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都

黑 色

你的奉献是黑色的

黑色，永远固有的颜色

你的美犹如火中再生的凤凰

藏身于高原与平川之间

煤的故乡，黑色的都城

黑葡萄酿制的酒浆

黑色的马群掠过黎明的原野

黑色的琴键爆出交响诗的强音

这都属于你的气质、风度与魄力

萤火虫打着灯笼赶去赴约

旅船在黑色的海上呼唤灯塔

黑土地上盛开五谷与各色野花

这是我在梦中对你的遐思

我的诗从各种角度把你深情打量

煤的故乡，黑色的都城

你原始森林的奇妙属于远古

而今献出的是生命的化石

你是太阳，出产慷慨大度的光明

矿 灯

矿灯！

亮在我眼前

在井架下的阳光里豆粒般微弱

却如鹰翅的闪电拍击在幽深的巷道

同靴子踩响积水的声音一起渐渐近了

聚来几盏灯，碰撞着热辣辣的谈笑

似在演一幕惊心动魄的神话剧

有追灯在窥视着主角的姿态美

一边攉煤，一边议论彼此的对象问题

曾与矿灯房的女子递过眼神

曾给绞车司机姑娘寄过情书

我记起了

那乌黑面孔上的汗滴毛虫般蠕动

年轻的矿灯在地壳深处、生活深处

是怎样的燃烧，燃烧，燃烧

矿区之夜

太阳已潜行在它的宅邸

矿区的夜是灯的白昼

月亮正偎依着高高的山野

催眠曲摇着甜甜的奶味

以及婴孩尿布混合的气息

偶尔有含混的酒令从远处传来

煤都啊，把你奇妙的催眠曲

把你那比洗澡水还温存的催眠曲

唱给可爱的矿工

让天轮飞转，矿车咣当，煤潮轰鸣

开出矿区的火车拉响告别的汽笛

只是要糅入草木的呼吸，蛐蛐的歌

以及那一支夜夜飘忽的蹩脚的小提琴声

矿工啊，把你的头枕在煤都的胸口

聆听跳动于矿区之夜的深沉的脉搏

静静地、静静地入睡吧

寻找一双眼睛

逆着下班的人群

她在一顶顶柳盔帽檐下

寻找那一双熟识的眼睛

一双双眼睛投来不同表情的目光

不是那一双，又不是那一双

还不是那一双

她鸡叫二遍起程，自乡间赶来

只为的是来看她心上的人

衣袋里装着红苕、玉米棒、柿子

让他尝鲜，让他看他的妻子

是怎样走过了一个秋天

她走过的是一个艰难的秋天

一个偷偷抹泪的然而是欢笑的秋天

她向他的伙伴们致敬

他的伙伴们向她行注目礼

当下班的人群走过的时候

而他呢？他呢？他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呢

尽管人们的脸都一样乌黑，牙齿一样洁白

可她要寻找的那双眼睛

她透过泪水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为你，早晨哟

看哪，星与灯都融化了

涂抹一个乳汁似的活鲜鲜的早晨

空气里尽管掺进了不少煤屑

却有着大自然睁开睡眼时的礼赞

矿工们从更衣室从澡堂出来

沿着夜露打湿的矿区大道

走过蒸腾着热气的黑色的水沟

踏往栖于山坡上的恬静的小院

矿工们用脚步声去触醒妻子儿女们

在亲昵地说

酣眠，该换班了

为你，早晨哟

我们的矿工在脚下的别一世界

耕播收获了整整一个通宵

为你，为你，早晨哟

创造者们才肯在孩子们上学去的时辰

迟迟归来，迟迟归来

《工人文艺》198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