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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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战:绝命飞行

会飞的棺材

当日本战机掠过瓦胡岛上空时,就在距离该地2 000英里开外的威克岛环礁上,几名海军陆战队士兵正在一顶作为餐厅的帐篷内享用薄饼。威克岛是位于太平洋深处的一个弹丸之地,岛上淡水资源极其匮乏,然而却是作为空军基地最为理想的要冲地点,具有巨大的战略价值。这里只有一个机场和区区500名美国官兵,其中大多数是海军。除了偶尔有几架泛美航空公司的飞机中途在此加油以外,这里从来没有过任何趣闻。但是,就在12月的一个清晨,威克岛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刚刚拿起桌上的薄饼,空袭警报突然鸣响。到了正午时分,天空被黑压压的日本轰炸机遮得严严实实,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被夷为平地。直到这时,这个方圆不足3平方英里的珊瑚岛上的士兵才如梦初醒,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向美国袭来。

当天早晨,整个太平洋地区的情况都如出一辙。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日本突袭珍珠港,对美国海军造成了重创,2 400余人丧生。与此同时,日本还对泰国、中国上海、马来亚、菲律宾、关岛、中途岛和威克岛发动了袭击。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日军以猝不及防之势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杀。

美国人早已枕戈待旦。在日本轰炸夏威夷岛不到一小时内,美军已经在旧金山海湾布设了地雷。在华盛顿,民防部长菲奥雷洛·拉瓜迪亚坐在一辆警车里穿梭于市区的大街小巷,一边拉响警笛,一边拿着喇叭大喊:“镇定!镇定!”在白宫里,埃莉诺·罗斯福给女儿安娜发出一封急信,要她立即带着孩子离开西海岸。一名仆役长偶然间听到,总统正在加紧研究,一旦日军步步紧逼直捣芝加哥,美国将作何回应。与此同时,在马萨诸塞大道上,日本大使馆的上空浓烟滚滚,吸引了大批民众站在人行道上默默驻足围观。原来工作人员正在院子里焚烧文件,而这也正是佐佐木先生工作的地方。

12月7至8日夜间,仅是旧金山一处就先后四次拉响空袭警报。凌晨4时,在得克萨斯州的谢泼德空军学校,惊慌失措的军官们在营地里奔走相告,一边高喊“日军飞机来了”,一边喝令所有学员外出集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美军不停地在加利福尼亚州沿岸挖掘壕沟,奥克兰的大小学校也都纷纷停课。从新泽西到阿拉斯加,所有水库、桥梁、隧道、工厂和码头都有重兵把守。在内布拉斯加州的科尼市,有关部门甚至专门派出人员向居民示范怎样用花园中的水龙头对付从天而降的燃烧弹。大大小小的建筑物,从独门独户的农舍到威严肃穆的白宫,所有窗户都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到处都是骇人听闻的传言:日本即将对堪萨斯城发动袭击;日本对旧金山进行狂轰滥炸;日军攻陷了巴拿马运河。

日本几乎横扫全球。12月10日,日军入侵菲律宾,占领关岛。翌日,日军攻占缅甸,数日后又对英属婆罗洲发动了袭击。香港也于圣诞节当天陷落。1月,北婆罗洲、腊包尔、马尼拉和美国在菲律宾的军事基地也相继失守。区区70天之内,日军就攻陷了马来亚和新加坡。

“会飞的棺材”,一架B-24“解放者”

但是,只有一处久攻不下。日本人原以为,拿下威克岛易如反掌,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整整三天三夜,日军对这个小小的珊瑚岛进行了狂轰滥炸。12月11日,包括11艘驱逐舰和轻型巡洋舰在内的大批日军兵力再次对威克岛发起猛烈的攻势。面对敌众我寡的形势,岛上守军奋起还击,不仅击沉了两艘驱逐舰和其他9艘舰艇,而且还击落了两架轰炸机,一度迫使日军撤退,这也是日军自发动战争以来第一次失利。直到12月23日,日本终于攻下威克岛,并俘虏了岛上的美军官兵。在这场鏖战中,美军阵亡52人,日军为1 153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美军俘虏被关押在这里的空军基地。每到夜晚,他们冷得浑身发抖,而到了白天,这里又变得酷热难耐。一开始,日军不停地对他们进行殴打以示惩罚,但是后来一名日本军官出面干涉,于是大部分俘虏被塞进船舱押往日本和中国的被占领土,沦为日本人的首批阶下囚。然而,美国人不知道的是,有98名美军俘虏仍然被留在威克岛上,面临着被奴役的悲惨命运。

对于路易来说,重新加入陆军航空兵团本来是一件十分倒霉的事情,但是后来事实证明这次经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糟糕。路易先后在得克萨斯州埃灵顿空军基地和米德兰陆军飞行学校进行训练,并且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一般情况下,训练中他们只会在一定高度进行直线飞行,因此晕机症不是太大问题。最让人感到得意的是,飞行员的服装对于女人来说有着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力。一天下午,当路易独自在街上行走的时候,一辆敞篷车突然在他的身边戛然而止,路易在车上一群金发女郎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下,一路疾驰而过,来到了一个聚会上。当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时,路易突然悟出了其中的门道。

路易的训练任务是学会操作两种轰炸瞄准仪。在飞机进行俯冲式轰炸时,他使用的是一个价值不过1美元的手动瞄准仪。这个瞄准仪由一个带有支架的铝制托盘和一个吊锤组成。当飞机平行驾驶时,他使用的则是诺顿瞄准仪。实际上,这个瞄准仪是一台极为复杂的高级计算器,价值高达8 000美元,相当于当时美国一台普通计算器价格的两倍之多。当使用诺顿瞄准仪时,路易首先要通过肉眼对目标进行粗略估测,然后在计算器内输入风速、海拔等相关数据。随后,这台瞄准仪就会对飞机进行自动操控,并且根据目标的位置选择精确路线,计算出适合的轰炸角度,然后在最佳时机投下炸弹。在完成上述程序以后,路易就会喊道:“投弹完毕!”这时候,飞行员才重新接管轰炸机的控制权。在当时,诺顿瞄准仪属于高度机密的武器,不仅在存放处有重兵把守,而且运输过程也极为严格,任何人都不得对其进行拍照或者记录相关信息。如果飞机失控,为了防止瞄准仪落入敌方,路易必须立即掏出自己的柯特45手枪摧毁这台仪器,然后才能设法逃生。

一名投弹手在投弹瞄准器前工作

1942年8月,路易从米德兰陆军飞行学校毕业,正式成为一名二等中尉。他跳上一位好友的凯迪拉克前往加利福尼亚州,打算在最后一轮集训前向自己的家人告别,然后再开赴前线。时任海军中尉的皮特正在圣迭戈服役,为了与路易团聚,也专程赶回了家中。

8月19日下午,赞贝里尼一家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一起拍照留念,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身着戎装的路易和皮特英姿飒爽地站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显得中间的路易丝是那样的娇弱无助。8月的骄阳火辣辣地照在她的脸上,路易丝泪光盈盈地攥着两个儿子的手臂。她和路易都没有看镜头,而是四目相视,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会瞬间消失一样。

路易和父亲一起开车前往火车站。站台上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和泣不成声的父母亲朋。他们一边紧紧拥抱在一起,一边依依惜别。当路易拥抱父亲的时候,他感到父亲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列车徐徐开动了。路易把头探出窗外,只见父亲站在那里,手停在半空中,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路易心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见到父亲。

火车一路来到华盛顿州的埃夫拉塔。干涸的河床上建有一座空军基地,由于这里一年四季沙尘不断,所以无论是基地、士兵还是飞机都显得灰蒙蒙的。一脚踩在地上,灰尘足有几英寸深。衣服只要从箱子里拿出来,立刻就会变得肮脏不堪。士兵们只能席地而坐,在室外用餐,每一口食物中都掺着不计其数的沙砾。在21天之内,地面人员必须更换完毕24架几乎已经被沙尘掩埋的轰炸机,因此为了避免跑道上扬尘过多,他们不得不喷洒汽油。除此以外,由于军中没有剃须刀出售,几乎每一个人都蓄着颇显狼藉的络腮胡子。

路易准备离家参战前所拍摄的最后一张全家福。后排从左至右分别是:西尔维娅的未婚夫哈维·弗拉默尔、弗吉尼亚、西尔维娅和安东尼·赞贝里尼。前排:皮特、路易丝和路易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菲尔所在的机组成员。从左至右:菲利普斯、临时副驾驶员格罗斯、赞贝里尼、米歇尔、道格拉斯、皮尔斯贝利和格拉斯曼。墨兹内特、拉姆伯特和布鲁克斯三位成员没有出现在此幅照片中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到达基地以后,路易站在那里四处眺望,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已经通身是汗、绝望至极。就在此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二等中尉朝他走了过来,告诉路易自己名叫罗素·艾伦·菲利普斯,是路易所在轰炸机上的飞行员。

1916年,菲利普斯出生于印第安纳州的格林卡斯尔,今年刚满26岁。他生长在印第安纳州拉波特一个极为虔诚的宗教家庭,父亲是一名卫理公会牧师。从孩提时代起,菲利普斯就显得格外沉默寡言,人们以为他生性温顺柔弱,但事实上,他胆大无畏。菲利普斯曾经只身背上一袋干粮,偷偷搭乘市内公交车,然后躲在汽车后备厢里伺机潜入印地500赛车的内场。在普度大学读书时,他拿过了森林保护学学位。在后备军官训练团,他的班长曾经说过,菲利普斯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体型最差、仪表最邋遢的士兵”。尽管班长对他的评价不高,菲利普斯还是参加了陆军航空兵团。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天生就是做飞行员的材料。在拉波特,乡里乡亲都叫他艾伦;但在军营里,大家都称他为菲利普斯。

罗素·艾伦·菲利普斯

(本图片由凯伦·卢米斯提供)

对于菲利普斯,人们注意到他的第一件事往往正是他毫不引人注目。菲利普斯一向默默无闻,人们总是过了很久才发现他的存在。由于他身材矮小、两腿粗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消防栓。一名战友甚至调侃菲利普斯说,因为“他的臀部离地面太近”,所以干脆就叫“喷砂机”好了。此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一条裤腿总是比另一条短很多。再加上菲利普斯长相腼腆幼稚,混在人堆里根本就显不出来。除了生性木讷以外,这大概就是他无论在哪都毫不引人注目的原因。虽然菲利普斯为人友善,但是从他的信件中可以推知,他其实是一个能言善辩但却不愿枉费唇舌的人。如果把他放在一个聚会中,你会发现整个晚上当周围的人们都在喋喋不休时,唯有他始终一言不发。人们往往在与他交谈许久之后才会注意到,他先前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如果说菲利普斯也有沸点的话,那么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达到过。无论是上级的颐指气使还是下级的愚蠢劣行,甚至是戎马生涯中任何一名军官都难免带有的乖张个性,他都能够淡然置之。即使是对那些无理取闹的人们,他也能够做到心平气和、逆来顺受。直到后来,路易和其他队员发现,甚至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这位平日里看似忍气吞声的飞行员依然面不改色。菲利普斯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冰水。

菲利普斯也曾有过一段炽烈的爱情。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父亲来到泰瑞豪特传教。在那里,菲利普斯的妹妹把教堂唱诗班里一个名叫塞西尔·佩利的师范专业女大学生介绍给了哥哥,菲利普斯叫她茜茜。茜茜是一个身材曼妙、性格开朗、思维敏捷的金发美人,还养了一只名叫“乔珀”的猫咪。在泰瑞豪特的一次舞会上,艾伦吻了茜茜,从此他们俩便疯狂地坠入了爱河。

1941年11月一个星期六的夜晚,菲利普斯从印第安纳波利斯站乘火车前往陆军航空兵团。距离发车还有5分钟时,茜茜赶到了车站。菲利普斯对女友许下诺言,等到战争结束,他就会迎娶茜茜。他把茜茜的照片珍藏在自己的衣箱里,每周都要给她写几封缠绵的情书。在茜茜21岁那天,菲利普斯把自己的薪水寄给她,让茜茜自己挑选一枚订婚戒指。没过多久,一枚刻有艾伦名字的戒指就戴在了茜茜的无名指上。

1942年6月,茜茜毕业后随即来到凤凰城,想要亲眼一睹艾伦在蓝天翱翔的英姿。这时的他们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本来想要就地举行婚礼,但是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在菲利普斯的下一个训练地点再结婚。这样一来,直到艾伦开赴前线之前,他们仍然有一段时间可以生活在一起。随后,他就被派往埃夫拉塔。当他看到这里的情形以后,恨不得踢自己一脚。“早知如此,要是能在凤凰城结婚多好,”他写信给茜茜,“我可不希望你住在一个像埃夫拉塔这样的垃圾堆里。”于是,他们再次推迟了婚期。等到秋天,艾伦的训练就会告一段落。他们希望,在艾伦参战之前,他们也许还有机会举行婚礼。

在埃夫拉塔,路易和菲利普斯很快就结成了好友。菲利普斯十分喜欢路易生性健谈、为人友善的性格,而路易也十分欣赏菲利普斯处变不惊的态度,认为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的人。他们两个不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口角,而且总是形影不离。菲利普斯叫路易“赞普”,而路易叫菲利普斯“菲尔”。

菲尔的飞机上还有其他几名成员。22岁的史丹利·皮尔斯贝利参军以前曾经在缅因州经营一个家庭农场,现在是这架轰炸机上的工程师和炮塔枪手。另外一位工程师是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克莱伦斯·道格拉斯,负责操纵位于机翼后方两侧的机枪。罗伯特·米歇尔来自伊利诺伊州,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负责机上的导航工作,并且操纵机身前部的机枪。弗兰克·格拉斯曼身材矮小,头发卷曲,长相酷似喜剧明星哈珀·马克斯,先后担任机上的发报员和机身腹部的枪手。因为弗兰克来自芝加哥,所以人送绰号“暴徒”。雷·拉姆伯特负责操纵飞机尾部的机枪。哈里·布鲁克斯来自密歇根州,相貌英俊,性格爽朗,是机上最讨女人喜欢的飞行员。他负责操纵无线电设备以及机身中部的机枪。副驾驶员名叫乔治·墨兹内特。为了有朝一日成为合格的飞行员,他这个副驾驶需要在不同的飞机上来回调动,所以和这架轰炸机上其他成员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却很快与菲尔和路易成了朋友。

在这些人中,只有墨兹内特、米歇尔、菲尔和路易是军官,其他几个人是士兵。除了哈里·布鲁克斯和菲尔已经有了女友以外,其他人都是单身汉。哈里的女朋友名叫詹妮特,在战事开始之前,他们曾经把婚期定在1943年5月8日。

★★★

部队给每个人分发了加厚羊皮夹克和羊毛衫,然后集体拍照留念,随后他们几个正式成为空军第七师第307轰炸团第372轰炸中队第9分队8号机组人员。现在他们就只差一架飞机了。

路易一直希望自己能够被派遣到B-17“飞行堡垒”轰炸机上,因为它外形帅气、动力强劲、反应灵敏、装备先进、性能稳定、机翼很长,几乎坚不可摧,作为男人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型号的轰炸机。而每一名飞行员都不希望自己被分到B-24“解放者”轰炸机上。与B-17比较起来,B-24只有一个明显的优点。由于B-24拥有备用油箱,而且它的“戴维斯”机翼十分修长、效率极高,所以可以连飞一天一夜,被誉为硝烟弥漫的二战战场上一个决定性装备。

B-24加固型“解放者”面部扁平、棱角分明,看起来阴森可怖,谁也不会去喜欢这样一架飞机。人们给它起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外号,比如“会飞的砖头”“会飞的货车”“大笨头”等。由于B-24的机舱内空间极为逼仄,所以在执行任务时,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只能在长达16个小时的时间内一动不动。此外,这种飞机的控制台也显得异常高大,即使飞行员极目眺望,除了机头以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轰炸机上的过道仅有9英寸宽,就连平时想要在上面保持平衡都很困难,更不用说遇到湍流了,机组成员一不小心就会栽倒在隔间的铝制舱门上。人体自身的重量再加上跌倒时所造成的冲击力,就会使这些质地脆弱的舱门顷刻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此外,驾驶B-24在跑道上滑行时异常危险。由于轮子本身没有转向,驾驶员只能依靠交替使用两侧的引擎和刹车进行操纵,而飞机两侧制动系统的灵敏度存在一定差异,所以每当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就会一路磕磕碰碰,远远偏离预定的轨道,最后人们不得不用铲子把它从坑里挖出来。

在第一次进入B-24的驾驶舱时,一名飞行员这样描述道:“我好像坐在自家门口的走廊上开飞机,而整栋房子就是机身。”持有这种悲观看法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解放者”是当时世界上质量最大的飞机,其中D型重达71 200磅。驾驶这种轰炸机就像与一头硕大的棕熊赤膊角力,最终飞行员会被耗得浑身酸软、精疲力竭。如果B-24的飞行员穿着无袖衬衫,人们一眼就能将他们分辨出来。因为他们只能使用左手操纵摇杆,同时用右手进行配合,所以他们的左臂远比右臂显得粗壮。此外,由于机身过于笨重,飞行中很难保持队形,而保持队形对于防御来说尤为关键。只要碰上一点气流,或者有人在舱内走动,飞机就会立刻偏离原有的坐标。

B-24还存在诸多技术上的困难。如果四个引擎中有一个失灵,飞机就很难继续驾驶;如果有两个引擎出现故障,飞机就要紧急迫降。自从B-24问世不久,就不断有尾翼在半空脱落的事故发生。战争刚刚开始,这种飞机就以不堪一击而闻名。尤其是它细长的双翼很容易在战斗中折断,在埃夫拉塔的一些人看来,B-24不啻一个死亡陷阱。

经过漫长的等待,第372飞行中队的轰炸机终于抵达埃夫拉塔。菲尔和战友们一起走出来向远处眺望,虽然飞机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绝对不会有错。人们纷纷开始抱怨,路易听到旁边有人说:“这分明就是一口会飞的棺材。”

位于“超人”号驾驶舱的菲尔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被分配到一架B-24D轰炸机上。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8月和10月在埃夫拉塔,9月在苏城——他们几乎吃喝拉撒都在这架飞机上。他们列队飞行,在牵引飞机的带领下打击目标,进行模拟训练和俯冲轰炸。有一天,由于他们在艾奥瓦州急速飞行时高度过低,螺旋桨在地上激起一片扬沙,机腹的油漆被蹭掉一大片。菲利普斯坐在机尾的舱口,本想在模拟炸弹命中目标的时候抓拍一张照片,但是却擦伤了双腿。在这个过程中,路易一直待在装有玻璃窗机头凸出部分的“温室”里对目标进行轰炸。没过多久,他们的“英勇事迹”便传到了指挥官那里,在第372分队投掷了100磅炸弹之后,很快就有农民怒不可遏地打电话过来,说自己的厕所已经被夷为平地,一头奶牛也不幸一命呜呼。

在埃夫拉塔,菲尔和其他机组成员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害怕。在一次训练中,他们的无线电突然失灵,飞机随即迷失了方向。他们稀里糊涂地继续飞行了数小时之久,直至午夜时分,才最终设法在斯波坎附近一带降落,距离原定的目标十万八千里。在这三个半小时里,他们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络,航空兵团派人搜遍了整个西海岸。当菲尔走下飞机时,先是被一个上校痛斥了一番。等他飞回埃夫拉塔时,又分别被另一名上校和少校责骂了一顿。“说真的,一夜之间,我好像突然长大了许多。”他写信告诉茜茜。

他们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在路易还没有开始进行轰炸训练时,他曾经收到过一封来自陆军航空兵团好友的来信。信上写道:

“我想你已经知道,上个星期有学员和教官挂掉了。真可怜,他们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当他们从基线航程转为着陆模式时熄了火,飞机一个侧翻倒在了地上……这几乎把他们两个撕成了碎片。安全带将那个教官一切为二。在飞机的残骸上,就像有人往上甩出去了几盘子西红柿和饼干一样,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在美国所有准飞行员的信件中,类似的故事屡见不鲜。因为导航错误、机械故障甚至时运不济而丧生的学员的比例高得惊人。在这次战争期间,陆军航空队(前身为陆军航空兵团)在美国本土发生意外共52 651起,造成14 903人死亡。其中虽然不乏海岸巡逻队和执勤人员,但大多数还是那些正在接受训练的空军学员。他们连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还不知道,就已经命丧黄泉。在菲尔和其他机组成员接受训练的三个月中,陆军航空队共有3 041架在本土遭遇事故,平均每天损失33架飞机和9名学员。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每个月的死亡人数超过500,人们对此早已司空见惯。1943年8月,美国仅本土就有590名学员丧生,平均每天19人。

路易、菲尔和其他几名机组成员目睹了这些惨剧的发生。当年7月,路易的好友因驾驶B-24而遇难。在此之前,他刚刚与菲尔一起吃过晚饭。一天清晨,大雨倾盆,菲尔的队友和另外一班机组人员同时接到命令,要求他们集体出航。就在飞机即将起飞的那一刻,菲尔再次接到命令,要求他们返回营地,但是另外一架飞机已经出行,并在飞出两英里之后坠毁,飞行员和导航员双双毙命。10月,他们来到苏城训练,同队的另一架飞机在着陆时发生意外,造成两人死亡。但是,当媒体对这起事故进行报道时,并没有对外透露机组人员的姓名。得知此事以后,菲尔中途飞一般地离开了会场,打电话告诉家人,自己驾驶的飞机没有坠毁。

为了教给学员如何在遭遇坠机事故时进行自救,陆军航空队可谓不遗余力。他们让学员进行演练,在撞机前后应当使用哪些装备,并且采取哪些行动才能逃生。每个人都要在容易发生冲撞的岗位接受训练,路易被分配到了右侧机翼的舷窗下。学员们还要进行模拟跳伞,学会怎样从失事的飞机上跳下来。有人滚下过道,从炸弹舱门一跃而出;还有人越过舷窗跳下飞机,但是在真的航行过程中,这种做法会不会被窗子后面的两个引擎一分为二就不得而知了。他们还教给学员怎样进行海上迫降。菲尔虽然学了,但仍然觉得让这种形体巨大的飞机在水面上降落简直“荒唐至极”。在后来播放的训练影片中,菲尔越发对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因为每一架试图进行海上迫降的B-24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他们的训练极为严酷,因此包括菲尔在内的每一名机组成员都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许无法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存活下来,但对于这一群技术精湛的飞行员来说,如果能够幸免于难,不能不说是自己的运气。他们的团结协作可谓天衣无缝,无论是投掷炸弹还是进行射击,他们机组的训练成绩在整个中队都无与伦比,菲尔更是众望所归。B-24本来是为高个飞行员设计的,所以为了让自己够得着脚踏板并且看得见控制台,菲尔不得不在自己的座位上加了一个靠垫。尽管如此,他的表现仍然异常出色。借用路易告诉一位记者的话来说,菲尔“还真是一个了不起的飞行员”。

位于“超人”号驾驶舱的菲尔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菲尔开的那架B-24与众不同。由于向轰炸舱补给油料速度极为缓慢,每当这时,皮尔斯贝利总是神经兮兮地一边在机舱内踱步,一边时不时地嗅一嗅空气的味道。另外一个油料输送阀门也不好伺候,为了防止阀门过宽导致引擎功率下降或者触发逆火震裂耳膜,皮尔斯贝利和道格拉斯不得不经常调节它的位置。只有当油箱差不多耗空时,阀门才开始工作,这时仪表就会奇迹般地显示飞机的燃油在不断上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飞机上的一个引擎比另外几个油耗要高,所以驾驶员必须时刻留意每一个阀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菲尔他们逐渐打消了对“解放者”原有的顾虑。在经过数百小时的密集训练之后,这架飞机仍然完好无损。尽管它外观丑陋、毛病百出,但是性能优越、粗犷耐久。对此,地勤人员也有同感,并且对菲尔的飞机呵护备至。每当出航时,他们就会满腹忧虑;等到返航时,他们仿佛如释重负。只要机身有一点擦伤,他们就会埋怨这几名机组成员。很多飞行员都喜欢把B-24叫作“空中闷罐车”,但是菲尔和路易却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凡提到这架飞机,路易就会亲切地称为“我们家”。

下了飞机以后,他们一起喝酒,到当地的湖里游泳,或者在埃夫拉塔和苏城附近闲逛。到了苏城以后,路易发现先于他们到达此地的地勤士兵已经告诉这里的妇女,他们的肩章代表自己是军官。于是,路易不得不着手纠正这个错误。这时菲尔正在办公室值夜班。一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他从前线返回家中,却发现茜茜已经移情别恋。

★★★

1942年10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下午,第372中队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即刻打点行装。他们将中止飞行训练,前往加州的汉密尔顿军事基地,然后火速开赴前线。听到这个消息,菲尔立刻一蹶不振。再过三天茜茜就要到了,他们本来打算在苏城举行婚礼。20日一早,整个中队飞离了艾奥瓦州。

到达汉密尔顿军事基地以后,一名画家已经在那里待命。按照要求,他准备在每一架飞机上画出它们的名字和图案。在美国,为轰炸机取名这个传统由来已久,因此很多B-24的机组成员都跃跃欲试,并且想出了不少响亮的名号,比如“万众合一”“轴心粉碎机”“坏小子”“炸弹客”等。一些飞机上的措辞相当露骨,有的还画着穿着单薄甚至赤身裸体的女郎。还有一架飞机上画的是一名海员追求一个裸女的情景,飞机的名字是“威利·魅哥”。比这更加不堪入目的图案比比皆是,路易还在一架轰炸机旁边嬉皮笑脸地拍了一张照片。

菲尔的飞机也要取个名字,但谁都不知道该叫什么才好。战争结束以后,对于究竟是谁为这架飞机命名的,几名幸存者各执一词。不过,那年秋季,菲尔在一封家书里清清楚楚地写道,是副驾驶员乔治·墨兹内特提议将飞机命名为“超人”。大家立即表示一致赞同,并且把它写在了飞机的机头。这名“超人”的一只手攥着一枚炸弹,另一只手举着一挺机关枪。路易不太喜欢这幅作品,因为在照片里,那挺机枪画得更像是一把铲子,但是菲尔却对它推崇备至。大多数机组成员都喜欢用“她”来称呼这架飞机,不过菲尔却坚持认为自己的飞机绝对是个男子汉。

他们知道自己将要参加战斗,但是并不清楚服役地点。因为部队给每个人分发了厚重的棉服,所以路易猜想他们很可能被派往阿拉斯加州的阿留申群岛。几个月前,日本人刚刚入侵了这一地区。所幸的是,他的推测并不正确,这支分队最终被派往夏威夷。10月24日的晚上,路易打电话给家人,想要在临行前做最后一次道别。就在路易挂断电话几分钟以后,皮特也回家探亲,兄弟两人刚好错过通话的机会。

在和路易通完电话以后,路易丝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沓卡片,卡片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自己每一次收到路易圣诞贺卡的时间。在路易最后一次探亲时,她曾经在其中一张卡片上草草记下了他们的会面时间和路易即将前往的地点。这一次,她记下了自己与儿子通话的时间,而这也成了路易丝战争日记的最初两行。

在离开汉密尔顿军事基地之前,路易把一个小小的包裹投进邮箱,寄给自己的母亲。路易丝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着一对机翼模型。每天一早,路易丝都会把这对机翼别在自己的裙子上。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又会把它们从裙子上取下来,然后再别在自己的睡衣上。

1942年11月2日,“超人”机组成员登上飞机,准备开赴前线。这将是一次异常艰险的航程。日本刚刚建立起来一个巨大的帝国,这个帝国北起冰雪覆盖的阿留申群岛,南至赤道以南数百英里的爪哇岛,纵深五千英里;西起印度边境,东至太平洋中部的吉尔伯特和马绍尔群岛,绵延六千多英里。可以说,澳大利亚以北和国际日期变更线以西的整个太平洋海域都已经被日本据为己有。只有太平洋东部的几座小岛得以幸免,其中便包括夏威夷群岛、坎顿、富那富提和风景如画的巴尔米拉环礁。然而,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正是在这些弹丸之地,陆军航空队的广大官兵“浴血奋战,攻克了一个又一个岛屿”,并且最终夺取了太平洋战场的胜利。

就在当天,“超人”号轰炸机第一次来到太平洋上空,朝着瓦胡岛的希克姆基地飞去。十一个月前,日本从该岛对美国挑起了战争,而现在美军也要从这里对日军发起反击。他们距离加利福尼亚州的边界越来越远,放眼望去,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从今天起,直至胜利或者失败,直至调离、退伍甚至阵亡,他们的四周和脚下只有一望无际的太平洋。在这深不可测的洋底,已经堆积了不计其数的折戟战机的残骸和空军士兵的尸骨。随着这场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的持续,太平洋底的遗骸也越积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