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本文将在人与动物关系学的基础上进行一个案例分析,研究对象是中古时期的重臣、文人和佛教信徒韦皋(745~805),他写了一篇有关鹦鹉成道的文章——《西川鹦鹉舍利塔记》(以下简称“鹦鹉文”),从身体与德行的角度借用这个佛教修辞来比喻中国的圣人。作为一位唐朝的文人将领,韦皋曾领导了在西南地区抵抗吐蕃和其他当地的势力的军事行动。从人与动物关系学的角度,笔者通过分析其所作鹦鹉文中的文学典故、文化习俗、政治思想、宗教影响和个人经历来了解其写作的背景和思想。韦皋文中的鹦鹉形象受到了文学传统、历史条件和宗教思想及实践的影响,换句话说,韦皋和鹦鹉都面临着既定传统和当时政治、文化、宗教势力的挑战。本文将把韦皋的文章置于传统及当时文学、历史和宗教势力的网络中,并阐释韦皋如何提出他的想法以及直接或委婉地书写他对文学、历史、宗教和个人经历的理解。
鹦鹉是佛教和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受欢迎的动物之一。何瞻(James M.Hargett)注意到,鹦鹉常常同鸾鸟一道因其美丽的羽毛在中国传统文学中被大加赞美。[2]薛爱华(Edward H.Schafer)曾研究过中古时期鹦鹉对中国社会和文化历史的重要性。[3]作为一种能够模仿人类语言的动物,[4]在中古时代,中国佛教中的鹦鹉充满了教化的力量,这已超出了其在当时文学中的流行范畴。由于美丽的外表和对人类情感的理解,鹦鹉成为上流社会的宠物。从文人雅士所留下的众多诗歌和文章中,我们不难看出鹦鹉在中古中国有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意义。[5]
在分析唐代韦皋所作的《西川鹦鹉舍利塔记》时,本文试图为这篇文章中反映的鹦鹉觉悟等佛教修辞提供中古文学和文化史的背景,并展现唐朝时期文化精英已经可以接受“鹦鹉得道”这样的概念场景,而且还能赋予其相当程度的社会重要性。通过把鹦鹉看作佛的转世,韦皋想要将这种能够说人语又有德行和智慧的鸟转化为佛教的宣扬者。
特别要注意的是,韦皋的鹦鹉文是一篇旨在为佛教修辞服务的宗教文章——一只鸟可以通过净土信仰的修炼而获得解脱。笔者想通过分析互相关联的古典、今典以及佛教概念和活动来揭示作者的思想。这篇作于9世纪的文章不仅继承了中古中国早期运用古典的文学传统,还反映出韦皋当时的生活经历。笔者所谓的“今典”是指韦皋个人的经历以及由此而来的感受。由于年轻时期罗曼史的痛苦回忆,他并没有在鹦鹉文中直接介绍他的个人经历,但他所用的古典指向了那些宗教经历和感情经历的发生地。笔者认为鹦鹉文中这些古典和今典的互通,表现出了佛教业报的思想。韦皋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士人,因此他的写作展现出他在文学、历史和思想意识方面所接受的典型经典教育。对古典的运用说明他懂得文学和思想传统可以服务于这篇纪念鹦鹉的文章。同时,作为唐朝高官,他熟悉许多有关鹦鹉的传奇或者真实的历史事件和故事,也就是说,他对鹦鹉的了解是建立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上的。此外,笔者还考察了韦皋为了让当时的读者更好地接受鹦鹉觉悟是如何将传统的中国思想同佛教思想与实践相结合的。
第一部分,笔者将会分析韦皋文中所用的古典,并讨论《文选》中的古典是如何出现在他的鹦鹉文中的,以及文中如何体现出佛教业报与作者个人经历之间的联系。笔者考察了来自西域的鹦鹉历史形象与唐代鹦鹉的历史信息间的差距。除此之外,笔者还以净土信仰的思想和活动为中心分析了韦皋鹦鹉文的宗教内涵。第二部分分析了鹦鹉身体和德行的话语。韦皋的护教策略(apologetic strategy)是将鹦鹉作为鸟的外形特征与世人熟知的古代中国圣人的奇特身体特征做比较。如此看来,鹦鹉不仅具有中国圣人所秉持的慈悲和智慧等道德品质,还具有与其相似的外形特征。第三部分追溯了中古早期中国佛教文学和政治文化中鹦鹉的形象与角色。笔者认为,中古早期中国佛教文学已经逐渐将鹦鹉塑造成一种能讲人语、高尚且聪慧的鸟类,为中古政治和宗教文化中鹦鹉形象的应用提供了教义及思想上的基础,其核心在于鹦鹉起到了作为统治者和见证者为统治精英的道德说教服务的象征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