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越南笔谈分类
2.1 笔谈所在地
(1)在本国的笔谈
在本国的笔谈系指来自各国的人士,在越南与越南人或他国人一起笔谈的情形。首先是许多因不同理由来越南的中国人:奉派来越南的使臣团(陈孚、鲁铎、张弘至、徐孚远、吴光、周灿、傅与砺、徐明善、张以宁、孙承恩、吴伯宗、湛若水、潘希曾、林唐臣、章敞、德保、顾汝修、李仙根)、被越南邀请来的人(释大汕,1695),以及漂泊、流亡来越南的中国人(朱舜水,1657,蔡廷兰,1835)和来越南从商的人。其次是《南漂安南纪事》中记载漂流来越南的日本人。最后是郑东愈的《昼永编》中记载1687年漂泊来越南的朝鲜人。之前,1597年,赵环碧已来到越南,于《赵环碧传》中描述了在越南的所见所闻。他也与文理侯郑剿之宦官及一些当时越南的知识分子交流。朱舜水的《安南供役纪事》一书亦记载了他与日本人宋五郎笔谈的内容。
此外,笔者还推断越人与少数民族的笔谈亦因为汉字、汉文化而受到影响。虽然目前尚未找到相关的证据,但会继续加以追踪调查。
(2)在外国的笔谈
在外国的笔谈系指越南人与外国人在外国使用汉字来笔谈。在现有的文献中,我们仅确认出在中国和日本的笔谈资料。在中国的笔谈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被派到中国的越南外交使节团;第二类是20世纪时,在中国的越南“革命”活动者。在日本的笔谈,则主要见于参加日本“东游风潮”团的越南人。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日本,与越南人笔谈的,不仅有中国人和日本人,也有朝鲜人和西方人。而在朝鲜的笔谈,应该也有可能存在。因为历史上,有越南人去朝鲜的记载。如李杨焕(一说李杨昆)与族人于1150年去到朝鲜,形成在旌善的李氏家族聚落;李龙祥与族人于1226年亦去到朝鲜,形成在花山的李氏家族聚落;此外,越南商人团于1612年漂流到济州岛等,可惜的是尚无进一步资料可佐证在朝鲜的笔谈历史。
此外,还有一份在印度洋轮船上记载的笔谈资料。这是一位越南禅师与一位中国人士在“从太西到远东之英吉利客轮Kint Edward Steamer”上的笔谈。[14]
2.2 笔谈人士
(1)从“国籍”分类(东方、西方各国)
越南人笔谈的对象主要为中国、朝鲜、日本等同文国家之人。另外,在20世纪末,与越南人笔谈的对象还有西方人,其中大多是英国人。
(2)从“事务”分类
大部分越南人与外国人的交流,主要见于中越两国各个使节团或者公干团的行政外交。据历史记载,越南使节团到中国100多次(阮朝占35次[15]),中国使节团则到越南17次(阮朝时期占4次[16])。故此性质的笔谈文献全属朝臣官吏间的公文书。其中,使臣阮述曾与许多中国和日本的官员笔谈,如唐道袁(在越南招商局分支的官员)、马复贲(代使馆官员)、孔庆玉(天津管带后营练军官员)、蔡简凉(广东省候补知县)或者曾根俊虎(日本人,海军大尉)、麦士为能(英国人,派驻中国的副将)、沈春辉(新安知县)、陈钓平(候补知府)、张葆廉(使馆差官)、唐景崧(使部主事)、裴敏中(候补知县,良医)等(见下表)。此外,还有一个不具官方性质的笔谈,如越南大壮寺禅师与中国张荫环(钦命驻伦敦钦差大臣)的笔谈。
在中国,越南使团与朝鲜、日本使团的交流,属于朝臣官吏的性质。越南使团与朝鲜使团的交流,即使被中国朝廷限制如“体例拘束”[17],“每个人住其个人房间,禁止他们来往交流。只有朝会之日,才相见几次”[18],但是越南与朝鲜的笔谈交流仍然继续着。例如黎中兴时代的冯克宽与李睟光、金华逸士,阮公沆与俞集一、李世瑾,阮宗窐与李校理、莫自嘉、陈辉密,黎贵惇、郑春授与洪启禧、赵荣进、李徽中等;西山朝时代的阮提与徐有防、李元亨,潘辉益、段阮浚与黄秉礼、徐浩修、李百亨等;阮朝时代的阮思僩与南廷顺、赵秉高,阮述与敏行山[19]。关于越南使臣与日本使臣的交流,可以参阅越南使臣阮辉题赠日本使臣的一首诗《饯日本使回程》。此诗中,有一些日本的音韵是使用汉字来记音的。另外,越南使臣李文馥与琉球使臣亦有唱和的诗。
越南直接笔谈文流的对象多是士人与知识分子,中国人已知的,朱舜水是明朝的徵士,蔡廷兰是澎湖的开花博士,王操是《循环日报》的主笔等;朝鲜人则有赵素俄、徐兴亚等人。徐为了朝鲜独立,奔波各地活动,常与范鸿泰在东京见面,讨论国事[20]。
僧士笔谈的文献方面,越南人曾与多位日本沙门在中国进行笔谈。阮述的《往津日记》记载:“这三位都剃光头穿袈裟,像本国僧人一样。之前,他们到中国参学禅道,他们听说本国也学汉字所以来笔谈。”[21]特别的是,释大汕禅师曾被阮主请求来越南举办佛教法会。禅师与本地人在一些场合中的沟通即是笔谈,如“(国王向释大汕说)刚才老和尚传教,虽然通事者有翻译,但是还没曲折、清楚,迄今请把每一个内容具体地写下来呈我看”[22]。
2.3 笔谈内容
(1)朝政邦交、国家政事
据阮述的《往津日记》记载,越南使团与在天津的中国官员口谈(口译)的次数比笔谈要少。全部需要联系的问题都要通过阮述与马大使笔谈沟通,然后马大使再将其上呈李中堂(鸿章),李中堂看过后,传达意见,马大使再借笔谈以通知阮述。阮述与马大使(或者有马大使参加)会面笔谈总共至少有22次,主要的内容都是重大且“机密”的,分别为:总事衙问本国可否与外国订立通商条约;李中堂对机密细节的提问;法国总领事德里古所谈越南的国情;李鸿章中堂同意让阮述的使团回国。
当潘佩珠借笔谈表示打算请求日本提供军事援助时,梁启超表示:“日本军队一旦进入(贵)国,事后肯定无法逐他们出去。那是想要复国却使得国家愈快亡失。”梁再劝告潘:“贵国不要忧虑没有独立日,而是要忧虑国民没有独立资格……贵国的实力是民智、民气和人才。”[23]徐兴亚(朝鲜人)与范鸿泰(越南人)以前在日本东京相处时,“两个人常讨论国事”,“使得徐兴亚的视野因此而开广得多”[24]。
(2)互通知识
在《问答》诗中,李睟光(朝鲜人)向冯克宽提问关于越南的情况:
问:在你国,冬天像春天一样暖和,没有什么冰水,是不是?
答:南天,春的多、冬的少。
问:你国有一种每年两务的稻谷,有一种(在一年中)蚕八窝的丝绸,是吗?
答:在我国,每年有二务稻谷和玉米,有八窝蚕和棘麻。
问:你国领土多大?
答:国土大500平方里。
问:你国距云南多少里?
答:我国与云南边界连一起,但是千山隔别。[25]
更具体地,冯克宽向李睟光使者介绍关于越南的情况和文化:
越甸居初定,
天中正不偏。
山林区虎豹,
娱教乐鱼鸢。
闾巷开书塾,
其亭卖酒船。
或者《答朝鲜国使李睟光》:
义安何地不安居,
礼接诚交乐有余。
彼此虽殊山海域,
渊源同一圣贤书。
交邻便是信为本,
进德深惟敬作舆。
记取使轺回国日,
东南五色望云车。
——《皇越诗选》卷5
李睟光也表示对越南国的了解,笔谈曰:“我听说交州是极南的地方,有很多奇物:珠宝、金玉、琳琅、玳瑁、象牙、犀牛角等。所以精英纯洁之气在那儿而钟毓,有奇才的人在那儿而生出,岂只有奇物?”(《芝峰先生集》卷8)
胡季犛皇帝曾作《答北人问安南风俗》一诗,以回复中国使臣想了解的越南风俗的情况:
欲问安南事,
安南风俗纯。
衣冠唐制度,
礼乐汉君臣。
一位(越南)官姓的官员,借笔谈来指导蔡廷兰了解越南风俗习惯,以符合国际礼仪:“我国有例,元旦日自鸡鸣时,各个文官武官都进宫恭贺,得(皇帝)颁发钱然后退出,从此把宫门粘封,等到有开门旨谕时才可进入。如果你要觐见我国(皇帝),就等到开宫门时,会陪你进宫陛谒。如果皇帝告诉你停船留下,就千万不要却辞。若不就,已有前令,只把省官的证认条也够了上路的条件,没有什么阻碍。等到初七开库时,领了赏赐然后动身,可写信留于府堂,会有人把你的恭贺之辞上呈府尹官员。”[26]
一个在南河(由安南阮主管理的领土)的该艚(官名)派人召朱舜水来,问“徵士”内容。朱舜水答曰:“崇祯十七年,被征不就。弘光元年复征,又不就。第三次竟除授江西等处提刑案察使司副使,兼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监荆国公方国安军,复不拜。于是阁部、勋镇、科道等官,交章论劾之瑜‘偃蹇不奉朝命,无人臣礼’。章甫上,瑜即星夜遁逃海滨,数月不见缇骑。”[27]
出使天津之行,阮述借与当地人士的笔谈,开阔了见闻。通过与天津使馆差官张宝廉的笔谈,阮述了解了保甲局的情形:“中国有保甲局,十家一牌。无论年干,查牌者皆登着某姓男几口、女几口,亦不免含糊也。”[28]通过与使部主事唐景崧笔谈,阮述了解了在中国的天主教:“燕京武宣门内有道堂,门上大刻敕建天主教堂等字。询系建自明朝,当时利马窦至中国,精于历算之学,中国亦用其法。命廷后往来讲论算学,故许建此堂。此西道长亦常居此传教,但人鲜信从,殊冷寂也。”[29]阮述对于武夷茶、中国茶或者人参的认识,是通过与候补知府陈钓平和候补知县裴敏中的笔谈了解的:“武夷之茶,出福建省,亦山产也。名为武夷,实由栽植。若以味纯而香清,仍以浙江之本山茶为最,但现问甚少耳。浙江交界有南、北洞庭二山,亦产茶(此二山仍属江苏辖),味甚佳,关东有山,周围数千里,无人居,内产人参。每年进御若干,下余之参尽归商贾。其上好多不敢进,恐他年不再得,则受罚也。高丽参是伊国所产,老山参系出盛景,土木参系出吉林。”[30]
(3)平日社交
关于简历通信的问候有:“这位大官亲自在纸上写字,问我们籍贯、简历和船被台风侵袭的情况是怎么样。我就接着在纸上写出,充分地详呈事情的头尾。这位大官看完,点头,表示怜悯的感叹。”[31]朱舜水在纸上写个人经历给在场的人士:“朱之瑜,浙江余姚人,南直松江籍。因中国折柱缺维,天倾日丧,不甘薙发从虏,逃避贵邦,至今一十二年,弃捐坟墓妻子。虏气未减,国族难归。溃耄忧烦,作诗无取。所供是实。”[32]
一段托人问候老友的记载如下:
看到一张名帖,一位中国官人把它仔细地看了,然后与这位禅师笔谈:
—这张好字,内容好看,是谁的?谁的诗?谁的字?
禅师也写着:
—啊,那是叫阮晋景的男子,举人,故吏部尚书阮思僩的第四儿子。
—号云禄?
—对。
—已往出使燕京,我就已认识,云禄出使时已与我唱和,也是我当时的诗友。
—敢问大人是谁?
—我是钦命驻伦敦钦差大臣张荫环,皇帝有旨谕召我回国,因为有国家重事。那现在云禄先生干什么?在哪里?
—云禄夫子现在教学赚钱,他很贫穷,没有屋子,连田地也没有,所以寄居在他朋友的土地。
—就是这样。幸运遇见禅师,知道老朋友的处境,让我给他一封信和一首诗。君回国后,请代我告诉故人:我仍记得他。当年在燕京见面时,我已约定有机会来越南时,就来云禄园拜访并饮酒同乐一番。不想,就过了20年了。[33]
(4)唱和文章
越南与各国尤其是官方笔谈内容,主要是“对诗”、唱和酬酢等。通常,同为汉字文化圈的各个国家总有诗歌传统,所以他们常使用这类文体来交流。我们可以把越南与各国唱和的文章分为几类:越南与中国之间的文章,越南与朝鲜之间的文章及越南与日本之间的文章。
(a)越南与中国的唱和
据张秋君记载,李文馥有次在楼船会的船上参加由广东文人组织的活动。这次八月九日的活动由梁串主持,邀请李文馥和别的越南使臣参加。首先,坐船顺流游览花田,然后到画舫与陈昌运(字任斋)和赵拜农一起宴饮,至太阳西下时方归。当宴席快要结束时,任斋有事提前告别,李文馥即作一首送别的诗如下[34]:
吟草遗编家有宝,
花甲初度鬓如霜。
江底渐见潮初落,
园古遥知菊自香。
陈榻款悬疑梦寐,
李舟无侣惜匆忙。
君归请看楼头月,
辰伴吟窗不靳光。
元朝使者与红娘“对诗”,告别时题赠。黄裳依依吟着:
明日仙舟别洱河,
今宵恩爱起词多。
来时说到相思事,
望断衡阳可奈何。
红娘答赠:
妾泪随湘水,
君情望岭崖。
北朝通孝久,
使节又重来。
(b)越南与朝鲜的唱和
朝鲜使者学士李辉中向黎贵惇使团说:“远方相见……送给我们鲜美文章,一起见面,得到南方金玉言辞,吟哦,带回东土,在箱子珍藏。共同唱和,万里不辞,词短情长,精神通晓。”(《见闻小录》)[35]
越南使臣与朝鲜使臣的饯别诗有以下数首:
《赠朝鲜国使李珖、郑宇淳、尹坊回国》:
公庭朝罢路分殊,
遥指东瀛忆使乎。
志气可能追缟带,
篇章奚管付酱瓿。
敷文此日车同轨,
秉礼从来国有儒。
万里相逢知匪易,
六年王会一成图。
(胡士栋)
《简朝鲜国使俞集一》:
沧海杨尘几度三,
炎邦自昔宅郊南。
六经以外无他道,
一岁之中熟八蚕。
万户鱼盐尝给足,
四时花草共敷覃。
归来宣室如前席,
似与观风助一谈
(阮公沆)
朝鲜使臣也有一些赠别的韵诗。
《(附录)朝鲜国副使吏曹判书内阁学士徐有防和体》:
庄庄俯仰大舆堪,
日出箕东水尽南。
逖矣封疆迷极望,
忽同□序喜相参。
降衷自古人兼我,
赠别如今怅更惭。
莫惜方音难解意,
凭将文字替酬谈。
(徐有防)
(c)越南与日本的唱和
1760年,黎贵惇在出使中,记载他与两个琉球人“留学生”的相遇,但未见留下来的唱和诗。阮青松[36]、阮辉在中国曾作一首饯别日本使臣回国的诗,内容如下:
朽冈虚路各天涯,
多俟欣逢大米家。
日送浮泥宁活计,
手斟鲜素共金罗。
杰奴羊卖西孙步,
采落明东阿将梭。
华盖力哥非敢拟,
漫将粉地寓情多。[37]
李文馥与琉球使臣笔谈的诗句有:
千里文章同一脉,
为怜笔墨逊三分。
茫茫旅地谁知己,
半卷全诗语寂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