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颂
洪洪荒荒,虬虬蟠蟠,峻峻然,巍巍然。是这株历经两千七百五十多载风雨的古柏。游人站在下面,像落在地上闲闲的柏籽儿。
时间,已经将它雕成神奇的艺术。
这株古木,使晋祠成为一座古老而又古老的园林。相传为西周时所植,又称其为周柏。比起黄陵的轩辕手植柏是晚了许久,而与今世相距,日子是在极早极早的时候了。
历史消失了,柏树是活着的历史。
且看它如同一尊周鼎,狞厉而恐怖,厚重而森严,在经秦风汉雨唐云宋雾之后,顽似铜器,坚似锈铁,稳稳地蹲在黄色的后土上。其霜皮龙鳞,肌理纵横,虽残缺不衰老,虽倾斜而不倒地,在日起月落风高雪骤中蠢蠢如同巨魈,雄烈仿佛大魔。
且看它树冠向下勾曲,枝柯像筋骨指爪。直向南倾斜,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披覆在圣母殿一侧。形如俯瞰大地之蛟龙,在雷殛中赫赫吼啸,扭曲回旋,狞然之至。
如倾天柱,如倒地根。于那一瞬间,定格了。
据说,古柏原为两株,另一株酷似凤尾,树根蔓露地面仿佛凤之翎毛。因左右两株为同年所植,故名齐年,而称“齐年古柏”,为晋祠之一绝。凤柏憾于清代被当地土民砍伐,而不复存。凤柏的躯干,早已受难于刀斧,不知在何处为栋为梁,或散为零星的家具物什,而化为空灵。
凤去龙在,沉郁的眷恋里,含进许多惆怅,许多离愁,许多泪。同年植而不能同日死,是龙头柏的怨恨和悲哀。而它却不曾自弃,更是戟刺着半空,注视着沧桑变迁,星移斗转,做着历史的证人。春意不绝的叶片,如同千千万万双含情的眸子,回望着失却凤尾柏的那片空白的世界。怒容中,凛然迎接死亡的挑战。
谁忍得触摸它开裂的树皮,僵枯的断桩与槁蚀的残枝?痛苦的痉挛在其间,受扼的悲愤在其间。鹰啄着它的伤口,鸟儿在一旁抽泣。云擦拭,雾拂抚,雨冲,雪洗。丑陋的形体,竟美得神话一样。
因为这些,它的枝端才亭亭玉立着青翠的羽状叶片,一年一度春色。它古老又古老的生命才得以延续,飒然弄风。
将指尖逆时间而入,去触摸横断面上最中心的点,周代就凝在那最初的年轮上。生命的轮子在此启动,一年一个圈,包容了漫长漫长的岁月。历史的皱纹一样,竟画出了那个遥远的春日。
此时此刻,属于今天这时间之一瞬的太阳,正圆圆地挂在空中。千年古柏向太阳问好,天向地问好。
天地间站着的人,向柏树致意。
且用现代文明的产物,将旅人同古柏一起放在镜头的有限空间内,来一个好听的音响,让一个美妙的瞬间定格吧!
1986年8月于太白
《西安晚报》1986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