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量第六
临刑弹琴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①，奏《广陵散》②。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③，吾靳（jìn）固不与④，《广陵散》于今绝矣⑤！”太学生三千人上书⑥，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⑦。
【译文】
中散大夫嵇康被押赴法场处决时，神态不变，要求拿琴来弹，奏了一首《广陵散》曲。弹完后说：“袁孝尼曾经请求学这支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他为师（意即求免其罪），朝廷不准许。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注释】
① 索：要来。② 《广陵散》：古琴曲。③ 袁孝尼：名准，字孝尼，三国时魏国人，入晋后官至给事中。④ 靳固：吝惜固执。⑤ 绝：失传。⑥ 太学生：在太学里就读的学生。太学，中国古代设于京城的最高学府，初为汉武帝设立，后世沿置。⑦ 寻：不久，随即。
王戎识李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①。诸儿竞走取之②，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③。
【译文】
王戎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一帮小孩儿出去玩，看见路边的李树上挂了很多果实，压弯（断）了树枝。小孩儿们争先恐后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着不动。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树长在路边，还能结这么多李子，一定是苦李子啊。”拿来那李子（一尝），果真是苦的。
【注释】
① 多子折枝：因为果实结得太多太满，把树枝压弯（断）了。② 竞走：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取：摘取。③ 信然：确实是这样。
君子之心
刘庆孙在太傅府①，于时人士多为所构②，唯庾子嵩纵心事外③，无迹可间（jiàn）④。后以其性俭家富⑤，说（shuì）太傅令换千万⑥，冀其有吝（lìn），于此可乘。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tuí）然已醉⑦，帻（zé）堕（duò）几上⑧，以头就穿取⑨。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suō）千万⑩，随公所取⑪。”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duó）君子之心。”
【译文】
刘舆在太傅府任职，他曾（故意罗织罪名）构陷了当时的许多名士，只有庾敳不把心思放在世事上，使他没有空子可钻。后来他就抓住庾敳生性吝啬而家境富裕这点，怂恿太傅向庾敳借千万钱，希望他表现得吝啬不肯借，在此事上找到可乘之机。于是太傅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庾敳借钱，这时庾敳已经醉醺醺的了，头巾掉落在小桌上，他把头伸进头巾里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说：“下官家原本有两三千万钱，随您取多少。”刘舆这才信服了。后来有人向庾敳谈起这件事，庾敳说：“这可以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注释】
① 刘庆孙：刘舆，字庆孙，在太傅司马越手下任长史。② 构：构陷，指罗织罪状（陷害人）。③ 纵心事外：放开心思，不关心世事。④ 间：离间。⑤ 性俭：生性吝啬。⑥ 说：怂恿。换：借。千万：千万钱。⑦ 颓然：精神不振。⑧ 帻：头巾。几：古人坐时用来倚靠或放物品的小桌子。⑨ 以头就穿取：指低下头伸进头巾里（而不是把头巾拿起来戴上）。⑩ 故可有：原本差不多有。两娑：两三，“娑”为“三”字音转所致，或因其酒醉舌绕吐字不清。⑪ 随公所取：随您想要拿多少（都可以）。
不动声色
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①，景声恶（wù）欲取之②，卒不能回③。乃故诣王④，肆（sì）言极骂⑤，要（yāo）王答己⑥，欲以分谤（bàng）⑦。王不为动色，徐曰：“白眼儿遂作⑧。”
【译文】
王衍和裴邈两人志趣、爱好不同，裴邈不想让王衍任用自己，可是始终没法改变王衍的主意。于是就故意到王衍那里，肆意攻击痛骂一番，想迫使王衍回骂自己，用这种办法使王衍分担别人的指责。王衍却始终不动声色，从容地说：“白眼儿终于发作了。”
【注释】
① 王夷甫：王衍，字夷甫，玄学家。裴景声：裴邈，字景声，历太傅从事中郎、左司马，监东海王军事。志好：志趣和爱好。② 恶欲取之：指裴讨厌王想要任用自己一事。③ 不能回：无法改变，指无法打消王衍的主意。④ 故诣：故意去见某人。⑤ 肆言极骂：肆无忌惮地痛骂一番。⑥ 要：要挟，强迫。⑦ 分谤：指让王衍帮自己分担别人的指责。⑧ 白眼儿：与“青眼”相对。“青眼”即用黑眼珠看，表示自己很重视、喜爱对方；“白眼”即斜着眼看，表示自己很轻蔑、瞧不起对方。
径还乌衣
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稍严①，以备不虞（yú）②。”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③，本怀布衣之好④。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⑤，何所稍严⑥？”
【译文】
有往来于首都的人说：“庾公有起兵东下（攻占都城）的意图。”有人对王导说：“应该暗中略做戒备，以防备不测事件。”王导说：“我和庾亮虽然都是国家大臣，但是本来就怀有布衣之交的情谊。如果他想上朝做官，我就直接回家当老百姓好了，略做戒备干什么呢？”
【注释】
① 潜：暗中，秘密地。稍严：略做戒备。② 不虞：预料不到的，指难测的突发事件。③ 王臣：皇帝的臣子。④ 布衣之好：原来做布衣（平民）时结下的情谊。⑤ 角巾：一种有棱角的头巾，隐士常佩戴。（按：指在家闲居时所穿的服饰。）乌衣：乌衣巷，在首都建康城内（在今江苏南京夫子庙处），东晋时王导、谢安等豪贵士族都住在这里。⑥ 何所：干什么。
祖财阮屐
祖士少好（hào）财①，阮遥集好屐（jī）②，并恒自经营③。同是一累④，而未判其得失⑤。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⑥。客至，屏当未尽⑦，余两小簏（lù）⑧，著（zhuó）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⑨，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⑩？”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译文】
祖约喜欢聚敛钱财，阮孚喜欢搜集木屐，两人经常亲自料理。这两种嗜好（从本质上说）是同一种毛病，可是还不能由此判定两人的高下。有人到祖约家，看见他正在收拾、查点财物，客人到了还没收拾完，剩下两小箱。他就放在背后侧身挡着，还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又有人到阮孚家，看见他亲自点火给木屐打蜡，还叹息着说：“不知我这辈子会穿几双木屐啊？”说时神态安详自在。于是两人的高下才见分晓。
【注释】
① 祖士少：祖约，字士少，范阳遒县（今河北涞水）人，镇西将军祖逖之弟，东晋将领、叛臣。② 屐：一种木板鞋，鞋底下多有二齿。③ 恒自经营：总是亲自料理这些事，即不愿假手于下人。④ 同是一累：这两件事实质上是同一种毛病。（按：晋人推崇超脱、旷达，名士们若有嗜好，便将其视为毛病，即“某癖”。）⑤ 得失：高下，优劣。⑥ 料视：整理，点看。⑦ 屏当：同“摒当”，料理、收拾。⑧ 簏：竹箱子。⑨ 吹火蜡屐：点火烧蜡，使之熔化，再将蜡油涂在屐上，使屐滑润好穿。⑩ 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不知道人的一辈子会穿多少双木屐？（按：此语意为搜集木屐的“集物癖”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一种浪费。）
难得眠处
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①，尔时已被遇②，游宴集聚，略无不同③。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④，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顾至晓回转⑤，不得快孰⑥。许上床便咍（hāi）台大鼾（hān）⑦。丞相顾诸客曰：“此中亦难得眠处。”
【译文】
许璪和顾和一起在王导手下任从事，那时两人都已经得到赏识，凡是游乐、宴饮、聚会，两人都参加，没有什么区别。有一次两人晚上到王导家玩，玩得高兴极了。王导便叫他们到自己的床上睡。顾和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不能很快成眠；许璪一上床就鼾声如雷。王导回头对客人们说：“这里也难得个睡觉的地方。”
【注释】
① 许侍中：许璪，字思文，曾任侍中。顾司空：顾和，死后追赠司空。从事：三公和州郡长官的属官。（按：王导任扬州刺史时，召许、顾二人为从事。）② 被遇：受到赏识。③ 略无不同：指两人都一样参与，没有什么区别。④ 欢极：玩得很尽兴。⑤ 回转：犹“辗转反侧”。⑥ 孰：通“熟”，这里指成眠。⑦ 咍台：拟声词，指鼾声。
东床坦腹
郗太傅在京口①，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②。丞相语郗信③：“君往东厢④，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⑤，闻来觅婿，咸自矜（jīn）持⑥。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⑦，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⑧，因嫁女与焉。
【译文】
太傅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想在他家挑个女婿。王导对郗鉴派来的人说：“您到东厢房去，随意挑选吧。”门生回去禀告郗鉴说：“王家的那些公子还都值得夸奖，听说来挑女婿，就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公子在东边床上袒胸露腹地躺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郗鉴说：“正是这个好！”一查访，原来是王羲之，便把女儿嫁给了他。
【注释】
① 郗太傅：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今山东金乡）人。郗鉴是东晋重臣、书法家，年少孤贫，博览经籍，以清节儒雅闻名当世；及长，躬耕吟咏，久不应征辟；及晋室南渡后，历任兖州刺史、司空、太尉等职。② 求女婿：想在他家的子侄辈中挑个人做女婿。③ 郗信：指郗鉴派来传话的信使。④ 东厢：东边的厢房。⑤ 亦皆可嘉：也都很优秀，值得夸赞。⑥ 咸自矜持：都各自矜持起来。矜持，即拘谨。（按：指言行过于庄重，但不太自然放松。）⑦ 坦腹：敞开上衣，露出腹部，这是一种非常随意的姿态，也表明其人个性放达不拘。⑧ 逸少：王羲之，字逸少，是王导的侄儿。
真率为高
过江初拜官，舆饰（chì）供（gōng）馔（zhuàn）①。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②，并得佳设③。日晏渐罄（qìng）④，不复及精⑤，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⑥，竟日⑦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⑧，不如曼之真率⑨。
【译文】
晋室南渡之初，新官员接受任命时，都要备办酒宴，以招待前来祝贺的客人。羊曼出任丹阳尹，客人来得早的，都能吃到丰盛的酒食。来得晚了，先前备办的酒食逐渐吃完了，就吃不到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随客人来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地位高低、身份贵贱。羊固出任临海太守时，从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即使有人来得很晚，也能吃上丰盛的酒食。当时的舆论认为羊固的酒宴虽然丰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诚直率。
【注释】
① 舆饰供馔：都要整治酒席以招待前来祝贺的人。舆，都、皆。饰，通“饬”，整治。供馔，酒宴。② 蚤：通“早”。③ 佳设：指美味佳肴。设，酒肴。④ 罄：尽、完。⑤ 及：能吃到。⑥ 拜临海：担任临海太守。⑦ 竟日：一整天。⑧ 丰华：丰盛华美，指酒食精美、丰盛。⑨ 真率：指其为人本性真诚直率。
堕地不惊
庾小征西尝出未还①。妇母阮是刘万安妻②，与女上安陵城楼上③。俄顷翼（yì）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lǔ）簿盘马④，始两转⑤，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译文】
征西将军庾翼有一次出去了还没回来。他的岳母阮氏是刘万安的妻子，和女儿一起上安陵城楼观望。一会儿庾翼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浩荡的车马卫队。阮氏对女儿说：“听说庾郎会骑马，我怎样才能见一见呢？”庾翼的妻子于是告诉了庾翼，庾翼就为岳母在道上摆开仪仗，骑着马绕圈子，刚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可是他神态自如，满不在乎。
【注释】
① 庾小征西：庾翼，为庾亮弟。庾亮曾任征西将军，他死后，庾翼也升任征西将军，称为“小征西”，以示区别。② 妇母：其妻之母，即岳母。阮：指其母娘家姓阮。③ 安陵：地名。④ 开卤簿：摆开仪仗。盘马：骑着马来回绕圈子。⑤ 两转：转了两圈。
谢安泛海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①，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②。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③。太傅神情方王（wàng）④，吟啸不言⑤。舟人以公貌闲意说（yuè）⑥，犹去不止⑦。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⑧。公徐云：“如此，将无归⑨？”众人即承响而回⑩。于是审其量⑪，足以镇安朝野。
【译文】
太傅谢安在东山闲居期间，和孙绰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正在行船，）忽然刮起了风，波涛汹涌，孙绰、王羲之等人一齐惊恐失色，便提议掉转船头回去。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又吟咏又吹口哨，不发一言。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骚动起来，无法安坐。谢安慢条斯理地说：“照这样看来，恐怕是该回去了吧？”大家立即响应，就转回去了。从这件事里人们明白了谢安的气度，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安定社稷。
【注释】
①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谢安在出任官职前，曾在会稽郡东山隐居，常与孙绰、王羲之、支遁等畅游山水。盘桓，徘徊、逗留。② 泛海：坐船出海。③ 便唱使还：就提议让船往回开。唱，通“倡”，提议。④ 神情方王：精神兴致才刚振奋高昂。王，通“旺”，指精神振奋。⑤ 吟啸：义同“啸咏”。⑥ 貌闲意说：神态安闲，心情舒畅。说，通“悦”，愉快。⑦ 犹去不止：仍旧驾着船往前驶。犹，仍然、依旧。去，这里指继续往前行。⑧ 喧动不坐：骚动喧哗，坐不住。⑨ 将无归：怕是要回去了吧。将无，莫非。⑩ 承响：响应。承，应声。响，声音。⑪ 审其量：明白了（谢安的）气度。
始判优劣
桓公伏甲设馔①，广延朝士②，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③，问谢曰：“当作何计④？”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
存亡⑤，在此一行。”相与俱前⑥。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⑦，方（fǎng）作洛生咏⑧，讽“浩浩洪流⑨”。桓惮其旷远⑩，乃趣（cù）解兵⑪。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译文】
桓温埋伏好甲士，设宴遍请朝中百官，想趁此机会杀掉谢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惊恐，问谢安：“（咱们）应该采取什么办法（来躲避此次杀身之祸）呢？”谢安神色不变，对王坦之说：“晋朝的存亡，决定于我们此去的结果。”两人便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惊恐之态，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谢安宽宏大量，也在神态上表现得更加清楚。谢安走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还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浩浩洪流”的诗篇。桓温害怕他那种旷达的气度，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注释】
① 桓公伏甲设馔：桓温率部入都，屯兵新亭，指名要谢、王前去迎接，想趁机杀掉二人。伏，事先埋伏。甲，甲士。设馔，设宴。② 广延朝士：犹“大宴百官”。延，宴请。③ 遽：通“惧”，恐惧、惊慌。④ 当作何计：应该用什么办法呢？⑤ 
：皇位，这里指皇室。⑥ 俱前：一同前去（赴宴）。⑦ 望阶趋席：指（谢安）到了台阶上便疾行就座。⑧ 方作：指仿作。方，通“仿”，仿效。洛生咏：用洛阳书生读书的语音来吟诗，指声音安闲自若，不疾不徐。⑨ 浩浩洪流：嵇康《赠秀才入军》诗中的句子，意谓大河浩浩荡荡。⑩ 惮：忌惮。旷远：旷达，心胸宽阔。⑪ 趣：通“促”，急促。解兵：撤掉之前埋伏好的甲士。
不为面计
支道林还东①，时贤并送于征虏（lǔ）亭②。蔡子叔前至③，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④。蔡暂起⑤，谢移就其处⑥。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rù）举谢掷地⑦，自复坐⑧。谢冠帻倾脱⑨，乃徐起振衣就席⑩，神意甚平，不觉嗔沮（jǔ）⑪。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⑫。”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⑬。”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译文】
支遁要回到东边去，当时的名士一起到征虏亭给他饯行。蔡系先到，就坐到支遁近旁；谢万后到，坐得稍微远点。蔡系走开了一会儿，谢万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系回来，看见谢万坐在自己位子上，就连坐垫一块儿把他掀翻在地，自己再坐回原处。谢万头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来，拍干净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他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生气或颓丧。他坐好了，就对蔡系说：“你真是个怪人，险些碰破了我的脸啊。”蔡系回答说：“我本来就没有替你的脸打算。”后来两个人都不介意。
【注释】
① 支道林还东：支遁原在建康（今江苏南京），这时要回到会稽（今浙江绍兴）东山去。② 征虏亭：亭名。（按：此亭系太安年间谢安所立，后逐渐成为送客之处。）③ 蔡子叔：蔡系，字子叔，或为蔡谟次子。前至：率先来到。④ 小远：稍稍远些。⑤ 起：起身走开。⑥ 移就其处：移坐到他的座位上。⑦ 合褥举谢掷地：连坐褥一起抬起谢万扔到地上。⑧ 自复坐：自己再次坐回原处。⑨ 冠帻：帽子和头巾。倾脱：掉落。⑩ 振衣：抖抖衣衫。就席：回到席位上。⑪ 嗔沮：生气，颓丧。⑫ 殆：差点，险些。坏：碰破。⑬ 我本不为卿面作计：一语双关。既指“我本来没为你的脸颊考虑”，也指“我本来就不顾及你的面子”。
悠然识戴
戴公从东出①，谢太傅往看之。谢本轻戴②，见但与论琴书③。戴既无吝色④，而谈琴书愈妙⑤。谢悠然知其量⑥。
【译文】
戴逵从会稽到京都去，太傅谢安去看望他。谢安原来轻视戴逵，见了面只是和他谈论琴艺和书法（却不说正事）。戴逵不但没有不乐意的表情，而且谈起琴技、书法见解来更加高妙。谢安从此了解了戴逵那种闲适自得的气量。
【注释】
① 戴公：戴逵，字安道，谯郡铚县（今安徽濉溪）人，居会稽郡剡县（今浙江嵊州）。擅棋琴书画，为人清高不肯出仕。从东出：指从东边的会稽到京都去。② 轻：轻视，瞧不起。③ 见但与论琴书：见面后只是跟他讨论琴艺和书法。④ 吝色：指不乐意的神色。吝，感到为难。⑤ 妙：指见解高妙。⑥ 悠然：闲适貌。
儿辈破贼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①。看书竟②，默然无言，徐向局③。客问淮上利害④，答曰：“小儿辈大破贼⑤。”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译文】
谢安和客人正在下围棋，一会儿侄儿谢玄从淝水战场上派回来送信的使者到了，谢安看完信，默不作声，又慢慢地下起棋来。客人问他战场上的胜败情况，谢安回答说：“孩儿们大破贼兵。”说话间，神色、举动和平时没有两样。
【注释】
① 淮上：淮水上，指淝水之战的战场。信至：这里指前方捷报送回。（按：公元383年，前秦王苻坚南侵，兵分几路，企图灭晋，屯军淮、淝间。谢安时任录尚书事、征讨大都督，派其弟谢万、侄谢玄率军在淝水坚拒苻坚军，苻坚大败，即“淝水之战”。）② 看书竟：阅完信。③ 徐向局：（继续）慢慢地下起棋来。④ 利害：战场上的胜负情况。⑤ 小儿辈：指子侄等。
二王神宇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①，上忽发火②，子猷遽走避③，不惶取屐④；子敬神色恬然⑤，徐唤左右，扶凭而出⑥，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⑦。
【译文】
王子猷和子敬曾经同坐在一个房间里，忽然着火了。子猷急忙逃避，连木屐也来不及穿；子敬却神色安详，慢悠悠地叫来随从，搀扶着走出去，就跟平时一样。世人从这件事上可以判定二王神情气宇（的高下）。
【注释】
① 王子猷：王徽之，字子猷，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官至黄门侍郎。子敬：王献之，字子敬。二人皆为王羲之之子。② 发火：起火，着火。③ 遽：匆忙。走避：奔走躲避。④ 不惶：没有时间。惶，通“遑”，空闲。⑤ 恬然：安详貌。⑥ 扶凭：搀扶着。（按：当时流行的“贵族气派”是走路一定要由仆人搀扶着。）⑦ 神宇：神情气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