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佛教空有之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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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唯识学研究的兴起

唯识学研究的兴盛,正是中国传统思想在西学刺激下的产物,有识之士希望在西学与传统之间构造起桥梁,一方面,通过佛学与西学在某些方面的相似性,使得佛学看上去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另一方面,通过身为传统的佛学与西学的沟通,证明传统并非如看上去那样落后。“晚清好佛学的人,几乎都是趋新之士大夫,他们从日本迅速崛起的背后,似乎读到一个消息,获得一个启示,即佛教也不是那么保守,信仰佛教也可以近代化。佛教原来与西学颇有相通之处。于是恍然大悟,要理解西洋思想,原来看上去不大好懂的梵典佛经倒是一个很好的中介,佛祖之天竺毕竟是在中国与西方之间,用已经理解了的佛学来理解尚未理解的西学,的确是一个好办法,比如西洋那种啰嗦烦琐的逻辑,如果懂了同样复杂的因明就可以比附,西洋对于人类心理的分析,如果借了同样分析人类意识的唯识学就可能理解……”[9]

当时的佛学研究中,最兴盛的无疑是唯识学,唯识学的兴盛得力于金陵刻经处与内学院,通过考察内学院的课程安排,可以发现,在佛学课程中,重点就在于法相宗,“因为当时杨(文会)认为法相宗是最能与科学相契的宗派”[10]。霍姆斯·维慈注解道:“饶有兴味的是,在哈佛图书馆收藏的金陵刻经处早期出版物都是规范性的经典(如《楞严经》,1869年;《维摩经》(Vimalakirti—nirdesa Sutra),1870年;《法华经》(Lotus sutra),1871年),第一部法相文集出版于1896年。这说明杨文会后来兴趣转向理想主义哲学,显然是在其内弟从日本带回法相宗经典之后。”[11]杨文会从日本取得了不少唯识学典籍,并刊刻流通,使得隋唐后成为绝响的唯识学再次复兴。

民国时期有不少印经处,但良莠不齐、各有所好。主持天津、北京刻经处的徐蔚如曾从日本引入四分律随机羯磨,并且也曾刊刻过三论宗典籍比如《肇论》[12],但刊刻的重点主要还是华严学,“所刻经典,以‘华严搜玄记’‘华严探玄记’‘华严纲要’等部帙最大,其对华严教学之贡献,殆无以为匹”[13]。如果说华严学得力于徐蔚如的刻经处的话,唯识学典籍的引入,则完全得力于杨文会。

从1890年到1894年,杨文会从日本获得佛教典籍200多种,并且从中选择比较重要的典籍加以刻印流通。根据南条文雄的《赠书始末》以及《清国杨文会请示南条文雄送致书目》,从1890年到1893年底,杨文会一共有四个购书单,别单与甲乙丙三种,所列221种,购得145种。[14]罗琤根据金陵刻经处刻印经籍尾叶、杨文会出国期间致杨自超函、《杨仁山居士遗著》以及南京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复旦图书馆藏金陵刻经处印经籍,统计发现,金陵刻经处“晚清至宣统年间共刻印经籍253种,民国以后至解放前刻印经籍201种”[15]。其中,典型的唯识学经典及注疏就有40种左右,窥基一人所作就达到十几种,“大乘论与法相宗典籍逐步增多”[16]

除了唯识学典籍的重获,还出现专以唯识学为主要研究对象的团体,木村泰贤说:“近来支那对于佛教,感特异之兴味,而占研究之中心者,则为法相学与密宗,甚有发扬的现象。盖法相学之理论精致,耐人寻味,杨仁山氏已极力提倡于前。近如南京内学院,募集百万基金,预备成立法相大学。太虚法师之佛学院,于法相学亦热心研究,已发刊多数之讲义。又前述之梅光羲氏,著有相宗纲要、相宗史传略录。此外尚有二三著述家,故唯识学之进步,实超出预想之外也。”[17]木村泰贤讲演中这段话发表于1924年,正是对当时中国佛教状况的概述。

近代法相唯识学的复兴得力于三个系统的推动,以欧阳竟无、吕澂为首的内学院系,以太虚、唐大圆等为首的武昌佛学院系,以韩清净、朱芾煌等为代表的三时学会系。虽然三系都倡导唯识学,但由于各自偏好而表现出不同的特点。内学院以经论为主入手研究法相唯识学,尤为推崇鸠摩罗什和玄奘的译籍,以经论为核心试图复归印度佛教本源宗旨。武昌佛学院系试图会通中国佛教和印度佛教,在圆融中印佛教思想的基础上来研究法相唯识。三时学会以《瑜伽师地论》的研读为核心,主要是传统义学的注疏章句科寻方法。

韩清净初读《瑜伽师地论》与《成唯识论》等唯识学典籍,并不能理解,继而发奋研读,于1921年在北平与韩哲武等人共同组办了一个佛学研究团体“法相研究会”,其宗旨就是研究唯识学,韩清净主讲《成唯识论》。1927年,在北平创办“三时学会”,韩清净每星期会有一次讲学,所讲都以唯识学为主。“刻印经典亦为三时学会工作重点之一,唯亦以法相唯识为主”[18]“韩氏不仅讲学,亦兼刻唯识学古典,持正古义,实为唯识学古典派。其于北方学术界启发颇大。朱芾煌、徐鸿宝、周叔迦等教授皆出其门下。韩氏身前重要著作,均属唯识学方面……”[19]

相比较韩清净,欧阳竟无的影响更大,初随杨文会学习“起信”“华严”“楞严”,年过四十而专研唯识。1922年内学院开学,欧阳竟无讲《成唯识论》,先做了名为“唯识抉择谈”的讲话,认为当世佛法有五弊,斥责台、贤、禅、净之流弊,认为只有唯识学才能克服弊端,“欲祛上五弊,非先入唯识、法相之门不可”[20]。这与韩清净的主张是一致的,“清净毕生致力于法相唯识的研究。他主张:研究佛典,必先研究法相唯识,而《瑜伽师地论》和《摄大乘论》更是必读的两大论典”[21]

欧阳竟无一系偏重教理的抉择,韩清净则注重逐字逐句的考证辨析,相比较他们,太虚的唯识学研究更看重唯识学与时代思想现实的结合,以方便为枢纽,适应现实人生。不仅对唯识的内涵进行了适当的诠释,而且以三性抉择佛法、会通唯识学与其他学科。

以欧阳竟无、韩清净、太虚三系为代表,唯识学在近代开始兴盛起来,“唯识学成为本世纪中国佛学最有成就的学问”[22],“唯识思想的流行”[23]成为中国近代佛教复兴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