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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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眷眷

来人便是杭州知府高定升,高爷的父亲,高爷见了他,软脚蟹一般,束手站立,不敢动弹。他的那些跟班,被戈什哈们制服在地,原本还在骂骂咧咧,此时哼也不敢再哼一声。

高定升冷汗直冒,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混账儿子,连声道:“还不赶紧给四爷赔罪!”

高爷糟头蔫脑:“四爷,什么四爷?”

胤稹薄唇上斜,道:“可不是赔罪那么简单。高府台,贵公子这做派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是!是!”高定升惊恐至极,话都说不囫囵:“这个孽子,孽子......,回去,回去非把他勒死不可。”

“这个样子,还想把他带回家去?”胤禛话说的森然,把指头的翠玉扳指轮了一圈,还要再说,却瞧见对面酒肆窗口出现一位中年男子,笑模笑样地对他做了个揖,他即收起脸色,不再言语。

高定升摸把汗,回过神,对胤稹附耳说道:“卑职这孽子,万死也难辞其咎。眼下皇上和高相在对面酒肆雅座,请四爷十三爷移步。”

三个人跪成两排,前排是老四老十三,后排是那个在船上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传说中从天而降的神女。

康熙身穿浅蓝色杭绸素面袍子,腰束靛青色嵌玉腰带,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把乌木金丝棕竹折扇在他手上开开合合,他的目光,在二男一女身上流转。

垂首跪地的胤禛胤祥,目不斜视,那女子却不甚安份,时不时抬起眼,意图偷窥圣容。

无知女子,胆大妄为,离经叛道,其他尚且不论,窥视皇帝,追究起来,便是一条大不敬的罪名,立时处死。

皇帝收起扇子,搁在茶桌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这名女子,目测二十上下,官话流利,带浙江口音,大概是本地人氏,看她四肢纤细,肤色白皙,当非穷苦出身;身形窈窕,行动轻盈,颇具文雅之姿;举手投足,虽有轻率之嫌,却也落落大方。官家之女是不像的,商贾女眷也是勉强。

到底是何来路?坊间已流言满天,奏章上居然出现了天将神女是祥瑞等阿谀之词,据传民间‘得神女者得天下’的说法不胫而走。

也有另一种说法,说她是河里的水妖,出现在南巡的路上,国之祸事也。

神女妖女,他是尚儒的,统统不信。但起码有二十个人目睹了她的神奇出现,其随身物品,以及那落水之地打捞上来的机械设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着实让人费解。

皇帝今年三十九,春秋鼎盛,虽然太子羸弱,但江山平稳,国富民强。尽管如此,胤禛胤祥身为皇子,与此流言缠身的女子如此热络,终究不宜。

胤禛对女色向来冷淡,方才从窗台望出去,却见这位冷面郎君神情眷眷,莫非有了心思。

“ 把她送回行在!” 皇帝道。

云来酒肆沿河坊街头号雅座鸦雀无声,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连气都不敢出。

这头打发了洛英,那头高士奇来报,高定升的事也料理了部分,其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已非首次,天日昭昭,盖也盖不住,当然不能在杭州府审,已送交浙江巡抚衙门。

巡抚就驻扎在杭州,与高府仅几街之隔,抬头不见低头见,官官相护,这也太明显了。

可见高士奇办差不尽心,只想做个好人,了结此事。

“巡抚衙门妥当吗?”

高士奇一顿,马上点头说:“恐不妥,容臣再想想!”

“啪”一声,皇帝把扇子往桌上掷去,高士奇心头别地一跳,他在御前行走二十年,知道这是龙颜不悦的预兆。

果然,康熙说:“还想什么,直接送刑部。”

移送刑部,高定升就算完了,搞不好浙江省连窝端。高士奇知道皇帝用意,但分寸的拿捏,他不敢擅自做主,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胤禛胤祥,躬身道:“ 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问吧!”皇帝说:“胤祥不小了,胤禛已在当差,有什么不当听的?倒该睁大眼睛,多看看这些营苟之事。”

“是。倒也无他,可能已在圣虑之中,奴才愚钝,只求个明示。”高士奇打量皇帝的神色:“高衙内的事一立案,难保不殃及高定升,就怕经不起查,这连枝带叶地,万一株连起来,不知道…?”

南巡出发前,就收到过关于杭州府乃至浙江省的弹劾奏章,今天高衙内的事,是很好的契机,正好顺藤摸瓜。高士奇是知道此事的,还要这样问,皇帝心中暗叹,此人机灵,却太圆滑。

“高士奇!”

“臣在!”

皇帝离了座,踱步到高士奇身旁,他身姿颀长,令候命的大臣感到巨大压力,只听他问:“你也姓高,他也姓高?你们莫不是本家?”

高士奇立时色变:“不!不!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臣是到了杭州才见的他。”

“好!不是本家就好。”皇帝道:“否则朕看在你的份上,还得卖他点情面!”

这话说的平淡,却足以穿心,高士奇赶紧跪地:“ 就是本家,奴才也不敢徇私。奴才明白了,顺着高定升,一定一揪到底,绝不姑息。”

皇帝点头,等高士奇退出门外,神色格外的凝重起来。

“瞧见了吗?”他瞅一眼跪得跟木桩子似的胤禛胤祥,缓缓在室内踱步,说:“杭州府乃至整个两江,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却也孕育了不少蠹虫。这些,在紫禁城里坐着,是看不到的,满目只见锦绣文章,双耳只闻太平颂歌。”

胤祥年纪小,没经过这些,不知道怎么接茬,胤禛顿首道:“儿臣们长见识了!”

皇帝浓眉扬起,拨高声调,道:“长吗?就凭着挟女游玩,逗乐耍趣?”

胤禛胤祥心弦一紧,胤禛忙说:“都是儿臣的主意,儿臣领罪。”

“自是你的主意!胤祥才多大,成日跟着你,学问上没有寸进,专门往歪门邪道上走!”

二人伏地,战战兢兢:“儿臣知错,请阿玛责罚儿臣。”

皇帝深谙多说无益的道理,所以素来寡言,这事本身也是小事,不值得纠缠,他踱着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圣人教诲,你们想来也都明白。否则这么些年的读书和历练,枉费了不成?”

胤稹胤祥站起,胤禛垂首道:“谢阿玛宽恕,儿臣自当谨记阿玛教导,谨言慎行。”

募地又想起喧嚣人群中,那女子依偎在胤禛后背的情形,皇帝停住脚步,问胤禛:“那名女子,你准备如何处置?”

胤稹回道:“还在查,她自己不愿意说,貌似记不得了。儿臣看着,她是个良善之人,不如…”

皇帝一声冷笑:“她什么都没说,你倒已知她是良善之人?”

生性冷淡的人,眉眼间突然起了色彩,只听他说:“说是没说,但行止上…”

迟早是祸害,皇帝断然说:“此女不可留!”

胤稹急道:“阿玛三思!她心无城府,只是个弱小女子,万一伤及无辜….”

“是吗?你除了不知道她是谁,其他的了解得很透彻?”

胤稹再不敢多言。

胤祥又求情:“请阿玛手下留情,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届时再处置也为时不晚!”

两个儿子,将来都是杀伐决断的人,都为她求情。此女威力不容小觑。

“今天就把她送走!入内务府编制,给她一个闲差,着人盯着。一年后若没有什么差池,要放要留,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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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在的洛英继续烦恼,不为方才的冲突,只为刚与胤禛建立的联系,又断了。

看他不出,外表冷淡,心倒不坏,全心全意地救她回来。

可惜她历史懂得少,不知道胤禛在历史上是个什么地位。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日头渐往西移,院落中间的一棵香樟树,斜映在地面,形成硕大的阴影。没见胤禛回来,院里很安静,奴仆们各司其职,看门地看门,做针线地做针线,偶尔交谈一句,四爷的家规,也是谆谆细语。

她来到门边,说:“知画,我廊下走走!”

知画正跟另一位婢女比对花样,头也不抬,噢了一声。

在西侧厢房廊下走,没人看着,慢慢移步,经过中间的正厅,东侧游廊迂回,往里探头一看,别有洞天。

粉墙黛柱,小桥流水,花木繁盛,好一派古朴典雅的江南园林!

里院是胤禛的住处,果然比前院精致得多。

花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日光移动,慵懒的锦鲤在潺潺的溪水中流淌,没有人的院落,黄鹂在树枝自由地唧啾。

绣花鞋也有好处,绵软地踩在青石砖上,杳无声息。她在游廊上行走,隔着雕花格的窗户一间间地检查,想起那躺在胤禛书桌左边抽屉里的照相机,任何人做事都有一定的惯性,如果相机没有留在船上,很有可能收归在这里书房同样的地方。

所有的房间都拉上了幕帘,从外头往里头望,一间间跟主人的秉性似的,阴沉沉地。她检视了许久,终于有一间,正对着池塘,里面有几个书架,书架上放置着好些书,书架一侧,正是一张黑乎乎的书桌。

她轻轻拉门,巧了,门没锁。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谨防任何声响的发出,从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她心怀忐忑,就这么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下进入光线暗淡的书房,顺应了很久眼睛才看得到东西,她轻声咕哝:“太黑了!“

“打开幕帘就亮了!”

幕帘遮着自然暗了。

哪来的声音?糟糕!她寻声看去,靠窗边有一靠榻,一人徐徐坐起,定睛看清,额头飚出汗来,是胤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退出房已经来不及。

“给…四爷…请安!”

“特地请安来了?” 他支起腿,手搁在膝盖上,很有些惫懒。

“是!来看看四爷回来了没?刚才一场风波,皇上没有难为您吧?”她一边往门旁撤,一边说。

从暗处看亮处,看得门清。

“难为了。你说怎么办?”

“唉,这不怪四爷,当然也不怪我,都是那个高爷!”

摸到了门缝。

他呵呵一声笑,倒有几分爽朗,但此时此境,她听着悚然。

她拉住门把,说:“您既然无恙,那我就先走了!”

他不答茬,下了榻,向她走来,她立转身子,拉开门,门开启之间,他已到她的身后,伸出长臂,把门低上,顺势把她挤在了门与他之间。

“没找到你要的东西,就走吗?”

索性揭穿,心知肚明的事,掩盖什么?她仰面,对着他削挺的鼻,深陷的目,坦然一笑,道:“不如你给我,免得我自己摸索。”

这下把她的容颜看清楚了,原来如此夺目,难怪好色之徒垂涎不已。

“还是那句话,你说得清楚,便给你!” 他悠悠地说,声音很轻,从没有过的感觉,好像阳光照进了心里,世界五彩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