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亮（一）
深夜日军指挥部会议室内，日本旅顺占领军的高级军官会集一堂。
大山岩一扫祝捷会时的和蔼可亲，脸上一片肃杀之气。
大山岩：诸君！请告诉我。如果现在敌军来袭，你们谁能够在十五分钟内集合队伍迎敌？！
鸦雀无声。
大山岩：（发怒）大日本皇军什么时候这么懈怠过！
乃木：司令官阁下！士兵们打仗太辛苦了……
大山岩：住口！这根本不是理由。那一次战斗不辛苦？你们太纵容士兵了！从现在起各部必须要开始收拢士兵，严肃军纪！
山地元治：司令官阁下，不过是杀了些中国人而已。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呢？
大山岩：小题大做？你知道你这条屠城命令，将会给天皇陛下带来多大的麻烦？
山地元治：我认为消灭一个麻烦的最简单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麻烦，只要大本营允许我挥师进军北京，全世界都不会再来关注旅顺口……
大山岩：愚蠢！山地君，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清国再弱也是一只大象，我们还不具备挑战它的实力。如果贸然进攻，必然会陷入战争的泥沼。耗尽我们的国力。目前大本营给我们的任务是保存现有战果，进一步控制辽东地区。青木少佐！
青木彦隆：（起立）是！
大山岩：这次旅顺口事件如何善后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川岛浪速吃惊的表情。
青木彦隆：司令官阁下，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办的有三件事！第一、划分守备部队的驻防区域，士兵擅离防区者军法处置！第二、封锁一切消息，随军记者的稿件要经过专门审查；第三、成立行政公署，保护幸存的平民和投降的清军，安抚他们尽快清理尸体，恢复正常生活。这样才能把本次事件的影响力将至最低！
大山岩默许的点头：我命令！
全体军官同时起立。
大山岩：第二军第一师团，北上攻击至辽河一线。青木少佐留在旅顺负责行政公署与司令部一应事物，散会！
众军官：是！
………………
晨曦从海天一线处照射在港口。
郑荣来到港口。
码头的海面上飘满破碎的船只和尸体，日军的巡逻艇往来穿梭其间打捞着尸体。
此情此景给郑荣带来极度的震撼，他径直走向海边，双膝一软跪在岸边。完全无视周围站岗的日本兵。
郑荣：赵大人！刘夫人！嫂子！你们一路走好啊……
郑荣流着泪面向大海郑重的叩头拜祭。
身后几名日军围拢上来。
………………
港口里一艘海轮正鸣笛准备出港。
海轮甲板上，赵雨涵趴在栏杆上看着海面，身后俄罗斯商人爱怜的用手捂住她的双眼，可是赵雨涵却倔强的把商人的手指拉开一道缝隙，似乎要把此时此刻的旅顺口印在自己脑海里。
………………
山岗上，李孝义遥望海港，身后不远处站的是身着便装的尚海荣。
尚海荣招呼李孝义：时候不早了。走吧！兴许你要找的人也去了芝罘呢……
李孝义恋恋不舍的转身跟着尚海荣离去。
………………
几个中国人被日本兵押着排成一列。
郑荣也在队伍之中。
另一个方向，宋老憋也被两个日本兵押着走来。
两人会合，并排站进队伍里。
宋老憋：你奶奶个熊，这下踏实了吧？都他妈让人端了！
郑荣：老东西，咱俩不是一对缩头王八吗？黄泉路上能搭伴，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宋老憋：（呲牙一乐）说的在理儿。
日军列队举枪。
宋老憋：兄弟，来世再见吧。
郑荣闭目等死，却迟迟没有动静。睁眼一看，一个日本军官正在给每个俘虏发一条白布。
郑荣领到白布，展开一看，上面四个字“此人勿杀”。
街道上，头缠白布的郑荣和宋老憋随着队伍被日军押解着走进街道。
这里已经有十几名中国人，同样是头缠白布，正在分头清理街道上的尸体。
郑荣猛的站住，双拳紧握，面带怒色。宋老憋赶紧架住郑荣的胳膊继续走。
宋老憋：（压低声音）兄弟，一动手这十几号人都得给你陪葬！
日本兵：（喝斥）喂，不许说话！干活！快快地！
宋老憋：（赔笑）是，是……
郑荣强压怒火，跟宋老憋走向最近的尸堆。
郑荣和宋老憋合力将一具尸体扔上一旁的板车。
望着堆积如山的死尸以及被血染成红褐色的街道，郑荣感到一阵阵恶心。回头正好看见宋老憋在撸一具尸体手上的金戒指。
郑荣：你干什么？不怕遭报应吗？放回去！
宋老憋：老子怎么说也是在发送她，这是应得的！
忽然一具尸体动了一下。
宋老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嘟囔）奶奶个熊，光天白日的活见鬼了？
尸体又动了一下，宋老憋吓的赶紧跪下。
宋老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宋老憋没干过啥缺德事，你可别让阎王爷这么早就把我勾了去啊……
郑荣上前查看：老东西！别在那儿鬼叫，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翻过一具趴着的女尸，露出青木妻子的面容。在她身下，抢盖头的小男孩站起身，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郑荣。
旅顺街头，到处是一具具冻的已经有些发白的僵硬尸体。
被郑荣从青木妻子尸体下翻出来的小男孩看着尸体，眼神空洞、木讷。
不远处，郑荣正专心的摆弄着什么东西。
宋老憋拿着两个窝头，端着一碗菜汤走过来：给！
郑荣接过宋老憋递过来的窝头、菜汤。
郑荣：就这些？
宋老憋在郑荣身边坐下：奶奶个熊的，小日本他妈葫芦里不知道要卖啥臊药！运粮食的船全被挡在口外边不让进。就这点玩意儿，吃了这顿，下顿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郑荣：旅顺口大库里不有的是粮食吗？
宋老憋：那都是虚数，这些年当官的你贪我买不知弄走了多少？赵怀业跑前又拉走了一大半，剩下的早进小日本鬼子的肚皮了，还能给咱剩下？
郑荣：吃着咱的军粮打咱的兵，日本人还真他妈会过日子。
宋老憋：逼急了老子就吃死人肉！
郑荣：（冷笑）老东西，你敢吗？不怕半夜冤死鬼找你索命？
宋老憋语塞，尴尬的笑笑不置可否，转头看见一旁的小男孩：哎，还是一个字都不说？
郑荣点点头：天亮！过来。
小男孩闻言回头，木然的走过来。
宋老憋：咋？你还给起名了？
郑荣：难不成老是嘿来嘿去的？养个小猫小狗还得起个号呢！天亮捡的，就叫个天亮吧……来，吃。
郑荣把手里的窝头和菜汤递给郑天亮，小天亮接在手里，一言不发。
宋老憋：兄弟，你还真想养着他呀？你呀就是心太善。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呢，还要拖这么个累赘……
郑天亮突然松手，菜汤和窝头掉在地上，汤水四溢。
宋老憋：哎！你个倒霉孩子，不吃也别糟践啊。（连忙起身去捡）哎呀，都沾上血了……
郑荣叹气，疼爱的摸摸郑天亮的头。另一只手举到郑天亮眼前一松，那只刀镡被丝线穿着成了一串挂件，在空中晃荡。
郑荣：来，戴上。
郑荣将刀镡挂在郑天亮的颈间。
宋老憋突然凑过来。
宋老憋：哎呀！别是金的吧？
郑荣：你少给我动歪心思，这是孩子娘留下的信物！
宋老憋：咦！一口一个孩子娘叫的这个亲。跟你有啥关系？再说那天搬尸首救这孩子，我也出力了！这东西有我一半……
宋老憋伸手要去抓刀镡。
郑天亮突然抓住宋老憋的手，张口就咬。
宋老憋惨呼着挣脱：你他娘属狗的！？
郑荣：（大笑）好孩子！
宋老憋：你们俩就是一对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笑吧你就，有你哭的时候。这小子是恶鬼附体，再这么不吃不喝，还能挣蹦几天？
郑荣敛住笑容，忧心忡忡的看着表情木讷的小郑天亮。
………………
枯井下一汪不知何时存下的积水，倒映出一小片井口外的天空。
王氏俯身掬起一捧水，珍惜的喝了一小口。马上又吐出去，一脸痛苦的表情。然后站起身紧了紧缚住背后赵振东的包裹，再次攀住井壁试图往上爬，却又一次的摔倒在井底。王氏精疲力竭，绝望的坐在井底喘息。
忽然一条腰带做成的绳索垂到了面前。王氏攀着腰带爬出井口，靠在井栏上喘气，这才看清救自己脱离困境的竟然是一位身穿直裰的和尚。
王氏：（双手合十）谢师傅慈悲。
和尚赶忙还礼：（日语）南无阿弥陀佛……
王氏：（惊呼）你是日本人！
王氏下意识的抱紧赵振东后退着准备随时逃命。
和尚：（日语）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恶意……
王氏：你别过来！
王氏重新跨在井栏上准备往下跳。
和尚：不要！千万不要！（掏出一只随身的军用水壶）渴了吧，给……
王氏警惕的目光。
和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打开水壶喝了一口表示无毒，然后把水壶放在地上，退开一段距离。
王氏看着和尚和地上的水壶，眼神中的戒备少了几分。
和尚边说边原地转了几个圈子：你看，我没事……
王氏迟疑的挪向水壶，猛一把拿起来，贪婪的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