曰：“古祠缥缈倚岩巅，秋草秋花总可怜。为问当年离恨苦，辽山无极海连天。”“秦城亦已颓，城下望夫石。风雨年年多，不磨贞女迹。”（权复仁《随槎闲笔》卷上）
是日，姜女庙诗曰：“直上高台百尺强，海门天色极茫茫。长城素筑群冤业，拳石能含至恨肠。深浅溜痕颇吊诡（谓姜女履迹），古今碑迹略昭详。知应蕉荔时来奠，灰冷犹闻旧爇香。”（权寔《随槎日录》）
《姜女庙》：“庙在山海关外八里堡南，小阜上妥姜女塑像。女姓许名孟姜，陕西同官人。夫范七郎秦时赴长城之役，死于六螺山下，梦感其妻姜制衣独行万里到此，望长城而哭，沉海以死。至今海中有石肖人形云。后人高其节，立祠祭之，指祠后石为望夫石。木落山寒古庙幽，望夫千载事悠悠。画栏西畔徘徊久，石上苍苔履迹愁。”“长城夕照漭愁人，往事如今已化尘。独有山头一片石，蓝风劫雨不能磷。”“谁曾善哭显春秋，千古芳名可与俦。落日不将遗恨去，海天辽阔暮云愁。”（洪敬谟《槎上韵语》）
《姜女庙》：“万杵鱼游歌曲声，鞭头残败几苍生。竟来成就范家妇，构得寒祠对古城。”其二：“娘子前身一片石，绣鞋罗袜望夫时。云根独漏驱鞭外，定重丘山动不移。”其三：“萧风凄雨哭梁声，那不摧崩一片城。崩时却恐螺山近，更遣郎魂蓦地惊。”其四：“哀弦和泪动丛筠，风佩霓群汉水滨。凄凉燕舞虫书迹，碧玉苔文翠幌尘。”其五：“蛾眉曼聚草头露，那似流芳阅海尘。彤管谁修闺阁史，教羞蔓卉野花春。”其六：“丁年夫妇人几何，飘没随尘劫火过。独拈七郎留百代，许家终始报郎多。”其七：“若使人归石又语，千秋那似此缘奇。总恨尘寰多障业，他生缘结有谁知。”其八：“娘岂区区计身后，后人崇饰角山齐。看取振衣亭畔字，六龙回驾手亲题。”（郑元容《燕槎录》）
至八里堡中火，翠微丈诵旧作《姜女庙》诗，诸人依韵和之。余亦次吟曰：“义在三纲孰不尊，彼姜馀烈较朝暾。贞心甘作长城土，遗迹应留片石魂。宝带香销怜只影，轻衫泪湿涴残痕。至今躅有归依地，净界三生托佛门。”（任百渊《镜浯游燕日录》）
《姜女庙》曰：“节义争并海岳尊，孟姜祠下皦朝暾。丁年白骨长城恨，未了青春积水魂。苔没荒碑曾读字，花残宝镜旧啼痕。秦时明月今犹在，梅笛那堪近玉门。（汾西）”“底事荒祠世所尊，孟姜孤节炳如暾。年年草没长城骨，夜夜天空碧海魂。杜宇啼残余月色，落花飞去但春痕。三时望望今何处，石老苔深雪掩门。（黄坡）”“咽咽长河水，姜姬庙下流。崩城惟善哭，化石不回头。古瓦冤霜结，空庭泪竹留。从知名节好，匹妇亦千秋。（藕船）”（申在植《相看编》）
有一绝曰：“玉容凄楚泪馀痕，千载难消匹妇冤。试看长城崩断处，分明夜夜哭遗魂。”（李有骏《梦游燕行录》）
《望夫石（即姜女庙）》曰：“阴风窸窣雨鸣楼，片石空山草没秋。千古贞姿能伐髓，三生冤魄不回头。海从精卫填难尽，城入杞梁泪未收。最是胭脂塞上夜，至今环佩月明愁。”（崔玉亨《燕行录·竹下集》）
又有《记行诗》，诗曰：“秋波姜女眼，犹望范郎还。怨筑城崩地，凝精石化山。冤魂今白骨，薄命昔红颜。又有双童倚，东西带伞攀。”（郑德和《燕槎日录》）
《姜女庙》曰：“丛骨长城几范郎，至今贞女独传姜。千生俾识三纲重，之死非须万世芳。化卫他山身是石，哭梁当日泪为霜。然疑往迹无人证，一望苍天海渺茫。”（申佐模《燕槎纪行》）
（二）山海关（含威远台、澄海楼）
中火讫发行，登四方台，或名威远城，即山海关外数里之地也。台体方正，周可数百步，面各七堞，前面有虹霓小门。入其门，台中空恢，四壁环立，如坐井中。壁间为圭窦，可容数十人者，共二十四窦。下为隧道，以通长城之内，四壁皆有层级，缘级而上，其高十数丈，世传戚继光所筑。又云吴王台，吴三桂守关时，从地道不时登此台出，号炮则关内外诸屯兵皆一时响应呐喊云。俯临辽海，控引长城，眼界畅豁，盈瞩无碍，北望蒙古地界，山岳重重，峰峦点点，长城一带，跨割其间，古砖粉堞（堞，底本讹作“蝶”，他本皆作“堞”，据改），驾山度壑，峥嵘嵂屼，雄威壮猛，可想嬴皇当日气力之所暨。[9]
人传吴三桂引崇德入山海关，而关内形便未测，持疑不入，仍筑将台，一夜以成云，竟不从门，其傍毁城乃入。至今，尚不筑城，以铁网塞之。皇帝沈阳行，亦从城毁处出入云。行至二里店少憩，使首译先通关内。俄而，守城将坐交椅，点检人马以入。第一门扁以“山海关”，又过第二门，入第三门。谯楼为三层，扁以“天下第一关”，大明萧颖笔也。其东扁曰“祥霭搏（榑）桑”，乾隆笔也，地据山海之咽喉，关为满汉之绾毂，人物之繁华，市肆之侈富，诚一大都会。……盖角山一支逶迤南走，至海而止，城亦随山而筑，古传秦城入海里许者，非也。蒙恬之筑，今无存焉。大明徐达因旧址增筑，其入海不过数百步许，循城而南至十五里望海亭，亭在城尽处，扁以“澄海”，亭下石筑，立铁柱为城入海，而今则甓筑尽颓。前临辽海万里，杳无涯涘，背指长城一带，挂在山腰，登莱、琉球，若可指点。东望巨石嵯峨立海中，人谓碣石，而禹贡之夹右者，非也。楼下有碑，一刻“天开海岳”，又刻“一勺之多”，越人刘永基书，都督王豫镇立，前有乾隆题诗碑，以灰土封之，未知何意。[10]
山海关，即古之榆关也。隋开皇三年始筑，而唐谓之五花城，皇明时中山王徐达增修之，盖角山巫闾管辖于北方，渤海碣石襟带于南边，故设关为防御之地，而名之曰山海关，即左山右海之谓也。关凡两重门，门皆有楼有濠有瓮城，城高六七丈，外门楼二檐，内门楼三檐，缥缈半空，极其雄壮。第一门外扁曰“山海关”，世称为李斯笔，而朴燕岩诗曰：“山海关门三大字，秦时岂有汉时楷？”此是明证。第二门内扁曰“天下第一关”。或云陈姓人摹朱子笔揭之，或云萧显所书也。南北又各有重城，设门而建十字二层楼，楼下设虹霓，行路四达，而其外扁“祥霭搏（榑）桑”。凡门之有扁者三，而门则七重也。七门之间，村店市肆，庙观牌楼，繁富雄丽，应接不暇，十字胡同，毂击而肩磨，初行眼目极其眩耀，而近年连值歉荒，故比前颇萧条云。
关之南五里许，有城缺不筑处，但以铁网遮之，外环红栅，明末流贼李自成陷皇城时，吴三桂守山海关，内有李贼，外距清兵，而天下无主，徒拥虚器，遂贻书请救于清兵，诱引以入，而清兵恐见欺，请毁城一隅，然后入关，盖惩于宁远红夷炮也。三桂亦许之。其后因康熙帝遗教，不为改筑。皇驾幸关外，必由此路而行，盖示不忘本不忘危之意。或云长城南北，旧有水门环以栅者，乃南水门。吴三桂守关，观兵由北水门出，改装衣还入南水门，开关诱清兵，由两水门入，遂还军合战，此其奇门生门之法欤。
入关至一洞，有太学。东设名宦寺，西设乡贤祠，未知祠中所奉之为何人。而后有崇圣祠，即如我国启圣祠，宋儒诸贤之父皆从享。行事倥偬，不得历观。
为见望海亭，自关内由十字街冒雪迂行，南至十馀里，亭在长城尽处，别筑三里之城，逦迤与长城合，南有一门而无谯楼。入其中，城盖瓮城，历石梯数十级，建二层楼于其上，扁曰“澄海楼”。楼之旧名望海亭，结构壮丽，檐楹缥缈，栏槛摇荡，压临渤海，水天相接，俯瞰眩骇。余顾谓诸从人曰：“李白登楼诗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恨不携李白惊人句来共登此楼也。”楼上层嵌，左右壁以乌石附之，刻古诗。右则乾隆十九年，由吉林还与汪由敦、刘纶赓和之诗，左则乾隆八年自盛京还与张照梁侍正所作联句。又下层即乾隆四十三年秋展谒租陵回銮时，与于敏中、梁国治赓和联句。及乾隆四十八年秋，自热河取道，命梁国治、董诰赓和诗，又有御制城字联句。下系以注曰：“秦时长城入海里馀，俗云四十里入海者非也。”壁左又有陈廷敬《观海歌》，及康熙壬戌，孙在丰古诗一篇，不能殚记。南出数十步，又有乾隆癸亥御制诗刻石庇阁，诗曰：“我有一勺水，泻为东沧溟。无古亦无今，不减亦不增。腊雪难为白，秋旻差共青。百川归茹纳，习坎维心亨。却笑祖龙痴，鞭石求蓬瀛。谁能望天倪，与汝共濯清。”以御笔题之。楼下北隅有二大碑，一则刻曰“天开海岳”，一则刻曰“一勺之多”。碑背记曰：“越人刘永基题，天启六年季夏，海运同知海东王应豫立。”自楼前截海筑城，城根南走入海，数十馀步，波涛舂撞，沙石啮其趾，喷薄震荡。楼与城若将泛泛于中流，盖以巨石填海，镕铁注之。筑城于其上，名曰“老龙头”，此亦徐中山守关时所建云。旧说自楼底石梯下，累石作台，台上穿二穴，下通于海，以为用兵运粮之道云。而堙塞已久，今不可见。[11]
李肇源《山海关》曰：“洪武年间创始功，当时阴雨已忧东。直连万马奔腾处，横跨长鲸出没中。第一门吞全野势，七重谯截大瀛风。王公设险徒劳已，人事其如失御戎。”之二：“百尺壕深驾石桥，高墉额额几重谯。枕戈平挹天山翠，打鼓时听渤澥潮。万里有城何地利，百年无运尚天骄。如今宇内升平久，惟见烟花接蓟辽。”《澄海楼》曰：“台隍千尺枕鼋鼍，携酒登临意若何。愧杀三韩新玉帛，嗟乎万历旧山河。层峦耸翠纡城势，落日翻红荡海波。安得宗生船泊此，长风相倚和高歌。”之二：“碣石东头地遂穷，重关表里势何雄。高楼影压鱼龙窟，列堞威惊豺虎丛。吴帅开迎诚失策，熊公退守竟无功。防胡本意为胡利，王气湖云怆已空。”[12]
《山海关》曰：“燕市犹堪滞五旬，修程可奈困炎尘。绿敷红谢春才歇，瓜熟樱圆物已新。天水一边来远大，云山千叠拱嶙峋。重关视若樊笼里，及出重关始快人。”[13]
（三）抚宁县治（含饮马河行宫、昌黎文笔峰）
日出自抚宁县城外店离发，由东城门入，门楼二层，楣揭“声闻山海”四字。入门数百步，有牌楼施丹碧，横揭“紫宸渥宠”四字，下楣刻职衔云“兵部尚书翟鹏”。又十余步有牌楼横揭“青琐名臣”四字，下楣刻职衔云“刑部给事王印祥”，此是前朝仕官诸家之牌楼也，殆令人有怀古兴怆之意也。与祖大寿牌楼一套，然侈大不可举比。又数十步路北有高大门楣，金额揭“紫宸宫”三字，似是道观。城周围与中前所略同，而市肆闾阎皆精致。中有二层钟阁，下穿十字虹门，去一息许。出西门，门上有层楼，门外有月城。自城外西望文笔峰全体，始露削秀，近见尤益奇妙，大抵山势之朝归结束，与我国大同矣。抚宁城外，往往见依山冢墓，一丘多至数十冢。盖聚土上煞，而不封莎，或植松及杂木者，于此始见。富贵家治山，筑墙垣，从傍起广舍。关以外则平野田亩，畔庄舍侧，累累成坟者皆尖杀。盖此地之俗，葬不穿圹，置棺平地，掩土而已云。行二十馀里至饮马河，有戊寅沈幸时新构行宫，平野中墙高数仞，环筑整整。墙外东西北列树白杨，中起层楼复殿，费尽奇巧。人云费银六十万。[14]
东北有行宫，楼阁房舍，殆十余处，而复道相连，丹雘金碧，雕刻华侈。入一层，见一层形色形色，不可描状。庭除怪石之位置甚奇绝，甓路纵横间，用水磨小石花样铺缀。[15]
县之西南有文笔峰，故古多人才云。北望数里，有卧龙山，南望十里有昌黎山、兔耳峰、仙人顶，上有文公祖迹及韩仙湘之遗庙云。或云韩蓟谥文公，后人讹传为昌黎山云。[16]
《过抚宁县书赠杨砺轩秀才德新（杨氏自崇祯时居此，德新家门楣有科名，三榜额卿，关内显族也。抚宁县属永平府，素多科官，城内外第宅、金榜交映，牌楼相望，诚文明之区也）》曰：“佳丽抚宁县，上当奎壁垣。琼林腾俊彩，金榜耀高门。孤竹清风远，昌黎文笔尊孤竹国古墟、昌黎县文笔峰距此皆不远。来从箕子国，为问秀才村。”[17]
《历见饮马河行宫（行宫在背阴堡一里许，嘉庆时所建）》：“皇帝行宫在马河，雕窗绣闼五云多。不须华美苟完好，徒为观瞻栀蜡何（结构难刻，虽极精巧，而已多□伤，无完固之制故云）。”[18]
（四）夷齐庙（含清风台）
府之双子山有孤竹长君墓园，子山有次君墓，马鞭山有少君墓云。为见夷齐庙，自滦河西北迂行二十里，有孤竹城，城制甚古，中设出入之门，架石为虹霓，门楣刻“贤人旧里”四字。又其上书曰“孤竹城”，嘉靖三十六年章邱杨选笔。入城百馀步有庙，前有牌楼一座，扁曰“敕赐清节庙”，即万历甲子李颐所书。牌楼南设土墙，墙面大书“清风百代”四字，字画大如股，即崇祯癸未陈泰来所书，而清风二字，因墙颓，几不见字样。其旁有永平守孔继炘所书之碑，曰“睿圣遗墟”，即隶体也。又以细楷书其右曰：“吾祖称贤，孟尊曰圣。圣也贤也，天伦父命。纲常千古，风节何劲。想象遗墟，陇蒲莫定。维兹肥牡，为我皇敬。”乾隆壬子所立。第二门左右各有夹门，东曰“廉顽”，西曰“立懦”，左右各立一碑，左曰“忠臣孝子”，即崇祯癸未陈泰来之笔。右曰“到今称圣”，万历甲子江右李颐之笔，东牌门书曰“天地纲常”，西曰“古今师范”。外门之内又有一门，书曰“清风可挹”。有小楼于门上，以乌石嵌壁，而刻纪文略曰：“宋真宗大中祥符间，致祭于二君，徽宗政和间，封伯夷清惠侯，叔齐仁惠侯。元世祖至元间，加伯夷昭义清惠，加叔齐崇义仁惠。《孔丛子》注孤竹君，姓墨（音眉）名台（音怡）。”又于门廊之中竖三座碑，而一则刻曰：“孔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一曰：“孟子曰：伯夷叔齐，圣之清者。”一曰：“曾子曰：伯夷叔齐死于沟浍之间，其仁成名于天下。夫二子者，居河济之间，非有土地之厚，货粟之富，言为文章，行为表缀于天下。”正殿龛楣书曰“古之贤人”，即乾隆笔也。安二座塑像，并肩而坐，东是伯夷，西是叔齐云。其像酷相类，衮冕而捧笏，具王者威仪。桌上有香炉，高二尺余，刻曰“黍稷非馨，明德维馨”。东西壁嵌乌石乾隆诗五首，录其二。东曰：“轩冕涂泥是本肠，肯用儒雅污冠裳。薇苓依旧西山岵，顽懦羞登夫子堂。只为心惭踪异武，敢将口实罪归汤。岂将隆右还蒲左，天下清风尽首阳。”西曰：“得圣之清孰与齐，首山途便此凭跻。为传公信及公达，底较辽西复陇西。何事宋朝锡圭冕，可知夫子视涂泥。史迁既羡青云士，未识浮名本稗稊。”又有和亲王二诗，一曰：“敬爱吾皇令，抒诚谒二英。孔称仁已得，孟曰圣之清。维世纲常定，持身节操明。愧它冰与雪，未许比晶莹。”二曰：“庙貌山林古迹幽，双魂洁烈亘千秋。廉顽立懦无穷羡，效武称汤实可羞。孤竹城垣成往恨，首阳薇蕨至今愁。黄旄战马归陈事，惟有滦河曲水流。”又有道光诗曰：“巍然庙貌景前贤，昆弟同心节义宣。叩马精诚贯天地，千秋信使美贞坚。”又曰：“崇祠展谒慕高风，立懦廉顽济世功。乐道得仁又何怨，浮云富贵总空空。”又有嘉庆诗而忘未殚记。庙庭左右分二行，竖碑七座，一永平府事彭士云撰，康熙间立，一赐极品安南使张廷纲撰，弘治间立，一卢龙知县李廷桂撰，乾隆间立，一卢龙知县金一凤撰立，一经筵官高格撰立，一户部尚书商辂撰，皇明成化十年甲午立，载营建事实，永平知县王玺奏请建庙，其略曰：“臣所守地方，即孤竹君遗墟，而伯夷叔齐所生之地，见今祠宇颓破，香火莫进，请建祠以褒忠义。”制曰：“可。”因赐额。一石镇国撰，顺治间立。其略曰：“庙有膏腴五十六亩，嘉靖少司马张玭前任永平，捐捧锾而设置。”庙北临江之岸，石窟旋如螺壳，其中刻王弇州世贞《吊伯夷赋》云。而径路捱仄，不得就见。庭有古松数十株，宛有溪山之意。东墙有小角门，门外即行宫也。[19]
堂后高台截然，台面刻曰“清风台”。台上有阁，轩宇宏畅。阁之后有六面小亭，亭之后断岸削立，叠石撑拱，滦河上流，环抱而来，舟楫之过往者皆从槛外掠去，棹歌渔唱，凭栏可听。庙之东有行宫，殿阁列峙，层榭峥嵘，凡户扃楣闼之间，皆以美材雕镂龙狮、葡萄、菊梅及卍字之属，施彩涂丹，极其精巧。最后有一小亭，宇内有榻刻为巨篁，仍以笋竿，逶迤蔓延，挺拔屈曲，作为门楣，作为楹牖，密叶绿箨，翛翛摵摵，隐映交翠于囱牖之间，浑是一丛竹林。盖殿阁及庙宇俱见颓毁，楣闼雕饰之属，破碎无馀，荆棘荒芜，不复修葺，甚可惜也。按皇明宪宗时赠伯夷曰“昭义清惠公”，赠叔齐曰“崇让仁惠公”。而见今记文甚繁，俱未能详证。盖缘行忙而然也。[20]
《夷齐庙》曰：“北海非周地，西山尽首阳。相望孤竹庙，犹记墨胎乡。袖若清风袭，盘疑春蕨香。白衣殷制古，东士感偏长。”[21]
（五）永平府治（含鸣远楼、神祠、姜太公庙）
按永平府西距京五百里，辽置辽兴军，金为南京，元曰兴平，亦名平滦。商之孤竹，秦之辽西，汉之右北平，魏之卢龙地，后魏置平州，又置北平馆。卢龙县府城周九里有奇，从南门入，迤而向东，有永平府衙门。外门扁曰古北平，扁于内曰保厘。左右有东西辕门，其内扁曰永平府。府之东有十字街，三层门楼下筑方城围之，前立牌门，刻其面曰“声教畿东”。从夹门入其上，则地皆铺砖，左右皆立石，如竖旗之所。从云梯上其中层楼，则其前扁曰“山海升华”，乾隆时七十六岁人孔继炘之笔。后扁曰“东渐于海”，康熙时张朝琮之笔。又上层扁曰“鸣远楼”，康熙时钱世清所书。俯瞰其下，府内人家，联络于街市，城外峰峦拱抱于左右，眼界爽豁。楼之北有神祠，安四座神像，汉酂侯萧何、曹参及唐国公秦将军叔宝，而一则九天神将也。门扁曰“法律仪型”，左夹室扁曰“神明和吉”，堂中设司农之神像。路旁又有姜太公庙，两牌门对峙。庙门西扁曰“表海”，东曰“钓璜”，外门曰“棂星”，又曰“鹰杨”。又曰武庙，庙扁曰“允文允武”，即乾隆笔也。殿中安姜太公神位，书曰“先圣周太公神位”。殿额书曰“见而知之”，即乾隆丁卯北平守卢见曾所书也。殿门两楹对联曰：“先东鲁作见知之圣，道脉相传；在西周称佐命之臣，武功首著。”龛之左右联曰：“师教授丹书，道接虞廷十八字；兵威仗黄銊，功高牧野数千年。”殿门外扁曰“维师尚父”，永平知府开云所书。壁东西各有配位从享，西配位则汉留侯张良，唐汾阳王郭子仪，从享则宋武穆王岳飞、齐司马田穰苴、越上大夫范蠡、汉淮阴侯韩信、齐相国管仲、皇明诚意伯刘基，东配位则汉武侯、诸葛亮、吴司马孙公，从享则燕昌国君乐毅、唐卫公李靖、宋武惠王曹彬、汉条侯周亚夫、唐晋公裴度，两庑又享历代名将，东则以邓禹为首，其次张飞、班超、赵云、吴汉、姜维、樊哙、赵充国、程不识、臧宫、李广、皇甫嵩、祭遵、耿弇、周勃、李存恭、李晟、李存叁、白起、王翦、吴起、李牧、常遇春、王僧辨、龚遂、卫青、冯异、马援、彭越、贾复、寇恂、曹参、羊祜、冯奉、岑彭、吴隆、陶侃、霍去病、谢元、杜预，西则以檀道济为首，其次狄青、邓清、范仲淹、杨业、寇准、韩琦、邓艾、王晙、郭震、李光弼、颜真卿、尉迟敬德、薛仁贵、李绩、吴明澈、王镇恶、刘琦、韩世忠、文天祥、赵普、李显忠、毕再遇、吴玠、田单、斛律光、长孙晟、杨素、陆逊、陆抗、伍员、周瑜、徐达、孙膑、廉颇、赵奢、慕容恪、王彦晋、韦叔裕、宇文宪，合九十六人。庭有丁桂蓥所撰碑，乾隆五十五年所立。内门之外，竖武庙创建之碑，万历间右侍郎北海刘应节所撰。又南有敬胜书院，抑亦侑享太公之所欤。[22]
《永平府》曰：“周遭襟带镇雄城，西汉当时右北平。旷野云阴连雁塞，长河地势控燕京。将军射虎山精泣（府之城西阳山有李广射虎石），大老扬鹰庙貌清（城内有周太公祠，称以武庙）。金榜恩题争照映，如今关内振文声。”[23]
（六）李广射虎石（含青龙桥、滦河桥）
平明自永平府离发，由南城门入，凡三重关。行数十步，有石塔矗矗然，凡十层。东折而又北折，有三层门楼，第一层揭“鸣远楼”三字，第二层揭“山海升华”四字，外面揭“东渐于海”四字，行一马场，又出三重关，即北城门也。出城行少许，有青龙河桥，桥两头如牌楼样立三间，中则稍高，丹雘辉映，外楣横书揭“青龙河桥”四字，内楣揭“浮影云梁”四字。桥西牌楼亦如之。而外楣横书揭“青龙河桥”四字，内楣揭“瑞映长虹”四字，桥长可一马场。河桥东南十里许有射虎石，而山底一拳石，无甚新奇云。行二十里有滦河，东西牌楼与青龙河一例，而外揭“滦河桥”三字，内揭“北平瑞彩”四字，桥西外揭“滦河桥”三字，内揭“恩沾浩荡”四字。自沈以来筑桥则辄以两对，似是例也。[24]
平明登道，微雪忽作，四望如雾。沿城而北里许渡青龙河，河流深广，有大木桥以通往来。距此五六里，有虎头店，路旁有石碑刻曰“汉飞将军射虎处”。其上有石露林薮间，宛如虎形云。以路迂未及往见，只记其所传耳。成一绝曰：“风雪纵横古北平，将军夜猎此间行。汉家麟阁丘墟尽，片石留传射虎名。”[25]
（七）榛子店
过青龙桥，桥为三虹霓，上施石栏，桥边有关帝庙，亦宏敞。至榛子店亦设城堡，当街中央又设门楼四虹霓，十字街店肆颇殷盛。此店即季文姬题诗处。康熙年间，江右季文兰为胡人所掠，卖往沈阳，到此题诗店壁曰：“椎髻空怜昔日妆，征裙换着越罗裳。爷娘生死知何处，痛哭春风上沈阳。”下题“奴江右虞尚卿妻也。父被掳，夫被戮，今为王章京所买，将往沈阳，戊午正月廿一日洒泪拂壁书此，唯望天下有心人见此。”后六年癸亥，清城金公使过此店录而归。自后东使来往，多有感叹吟咏。今不知季姬所书为何店何壁，而徘徊兴想，有足凄然。
愚山先次其韵，自书贴壁，余踵成三绝，吟示黄坡曰：“塞土胭脂异昔妆，将身羞着嫁时裳。有心人较无心少，无改馀芬向沈阳。”“季姬妆似蔡姬妆，今古多才恨锦裳。却羡胡笳十八拍，千金犹赎返渔阳。”“红颜憔悴为谁妆，愁杀边尘满我裳。马上琵琶壁上笔，一般薄命出昭阳。”颇亦以一绝次示。[26]
二 遵化州段
“按遵化州东界迁安，西界蓟州，南界永平，北界罗文峈。连冈叠阜，拥护万重，领县二。”[27]州隶属直隶布政使司，治遵化（今河北省遵化市），下辖玉田（今唐山市玉田县）、丰润（今唐山市丰润区），共三县。本段文化节点是：丰润县治（今丰润区丰润镇。含精忠庙、文昌阁、魁星阁、文庙）→还乡河（丰润城西八里）→玉田（含无终山燕昭王墓，玉田县东北三十里）。
（一）丰润县治（含精忠庙、文昌阁、魁星阁、文庙）
精忠庙在瓮城门内，扁曰“两宫在望”，柱联曰“金币羞交，恨当日君臣竟忘大敌；欃枪迅扫，愿中原将帅尽效精忠。”旁书曰：“斯邑宋金割交岁币之所，时越匪为患，调发东兵过境，感而敬题。咸丰六年，知丰润县同郡刘镇冈敬题。”精忠庙，未详何人所享，而以“两宫在望”推之，似是宋岳王祠。刘之所题，有悲愤感慨之意，无乃大明遗民耶！约副使往太学，历文昌阁，阁在县城南门内，压临城头，六面而三檐，高可十余丈，上可坐百人，扁曰“文昌阁”，康熙丙戌刘斌鲁潘立。门外有重修碑，入门攀梯而上。龛内安文昌星君塑像，容仪秀丽，乘狮子形，左右各有侍卫二像，一则瞋目张拳，若将欧人，一则咬牙拳足，若将踢人。俯视西南，大野平阔，远山低微如画。城内多甲第，接屋连墙，可屡百户。龛头扁曰“文德诞敷”，左曰“广行阴骘”，右曰“光映宸翰”，皆道光间所揭也。屋梁内揭“阴骘文”，又扁曰“如我存心”，曰“薇垣炳蔚”，柱联曰“文章万古山川秀，忠孝千秋日月光。”又曰：“何取乎哑聋，知读书不在口耳；亦资夫朱绿，能润色便是文章。”又曰：“天上主司有眼，单看心田；世间文字无权，全凭阴德。”楹外环揭匾额曰“桂籍抡英”，曰“紫极文衡”，曰“文曜丽天”，曰“文光射斗”，曰“光昭云汉”。阁后一箭许，有魁星阁，即试士所也。制如文昌，而小扁曰“魁楼”，傍识“雍正乙丑鲁璠书”。又曰“天下文明”，傍识“道光丁酉刘遵海立”。上层安魁星塑像，状貌古怪，拳一足。下有波涛，中两龙举头之状，而一足履其背，俯身而立，两臂开张如将弯弓状，左拳执黄椎，右拳握巨笔。前有香桌，香灰满炉，可知科儒祈祝，不胜其多矣。左右柱联曰：“云连双阙拱宸极；瑞应五星焕壁奎。”壁上坎置重立奎会碑记。转往太学，扁曰“大成殿”。入殿庭祗谒后，入殿内恭瞻。位牌书曰“至圣先师孔子之位”，东配曰“复圣颜子述圣子思之位”，西配曰“宗圣曾子亚圣孟子之位”，东西列从祀诸贤位，东西庑又列诸儒氏位，多不殚记。就中叔程子之位下列于庑，许衡之位却在从祀之列，岂不倒置之甚乎？鲁斋学术固有过人者，但后人推尊太高，赞扬过情，欧阳圭斋之言曰：“鲁斋淳笃似司马君实，刚果似张子厚，光霁似周茂叔，英迈似邵尧夫，穷理致知择善固执似程正叔、朱元晦，至于体用兼该，表里洞澈，超然自得于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之域者，又有濂洛数君子所未发者。”薛文清曰：“鲁斋有孔子仕止久速气象。”比拟太不称停，其亦滥矣。是以自明以来，一辞崇仰无异议，惟丘文庄谓：“鲁斋不当仕胡元，我朝李文成公以为‘失身’，宋文正公至欲黜文庑之享，正名之义严矣。”鲁斋临殁，戒其子勿请谥立碑，但书“许衡之墓”四字。张和仲曰：“此鲁斋自恨所遇之不幸，而悔其不能力辞官职，然则不劳后人之雌黄，而鲁斋固已自断其平生，何必俟百世之公论也。”夫太学首善之地而祀先圣，所以观感而师之也。鲁斋虽是名儒而大节已亏，欲使后生而师之可乎？嗟乎！程夫子接千载不传之学，其道德勋业果何如，而乃在许衡之下，不得列于从祀之位，岂不谬哉？殿内扁曰“万世师表”，康熙帝笔也。左曰“生民未有”，雍正帝笔。曰“圣集大成”，嘉庆帝笔。曰“德齐帱载”，今皇帝笔也。右曰“与天地参”，乾隆帝笔。曰“圣协时中”，道光帝笔也。柱联曰“继水晶而素王，道法相承，一身直接尧舜禹汤文武成康周公之统绪；司木铎以警众，彝伦攸叙，万世遂正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之纲常”。东庭有重修碑，乾隆辛酉立，旁有大元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之碑”，延祐间立也。中门左旁有重修戟门，名宦乡贤二祠碑记，“顺治己丑滦阳石申撰”。右壁板揭重修文庙人姓名，乾隆四年也。外正门扁曰“棂星门”，门墙左题“德合天地”，右题“道冠古今”。东夹曰“礼门”，西夹曰“义路”。转入东斋，逢一儒生，副使与之笔话，即姓李名增光，年二十七，方为太学教谕云。端雅能文，余亦数语而别，副使约以夜话而来。斋有牛足鼎，以篆铭之，相传以为商之古器。创修太学时，闻牛吼声，寻得一鼎云。[28]
（二）还乡河
平明自丰润县城外店离发，行八里许有还乡河。宋徽宗北去时，思还乡之桥，而今讹谓“还香”云。还乡河一名沙子河，有思乡桥，《广舆记》云，宋徽宗北辕时，至桥立马四顾，曰：“吾安得似此水还乡耶？”浭水之源，出崖儿口，经丰润、入海。此水独西，故谓之还乡河。[29]
还乡河九里，本名便河，凡水皆东流，独此河西流，宋徽宗北巡，过桥驻马，曰：“过此渐进大漠矣。吾安得似此水还乡乎？”不食而去。或云石少主所命之名，石晋少主重贵，亦为契丹所掳而过此。[30]
《还香河》曰：“还香河水惹乡思，赵氏官家肠断时。五国城中秋夜月，子规啼血使人悲。”[31]
（三）玉田（含无终山燕昭王墓）
玉田在玉田县东北，洛阳雍伯作义江饮行之三年，有人出石子十升遗之云：“种此，生好玉。”后北平徐氏有女，雍伯求之。徐氏云：“得白璧一双可为婚。”雍伯于田得璧五双，徐氏遂妻之。其后阳子宝于种玉处四角立大石柱识之曰“种玉”。无终山在玉田县东北三十里，乃古无终子国。《搜神记》云：“阳雍伯性孝，父母殁，葬无终山，世称燕昭王墓，亦在此山。”按《九州岛记》：“古渔阳北无终山上有燕昭王冢。”可疑。徐无山在玉田县东北二十里，《关山图》云：“山出不灰之木，生火之石。”燕山在玉田县西北二十五里，自西山一带逶迤东来，延袤数百里，抵海岸。苏辙诗曰：“燕山如长蛇，千里限夷汉。首衔西山麓，尾挂东海岸。”[32]
《玉田》云：“盖有崆峒种玉仙，蓟门东畔亦蓝田。微茫远村看银海，莫是轻盈暖日烟。”[33]
“终山一坏葬昭王，寂寂寒云绕斧堂。拥彗高风今不见，空馀华表话斜阳。”（无终山山上有燕昭王墓。《集异记》云，晋惠帝时张华为司空，于时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狸，积年能为幻，乃变一书生，欲诣张公，过问墓前华表曰：“以我才貌可得见张司空否？”华表曰：“子之妙解为无不可，但司空智度，恐难笼络，出必遇辱，非但丧子千年之质，亦当深误老表。”不从，遂诣华。华见其风流洁白，雅重之。于是论及文章，辨校声宝，华未尝闻此，复商略三史，探赜百家，华无不应声屈滞，乃叹曰：“天下岂有此年少，若非鬼怪，即是狐狸。”书生乃曰：“明公当尊贤容众，奈何憎人学问。”言卒，便请退。华已使人防门不得出。丰城令雷焕，博物士也，谓华曰：“闻魑魅忌狗，所别者，数百年物耳。千年老精，不复能别。唯有千年枯木照之形见。”燕昭王墓前华表已千年，乃遣人伐之。使人既至，华表叹曰：“老狸乃不自知，果误我事。”于华表空中得青衣小儿，长二尺馀，将还至洛阳，而变成枯木，燃之以照书生，乃是一斑狸。）[34]
三 蓟州段
蓟州（今天津市蓟州区），清乾隆八年以后为散州，不辖县。本段文化节点是：枯树店→宋家庄→渔阳桥（含锦屏山、安禄山庙、杨妃庙）→独乐寺（含崆峒山）→盘山。
按蓟州，古渔阳也。地丁银八千八百九十三两，仓谷一万六千石，杂税银一千五百两，养廉银一千两，办公银一百两，知州李上林，江西上高人。崆峒山在蓟州城东北五里，一名翁同，旧传皇帝尝问道于此，山上有府君庙。盘山在蓟州城西北二十五里，山北数峰陡绝，或称盘西山，又名盘龙山，绝顶有大石，摇之辄动，上有二龙潭，祷雨多应。[35]
（一）枯树店、宋家庄
由（玉田县）西门出，历彩亭桥，即金时学士杨绘旧居。彩亭，绘之号也。路左立牌门书以“蓟州交界”。又过枯树店，从者指路旁一树，曰：“此树不叶不花，人以为神，使行每有吟咏云。”今当隆冱，万木无青，真假固无以分，而家亲日记中，四月过此，见所谓枯树者，枝叶青茂，则传说未必真矣。过蜂山店，遵小路向南迤行，到。庄是明末宋姓人筑坞自守处，败堞尚存，基址甓筑，高于玉田县城，周回可容百户之村。当中筑一座敌楼，制若烟台，高出城上，所以瞭望而备御者，阖族固守不屈，清祖怒之，使纳罚银岁万两，至康熙嘉其守节，特蠲其贡，旌闾以奖之。
李松谷瑞雨《宋外郎城》诗曰：“三里孤城十里庄，风尘独自保金汤。谁知许大明天下，只有螺山宋外郎。”[36]
店北山回处立一大树，乃枯也，店以此名。然此树实未尝枯，仰见绿阴，团团如星盖，路逢一人问：“店以枯树名，而此树却不枯，何也？”答：“枯树店，非枯树店，盖此处诸山皆无一木，独此树孤立。”其言似是。[37]
过枯树店有诗曰：“谓生无叶死无摧，尚入行人指点来。膜外风光浑不入，土中消息也能培。龙颜虎倒非曾虑，鹊噪乌啼谩自哀。野谈傅会仍今古，树木何关是运哉。”[38]
（二）渔阳桥
锦屏山在蓟州东南十五里，石壁刻杨雄斩潘巧云像。安禄山庙在蓟州山上，渔阳桥路左有杨妃庙，与峰头禄山庙相对。[39]
《渔阳桥》云：“天宝其奈渔阳何，桥上一唱长恨歌。太宗开国煌煌业，七德歌颂百工和。玄宗拨乱御九宇，开元之则贞观柯。丹扆早朝公卿入，王塞无尘海不波。一朝选入杨家女，六宫俯首羞绮罗。夜夜沉香栏干立，海棠睡起生微涡。虢国夫人花满车，堕珥遗珠颜半酡。龟年度曲李谟笛，霓裳羽衣影傞傞。锦帐银烛苦夜短，鸡人敢报更筹过。不见昭容引朝仪，谁复听漏曳霜靴。姚宋已远张公去，谏书稀到金銮坡。天陛忽登蕃胡儿，其目盰然其腹膰。彤庭宣赐洗儿襁，外人附耳不敢哗。长杨一夕烽火急，羽书交驰鸣钲锣。突骑长驱列郡靡，已道关内遍干戈。翠华蒙尘西渡渭，剑阁栈道碧嵯峨。马嵔坂下六军驻，明花凄雨变顷俄。明皇勿忘持盈戒，崇极而圮理则那。四纪厚德犹在人，况复李郭勇番番。马上亲授匡复计，回纥平时厚抚摩。纵使金瓯竟无缺，仙李盛业仍蹉跎。从知夏训戒内荒，有国兴衰岂在多。恭维后王鉴前辙，古桥点笔试一哦。”[40]
《翠屏山有安禄山杨贵妃庙》云：“何事荒山对两祠，玉妃胡管禄蕃儿。后人把着明皇想，定悔长生枉语私。”[41]
（三）独乐寺（含崆峒山）
日出发行，入蓟州城。城门内面匾额曰“北拱神京”。历入独乐寺，正殿缥缈，扁曰“观音之阁”，旁书“太白”二字，乃李白笔云。阁中有千首观音塑像，大如雍和宫内大佛。相传以为古有大槐树，其大十围，僧人即其树而刻为此相云。以二层阁覆之，循梯而登上层，俯临城内，亦是壮观。阁后有殿，左右有翼殿。右庑中有卧佛，长可八九尺，藉褥倚枕，黄衣跣足，阖眼侧身，若熟睡者然。或云此是释迦圆寂像。庭有学士刘成碑，正统间所建也。寺中有眼药铺，令从者买取，即所谓“蓟门眼药”也。以鸟翎截之，如简竹有孔者，长为一寸有余，纳细末香糁于其内，裹以纸标，以此发卖云。出城东门见场市初集，车马纷沓，担负陆续，可见其为大都会也。行三里许有石桥，下有虹蜺四梁，从者言此是渔阳桥，多年埋在土中，近来复自露出，而桥下无水，其南一弓余有大川弯流而去，似缘水失故道而然矣。[42]
《独乐寺》云：“周代通西极，高台屹中天。金人丈身飞，郎中躬礼延。智光照十方，七宝崇慕缘。兹郡传神像，绀宇创何年。蒲团藉一榻，谪仙酣醉眠。仙乎又何佛，凭谁坐谈禅。”[43]
（四）盘山
仍向盘山，至山底舍车而乘马。到中盘憩于一寺，有碑曰“渔阳盘山少林寺”，元时所建也。盖盘山盘桓百余里，故因以为名。山有上、中、下三盘。上盘之胜以松，中盘以石，下盘以水。魏时田畴所居之地，而若李愿所居之盘谷，实在济原。盘山岩下有潮井，朝暮不亏盈缩，出李仲宣祐唐寺碑。寺旁有行宫，近不修葺，梵殿亦皆颓圮，有数三残僧而已。浑山是石，无一平地，累石为台，多树果木，三面石峰环抱，一面呀开，府临东海，如在几案。康熙时高士奇赐游盘山，登上盘至黄龙祖师殿舍利塔，俯视卢龙古塞，黄花白狼三千里外，烽台濠堑，了然目中，真大观也。弇州诗云“层峦不尽青天去，乱瀑雄争大壑来”者，可谓得此山体势也。有诗曰：“红楼碧殿匝重峦，东海如天万顷宽。闻说蓟门烟树好，暮云残雪出盘山。”[44]
《盘山》云：“白石苍苔洞路分，山僧不惜导殷勤。远来鞍马为奇赏，久坐林禽多异闻。新茗藉泉添爽味，古松因地出晴云。仙人剑迹无由见，未到中盘日已曛。”[45]
[1]作者简介：赵季，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2]〔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4]〔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5]〔朝〕权寔：《随槎日录》，1829，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6]〔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7]各《燕行录》关于姜女庙叙事甚多，仅择较详者录一则。以下各节点皆同，且不出“【叙事】”字样。
[8]姜女庙题咏全录以见其规模。以下各节点仅录题咏一首以示意，且不出“【题咏】”字样。
[9]〔朝〕朴齐寅：《燕槎录》，1860，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10]〔朝〕僻乡处士：《简山北游录》，1821，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1]〔朝〕赵凤夏：《燕蓟纪略》，1842，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12]〔朝〕李肇源：《黄粱吟》，181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3]〔朝〕李肇源：《黄粱吟》，1821，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4]〔朝〕权寔：《随槎日录》，1829，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5]〔朝〕权寔：《随槎日录》，1829，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6]〔朝〕郑德和：《燕槎日录》，1854，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17]〔朝〕洪锡谟：《游燕藁》，182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8]〔朝〕洪锡谟：《游燕藁》，182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19]〔朝〕赵凤夏：《燕蓟纪略》，1842，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0]〔朝〕朴齐寅：《燕槎录》，1860，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1]〔朝〕李肇源：《黄粱吟》，181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22]〔朝〕赵凤夏：《燕蓟纪略》，1842，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3]〔朝〕洪敬谟：《槎上韵语（冠岩游史）》，183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24]〔朝〕郑德和：《燕槎日录》，1854，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5]〔朝〕李有骏：《梦游燕行录》，1848，见《燕行录从刊》光盘第七张。
[26]〔朝〕任百渊：《镜浯游燕日录（镜浯行卷）》，183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27]〔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8]〔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29]〔朝〕郑德和：《燕槎日录》，1854，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0]〔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1]〔朝〕洪敬谟：《槎上韵语（冠岩游史）》，183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32]〔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3]〔朝〕李肇源：《黄粱吟》，181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34]〔朝〕洪敬谟：《槎上韵语（冠岩游史）》，183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35]〔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6]〔朝〕姜时永：《轩续录》卷二，1853，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7]〔朝〕郑德和：《燕槎日录》，1854，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38]〔朝〕权寔：《随槎日录》，1829，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39]〔朝〕金直渊：《燕槎日录》，1858，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40]〔朝〕郑元容：《燕槎录》，1831，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41]〔朝〕郑元容：《燕槎录》，1831，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42]〔朝〕姜时永：《轩续录》卷四，1853，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43]〔朝〕郑元容：《燕槎录》，1831，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
[44]〔朝〕姜时永：《轩续录》卷四，1853，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七张。
[45]〔朝〕李肇源：《黄粱吟》，1816，见《燕行录丛刊》光盘第六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