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桦林
现在是冬天,我经过一片小白桦林。它拥有冬阳下素洁的茎干、简约的枝条和精致的树冠,享受着诗情画意带来的孤傲。
可是,如果我要想起它秋日的俊朗,叶片金黄,万千金色的鸟儿在枝头翩飞……就等于我要将草地上已经枯萎变灰的落叶,以意念的热情,重新创造,催生它们回到枝条,栖身各自的位置上去。
想一想,这将是一个多么宏大的事业。
可画家不会这样想,或许会讥笑我。用一块画布,数得清的几种颜料,一支画笔,就可以恢复它,并且保持新鲜,金黄的树叶永远不落,亭亭玉立。
我要回到真正的秋天。
秋天的白云不同于冬日,天空整日在搬运大块的云团,云团图案造型各异,许多动物都比陆地上的肥胖,体格庞壮,福态可人。
风更是比冬日有口福,所有的庄稼都迸发出自己独特的气息,成熟的香味,就连秋风里的蒿草也因籽粒饱满而发出苦豆子的馥香,即使大地上四野飘香,风也小心翼翼,轻拂着它遇到的每一种事物。
阳光,行人,马车,牛羊……自不必说,它们各自秉持着秋天的使命,参与大地上的收获。
一幅画要处理的其实是思想,是一个人对自然世界的内心观照。这其中,语言的疆域比画框大,比光线繁忙,比阴影更细致入微。就像油彩的浓淡浸染的痕迹,是语言的呼吸,且发出声音。
画面不能容纳任何声音,它对声音无动于衷。它描绘的声音在枝叶间挤挤扭扭地穿过,也可以令树冠倾向同一方向,须经由想象发出无声的动态。这是令人沮丧的比喻。
现在,邀请小白桦林登场。
发出邀约的语言,要么是声音的传递,要么是白纸黑字。而直接的一幅画,只是我们经过思绪印制的图像。抽象,无物,且一再用模糊的线条拒绝成形。
在对实物进行描摹的举动中,一棵树因不明真相,而兀自摇曳,光线缭乱,明暗无界线,难以把握。我们甚至怀疑语言真的来过吗?语言碾碎自己艰涩的外壳,驱使词语介入。这样,防备现实里的细节乘机逃脱。
可又有谁能真正逮住一只在天空飞翔的鱼呢?
词语天生携带身份的暗喻。帝王思考的河流,平民只能在岸上瞭望。因此,思考是有界线的,到一定程度上要学会望而止步。生活中,这种教人止步的语言和地域还少吗?
一棵单纯的树,要留在画布上,是艰难的。同样,让它难以名状的本质出现在语言的时代广场,也是艰难的。
艺术使生命重获自由,在冬日的一片小白桦林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