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画家耿建
与耿建先生相见,总是感觉很亲切。他笑眯眯地用纯正的绥德话叫你的名字,无意间重复说起几十年前相识的情景。其实,在不认识他的时候,先是认识了他的字。大概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刚兴起书法热,有兴趣专门去东大街看一个书法展览,一幅“人贵有自知之明”的行草摆在醒目的位置,落款耿建。专事书法的人是写字,画家的字往往是在画字,石鲁就是典型的范例。耿建的字是画的,不是写的,后来知道他果然是画家。
相识耿建先生,是在铜川十里铺工人文化宫的院子里,一个人约黄昏后的时分。和贾平凹在那里办文学讲座,先是见到朱文杰,一起去西院一排平房里坐坐。恰好见到了一口浓重绥德话的耿建,一起抽烟、喝茶、饮酒,看他写字画画。他作于1974年的水墨画《毛主席教我学理论》,是当时画坛的上乘之作。延安窑洞,几位战士围绕在毛泽东周围,手捧书本,聆听领袖教诲。人物形象准确,笔调质朴,有明显的年画与素描融合的严正画风。
之后,他到了西安,见面机会多了,知道他是西安美院国画系科班出身,成了画师,画作散见于展览、画册和报刊。他作于1984年的水墨画《她看见了刘志丹》,从笔墨情调上则完全不同于十年前的旧作。陕北山村,石碾旁,乡亲们迎接刚下马鞍的人民英雄刘志丹,一位眼睛失明的老大娘用手抚摸着刘志丹的脸庞。笔墨浓重浸润,渲染出了母子般亲情的图景氛围。
到了新世纪初期,耿建先生年过花甲,成了一个陕北老汉,他的画作便多了老汉的形象。但不失扛硬,威严或冷峻,质朴或睿智,厚憨或诡异,皆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其笔墨是粗线条的,浓墨重彩,具有一种审美力度。其中的水墨画《父老乡亲》,勾勒出一幅乡村老者的群雕,在陕北三弦如泣如诉的歌哭中,神采各异,表情丰富,凝结了情感的涌动,一位偎依着老者的小妹子则楚楚动人,让人怜惜。作于2011年的水墨画《秦腔》,画中人物的形态骤然跃动起来,吹拉弹唱,恣肆汪洋,所展示的文化特征截然不同于陕北地域。而《黄河激浪》,扳船者的躯体完全与激流交织在一起,进入生死的搏击。笔墨一转入黄河岸边的群芳图《阳春日丽》,碾盘旁的土崖上山花烂漫,簇拥着一群风姿绰约的女子们,喜悦或沉静,爽朗或羞涩,都让人眼前一亮。她们已经不是民歌中的小妹子,从装扮到神情,皆流露出当代生活斑驳的内在风貌。当画家的笔触追溯到《大唐长安乐舞》时,色彩愈加斑斓,梨园女子们刚刚从千年壁画上走下来,得以重生,奏窈窕乐章,舞反弹琵琶,娇艳之至,却抹不去溢满画面的凄美与哀怨。
前不久,与耿建先生在铜川乡党的联谊会上碰面,回忆往事,弹指三十年。总说求先生一幅画,一直是匆匆相逢又匆匆告辞。这一回,与他顺车去了一位陕北老乡那里,笔墨纸砚方便,先生画了一幅字“争春”,书法中透出了画的意趣。象形字原本是由图案构成的,图案是由画体现的,从源到流,画家所体悟的字的概念往往就是画了。徐徐运笔,如行拳法,从形到神,追究字的蕴涵与生命本质,与一些书家行云流水般的笔势是有大区别的。先生当下作画,赐予一幅老汉。老汉画老汉,送画给老汉,感觉亲切。
《西安日报》2012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