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姝
四年后。
长安城原本该是热闹非凡,近日街头巷尾却弥漫着淡淡的哀伤,高大的长安皇宫一片沉寂。
先帝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病态极重,天师带着面具,声音嘶哑:
“皇上……恕臣直言,让天子回京吧…”皇上的眼睛少了些光亮,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又咳出来些血。
“罢了……让琼儿回来吧。”皇帝眼眶微红,又叹道:“你知道的,我对琼儿不放心…”
收到急令,贺兰琼快马赶回长安,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第二日回到长安。
他还披着战甲,盔甲上的血迹都来不及处理,眉目间尚残留着几分战场上的戾气,匆匆入了内室,见到虚弱的父皇,眸中闪现几分悲伤之色:
“父皇……”
贺兰琼是当今太子,杀伐果断,在沙场征战六年,那些戎马倥偬的岁月里,战争厮杀把他打磨的有棱有角,独具锋芒,正因如此,皇帝对他很不放心。
怕他成暴君,天下将不得安生。
皇帝也征战数十年,数次死里偷生,见了太多生离死别天灾人祸。他眉头又舒展了,有气无力地勾了勾手指,示意贺兰琼上前。
“琼儿,父皇好久没见你了,这一面,或许也是最后一面了……”先帝靠近他耳畔,只瞬间,贺兰琼抿住了唇。
“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恢复健康的…”贺兰琼抓紧了衣袖。
“不……以后贺兰王朝就是你守着了,琼儿,你明白吗?”
“我守了这么久也累了,琼儿…”
……
桃花初绽于枝头,贺兰王朝换了新王,贺兰琼。
先帝镇压着贺兰的所有大世家还有朝廷之中的臣子,正是因为先帝手段了得,狠辣至极,权利滔天。
于是乎。
朝廷也因为先帝的崩殂而起了动荡,他整日繁忙与接管政务。
而后宫也不安生。
原先的太子妃变成了皇后,侧妃也成了贵妃。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跟贵妃彼此憎恨,世人对贺兰太子的感情故事有各种各样的见解和说法。
甚至小茶馆之中都流传着他们的各种或真亦假的恩怨。
皇后自进了皇宫后便终日窝在凤栖宫闭门不见,皇上政务繁忙但也会每日去凤栖宫。
但还未曾见贺兰琼进过贵妃的殿院。
后宫里开满了海棠花,却掩不住桃花香。
江姝,便是贵妃,有着倾城倾国之貌,扶风弱柳之姿,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四大世家之一江氏嫡女,世人皆羡。
“嘭——”
一盘子胭脂水粉碎裂在地上,四分五裂,侍女全都面色苍白颤抖地跪在地上求饶:“贵妃息怒…”
姝贵妃柳眉皱起,一双秋水般的眼微眯起,又透露出几分哀怨。
贴身侍女东娥急忙上前扶住贵妃:“娘娘莫气坏身子,那…那皇上只是刚登基不久事务繁多且琐碎,并不是有意冷落您呐。”
江姝双目通红,攀住东娥的手:“东娥啊你说,你说是不是我江姝不够美…,是不是,他都不愿来看多我一眼。”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坠落。
东娥示意其他侍女退下后,拥住江姝:“娘娘啊,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对啊,谁不知道,娘娘是长安四大美女之首,世人皆向往您的美貌”
东娥好说歹说,让江姝冷静了下来。
江姝垂眸,望向地上破碎的铜镜里的自己,极美,美的不可方物,却仍是掩住了脸轻泣:“是啊,我这么美,皇后都比我逊色几分。”
“可是这几日皇上都去了左颜柯的凤栖殿啊…”
她眸里的复杂和悲伤混在一起,谁也看不懂。
东娥不懂,贺兰琼不懂。
只有她自己明白,可她不能说,她的指尖附上自己的脸颊,这美貌,是她付出代价换来的啊,想着,更是难过,泪也更不停得倾泻。
江姝,相貌平平,一双死鱼眼,如蒙尘明珠——这是几年前所有人对她的评价,无一例外。
一切的改变,便是遇见贺兰琼,长安蒙蒙细雨,贺兰琼提刃而归,烟雨中一瞬间的回眸,江姝心里涌起波澜。
她腹中仿若盛开了千万只蝴蝶。
自卑也像毛毛虫爬满藤蔓一样肆意横行起来,她太丑了,即使她学会了琴棋书画,即使她聪慧万分……变美,要好看要好看要变好看,成为他会喜欢的人,要变好看。
她痴迷了,落进情绪和似乎名为爱的深渊。
偶得古书,其上曰:“世存一妖,为桃花,修得千万年,得灵胚,取日月精华,化作妖,勾人心魄,惑人心,迷人智,勾人魂。”
翻页。
“付出代价,以得愿。”
那年江姝一心只有追求美貌。
江姝红了眼,抬头,巨大的桃花树冠就在城南。
她依古书所记载,偷出了江氏密阁里的黑骨针。
趁夜色,抱着黑骨针来到夭居门口,咽了咽口水推开门,寂静无声,潜进内院,站在桃花树下。
环顾四周,无风无月。
取出黑骨针,黑骨针有两指粗,通体黑亮,尖处沾着一些灰绿色汁液,江姝跪在树根旁,咬牙,举起黑骨针,用力扎进去。
“锵——”
刹那间,扎进树根里的黑骨针被强大的气流逼出,树根伤痕处流出乳白的汁液,风,剧动!
江姝面色青白,倒在一旁。
树根伤痕处的缝隙涌出一点点光亮,瞬间汇集在一起,隐约是少女的模样,一袭红妆,衣袂翻动,她的脸还没有来得及幻化好,一阵煞气便猛烈得冲向江姝,江姝下意识得后退。
猛然被眼前的夭掐住了脖子往上提,她的脚尖离地,脸开始变红紫
“呃…不要啊,救…呃。”
夭一双桃花眼盛满的怒气,手下用力:“竟敢伤我,好大的胆子!”丝毫不理会她的挣扎。
于她昏迷之际,一个少年冲出来,撞向夭,夭转头。
甩袖,剧烈的狂风便将少年刮到墙上,嘴角一抹血色。
“不许…不许伤害她…!”
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想去阻止,夭勾唇,松开手,奄奄一息的江姝瘫软在地上,没了意识,昏迷了过去。
她侧头看向少年,一步一步走向他,红色的袍子拖在地上,像蔓延开来的血。
“我允许你们进来了吗?”
“嗯?说啊,谁允许你们进来了。”
她站在少年跟前,一双眼睛眯起,杀意波动,脖子上的红色纹路变得越来越深,宛如吃人的怪物。
少年睁大眼,恐惧使他一直在颤抖,夭的手已经抬起,在触碰到少年的前一秒,突然停止。
世界凝固般安静了几秒,风也不动,夭睫毛轻颤。
“能看到我?”
…
那日昏迷后的事江姝都不知情,也不知道江安曾来过。
只知道,朦胧之间醒来。江姝恍惚的睁开双眼,喉咙干涩说不出完整的话:“咳咳……”
抬眸,夭站在她身前,睨视着江姝,唇角淡淡一分笑意却丝毫感觉不到面前人的情绪。
夭还是半透明的状态,带着飘渺的雾气,江姝越认真看越发看不出具体轮廓。
“擅闯此居,你来找死的么?”
夭捧着乌木盒,垂眸看盒中的黑骨针,睫毛轻颤
“带这黑骨针来作什么,嗯?怎么以为你区区人类可以杀了我?”她仿若说了多好笑的笑话,掩住唇轻笑。
夭把黑骨针放在石桌上,缓缓走向巨大树干,不愿理睬江姝,轻轻抿唇:“说,谁指使你。”
她的声音空灵飘渺,空气里淡淡的飘散着桃花香。
“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我不知道这是伤害你。”她爬在地上,夭的眸子反映出她那卑微的模样,就越发不爽,皱眉。
“那禁书上的墨家印章你当我是看不到?”
夭转身,伸出手,指尖都带着粉嫩,伸向她的脸:“不说实话那就永远闭上嘴”轻轻抚上她的唇,江姝颤抖的说不出话,眼泪沾湿地上的落叶。
江姝睁着眼目光里都是恐惧:“我是从家中的禁书阁偷来的,并没有人指使我,没有人,是我自己,鬼迷心窍…才”。
夭收回手,取出袖中帕子擦拭自己的指尖。
“我,只,只是是听信了书中所言,”她跪倒在地上使不上力气,“求你不要杀我,求你。”
江姝的喉咙还是火辣辣的疼,干哑的说不清话,眼里充满了恐惧的泪水。
她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夭皱眉。
“书上说我可以完成愿望不假,但是,黑骨针与禁书此等禁物你也敢偷出来。呵,胆子倒是不小。”
夭心中有了别的猜想,但不再出口询问。
“说吧,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还是想杀谁。”夭试探着江姝,边走到一旁的石桌坐下。
江姝浑身发抖,脑中也闪过了自己那些屈辱的日子,因丑陋而被指指点点的日子,因爱慕贺兰琼的心思被人知道而耻笑她不知好歹的时候,那些不被偏爱的日子。
江姝的眼泪越流越多,哽咽起来,没有方才的恐惧,只有满身的悲伤。
“我,我想要美貌,想要爱的人爱我,想要曾耻笑我的人都羡慕嫉妒我,想要被偏爱的人是我…”
“你,你可以帮我吗?”
江姝眼中的炙热覆盖了那些悲伤和恐惧,好似哪怕是死她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夭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站起身走近江姝还没反应过来她冰冷纤细的手便拖起了江姝的下巴。
江姝努力想看清她的面貌,却似乎困在雾中,只能看到那双冰冷绝美的眸子。
“呵,要求还挺多,那你又能用什么跟我换呢。”
江姝瞪大眼,却也说不出来能给她些什么。
“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通通都能给你,只要,只要你帮我。”
夭眯眯眼:“哦~那很不巧,你有的我不缺,我想要的就是你所没有的。”
江姝咬唇:“那你想要什么,我,我都给你弄来。”
“我要你做的事你能不反抗全都听令去做。要你的命,要你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要你唯命是从,你做得到?”
夭的眸光里全是嘲讽,放开了她的下巴,夭站直了身子。
江姝沉默一阵,“做,做得到,不过,可以不要那么快让我死吗…”
夭摇摇头,“既然如此,没有付出全部的勇气,那就不要再来打扰我,要么你自己滚要么我把你丢出去。”
“不,不,我同意我能做到。”她的眼角抑制不住的流出泪水。
夭没有即刻回答,而是让她回去待到下个月十五,再来夭居。
“给你时间考虑,如果你想清楚了就来,你若不想做交易了那便不要来。”
夭的声音在空中飘零,身形也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清冷的花香。
江姝瘫坐在地上,怔愣在那里许久许久。
回来家还是恍恍惚惚过了几天,一边忍不住害怕下个月的十五,一边日日问奴婢当日的时间。
终于到了十五那日。
圆月悬挂,无风无云,安静的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穿上黑色的斗篷,偷偷的走到了夭居的前门,手中提着一盏小灯。
推开门,步伐急促,往庭院走去。
至树下,圆月被枝干遮挡,风轻轻抚来,红丝带也轻轻晃动。
从枝干之间,似乎冒出萤火虫般的幽光点点,如若繁星一半聚集,空中也开始弥漫那清冷的花香。
幽光汇聚之处,夭坐在枝头上,垂眸看着江姝。
夭从树上翻越而下,似一片花瓣翩翩坠落,衣袂翻飞。
“你确定了吗?”
确是肯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