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坪记

汉江之南的米仓山属巴山山脉，我在二十多岁时曾跋涉过一回。一天走了九十里山路，罕有人烟，在一个桃花源式的小山村住了几天，采访一位在山洞里教书的姑娘。在我近四十岁时，重返南郑，采写县上为民谋利的官员。近日，又入米仓山中的黎坪，去看这里的秋之景色，我已是花甲之人了。

黎坪，是由煤炭行业开发的旅游景区。我想，远古的森林化成了煤，为现代文明提供了动力，在资源枯竭的危机中，挖煤的人又从地下走入地上的林莽，开辟新的旅游景观，是有特别意味的。去黎坪的路曲曲弯弯，要翻几座大山，据说有三百多个弯道。曲径通幽，经百余里才能抵达秦蜀边界的这处秘境。由于交通的闭塞，黎坪还滞留在过去的岁月里，也正是由于它的藏在深闺人未识，才保留了它的天然与宁静。如今它撩开了面纱，让大山外的现代人领略到了它朴素的生活方式，和人与自然的大美。

从元坝到老黎坪，有一条西流河，天下河水朝东流，可它偏偏向西流淌。溯河而上，流水清澈明丽，因河床不同的矿物质，而显出蓝绿橙青的异样水流。两岸山峰耸立，层林尽染，赤的是枫叶，黄的是青冈，翠绿的是巴山松。页岩松软的地质构造，被大自然的雕刀创造出了奇异的风景，简直是一步一重天。长峡如剑，孤壁若镜，深潭游祥龙，峰巅望仙女，人们把天堂人间的幻想寄托于山水自然，从中咀嚼人生的况味。逃离人满为患的城市，置身在这澄明舒畅的山水间，人们才回归了人的某种属性，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这里的空气真好。

有一处龙山奇观，岩石的构造和纹饰，酷似群龙盘踞，异常壮美。斑驳的鳞片之间，有鱼类化石，似乎还能倾听到远古生命微弱的呼吸。一处石岩，有如华贵的龙椅，在天地之间守候君临。入得一狭小的洞穴，穹顶有窄窄的天空流云。再往前，仰头望去，只见出口的洞穴呈现观音的模样，在相机的屏幕上突显光环，似佛光闪烁，令俗人惊呼不止。在特定的位置和时间，山洞的形态与光线构成了某种物象，俗人想到的已经不是食物或高科技新产品，而是与精神有关的虚幻的神灵。

到了山顶的老黎坪，地势豁然开阔，四面翠屏，护佑着这一方世外桃源。当初陶渊明的理想天地，似乎出现在了游人的眼前。艳阳下的屋舍田园，一片宁静。小河流水，牛群在河边吃草，山民背着竹篓在吊桥上晃晃悠悠走过。瓦屋外，挂满苞谷棒和辣椒串，院落里晾晒着松子。瓦屋内，火塘上的鼎罐冒着清香的蒸气，梁上挂满腊肉。这里土产苞谷酒，加入土蜂蜜，黄亮亮的，口感甜蜜，却也内敛暴烈。屋后，有庄严的墓地。民国时代，这里出过一个人物名叫安汉，留法农林博士，曾在此收养难民垦殖生息，后被冤杀。其故居空空如也，唯见门前松杉成林，直耸云天。

离别黎坪，应邀留下墨迹，信笔写道：长安黎坪客，秋风西流河，中华龙山奇，仙洞显真佛。

2012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