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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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长的部队没放一枪一炮就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踵而至的是日本兵。

想当年起事之时,“义和团”杀了不少日本人,而日本人的屠刀也没少沾“义和团”同胞的血。这一次真可谓逢上仇人了。刘胜立马召集西岭村主事开会应对。

“倭人,”郭趸一拳砸在酸枝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召集弟兄们打他个屁滚尿流!”

“不要冲动,此事得从长计议。”刘胜说。

“没想到大清皇帝都倒台这么多年了,中国还要受这些外寇的欺凌。真他奶奶的窝火!”毕罡握着双拳,摇头叹息道。

“窝火个屁,他们要是敢进咱们村,老子就跟他们拼了。”郭趸拍着胸口说。

“以目前的状况,咱们不适宜跟他们硬拼。”刘胜说。此时,就数他最冷静了。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还召集我们来做什么?”此时的郭趸正一肚子的仇恨没地方发泄,根本听不进刘胜的话。

“难道你没看到吗?连孙师长都不敢跟这些倭军硬碰,连夜逃了,你拿什么跟他们拼命?”鬼手在一旁吸着烟,冷冷地说,“阿胜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先探听他们的虚实,再见机行事吧。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经商定,大家认为先做好几手准备:首先,把精壮男子都组织起来,随时护村。其次,把进村的道路破坏殆尽,并堆放些石堆、木桩等障碍物,在一些隐蔽路段埋下竹签、老虎钳等暗器,阻碍日军进村。第三,让大家把粮食及贵重物品都收藏起来,一旦倭军来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疏散到深山密林里躲藏起来。

周遭百姓都因为日军的到来惶惶不可终日,然而“双耳寨”却例外!陈祁不仅没表现出半点惧怕,反而显得异常兴奋。他对身边几名贴身土匪说,他们“双耳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来了。

此时的陈祁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之前有关他的传闻都是假的,事实是,清朝灭亡后,他真正的去向是投靠了日本人,一直替日本人做事,手里还握着日本人给他开具的证明文书呢。他回到家乡组建土匪窝子,创建他的根据地,等的就是日本人到来的这一天。

日本兵进驻当地的第二天,陈祁就到日本军营觐见日军指挥官了。

日军指挥官佐藤亲自接见了他。陈祁把他这些年来在当地了解到的情况和收集到的情报信息,悉数向佐藤作了汇报,并对日军的下一步行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陈祁认为,日军首先应当与当地的陈村建立亲善关系,因为陈村不仅是当地最大、最富庶的村庄,而且人口众多,劳动力充足,如果有了他们的主动配合,日军的军粮等军需供给就有保障了。

“万一他们不愿意与皇军合作呢?”佐藤说。

“这您尽管放心。”陈祁胸有成竹地说,“陈村上到族长,下到普通村民,都是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徒,只要皇军诱之以利,恫之以威,我再从中撮合,此事肯定能成。”

“好,就按你说的做。”佐藤拍了拍陈祁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说。

佐藤充分肯定了陈祁的工作,并对他为“大东亚共荣圈”所做的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赞赏。

次日,在陈祁的引领下,佐藤带着一队人马,打着亲善和安民的幌子来到了陈村。

据族志记载,唐朝开元年间,陈村的老祖宗陈公解甲南归,携同家丁、家奴在此安家。起初也就四十来户人家,经历世代繁衍,时至今日,陈村已发展成了有一千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全村就一个“陈”姓,供奉同一个祠堂和祖先,遵循严格的族长祖训制度。

听说陈祁带了日本人来访,族长福荣叔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见。”随后补充道,“这个陈祁,居然跟日本人搞在一起,当卖国贼,咱们祖宗的脸可被他丢尽了。”但旁边的人劝他还是应付见一见为妙,以免得罪日本人,给村庄带来麻烦。

话还未完,陈祁已领着佐藤一行人不请自入,闯了进来。

佐藤随陈祁跨入议事厅的门槛,抬头正好看见端坐在大堂上的福荣叔,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原先不可一世的神态顿时收敛了许多,完全被眼前这个鹤发童颜的长者折服了。如果不是身处战争年代、身份特殊,他可能会给这位仙翁般的长者行跪拜之礼。佐藤对着福荣叔微微鞠了个躬,公式化地说了一句:“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福荣叔并没有站起来迎接和让座,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他的举动把站在一旁的陈祁急得直冒冷汗,连忙上前对着福荣叔又是打手势、又是使眼色,示意他态度要热情些。但福荣叔并不理会,依然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佐藤估计也被福荣叔的怠慢激怒了,他双手紧紧按在指挥刀上,脸上掠过一丝戾气,很快又哈哈大笑道:“陈老先生是德高望重之人,我特别欣赏陈老先生你这样的人。”紧接着,佐藤向福荣叔说明了来意,提了三个要求:第一,皇军是要来与陈村建立亲善关系的。日后,陈村上下的生命财产安全将由皇军负责;第二,请陈村务必尽快为皇军筹集提供一批粮食,以解决皇军的燃眉之急;第三,请陈村组织村民为日军修建防御工事,为“大东亚共荣圈”服务。

当翻译官把佐藤的话翻译给福荣叔听时,福荣叔无奈地摊了摊两个手掌,说:“近年豺狼作乱、天公不作美,连年战乱加上干旱,可谓天灾人祸,地里已多年失收,村民早已断炊,无粮可筹,请贵军到别处想办法去吧。”

佐藤皱了皱眉头,两个嘴角使劲往下一撇,可以看出,他在极力掩盖自己的伪善。

陈祁见状,赶紧出来帮腔圆场道:“叔,过去两年风调雨顺,陈村稻粮丰收,这我是知道的,你就不要找借口了。”

佐藤鼻子哼了一声,右手快而狠地挥了一下,身后一个看似文职的士兵快步上前,展开一张海报,当着福荣叔的面,向在场的人宣读了日军的管控规定,宣读完毕之后,佐藤补充了一句,说:“愿意跟皇军合作的,就是皇军的朋友,好处大大的有;不愿意合作的,就是皇军的敌人,死啦死啦的有。”说完,就带着众人气冲冲地走了。离开时,日本兵在沿途的街巷及村头的榕树上贴了几张“安民”告示。

当天晚上,陈祁专程从山寨回到陈村试图说服福荣叔,劝他要识时务,与皇军合作,主动交出粮食,不要跟皇军作对。

“大清皇帝垮台了,日本天皇马上就要入关了,咱们早晚都是日本天皇的臣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带个好头,叫大家好好听皇军的话,一来可以争取立功,二来可以确保父老乡亲们免遭不测,这也是你这个族长的职责呀!”陈祁在福荣叔面前掰着手指头说。

“我不管什么大清皇帝,更不管什么天皇地皇,你要当汉奸卖国贼,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这把老骨头不想往狗屎堆里凑。自大唐开始,我们就居住在这里,我只知道我们是大唐子民,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居住、耕种,不管是谁家得了天下,我们从不过问,也从不惹事,图的就是个安居乐业,但如果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要被夺走了,那就随他去了。”福荣叔字字铿锵地说。

“不跟皇军合作,就是皇军的敌人,到时恐怕连性命都不保了,还想安居乐业?”陈祁冷笑道。

“我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赚到了,既然不能安居乐业,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悉听尊便吧。”福荣叔也报以冷笑道。

陈祁见说服不了福荣叔,抛下一句:“看在都是陈村人的份上,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也算是尽到了一个陈村人的义务了,至于怎么做,你就看着办吧。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大把年纪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意气用事为好,免得断送了全村人的福祉。”

“多谢了,不送。”福荣叔看都不看陈祁一眼,指了指门口说。

佐藤所部是带着秘密使命来的,那就是要在当地山区开采一种稀有金属。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的劳工。本来,按照日军惯常的做法,劳工嘛,进村抓!抓回来后用枪杆子逼着干活,却要费这么大的周折,搞什么亲善呢?其中的原委是,佐藤所部人数并不多,他必须尽量节省兵力;再者,佐藤熟悉中国传统文化,对儒家思想略知一二,懂得点儒家心术,企图通过虚伪的友善,蒙骗中国百姓,骗取中国百姓的主动支持,这也是符合日军的现实利益的。战事发展到现在,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日军均捉襟见肘,他们必须采取一切可以采取的手段,以节省兵力,力求以最小的投入取得最大的效益,特别是粮食这一块,虽然东江土地肥沃,物产丰盛,是传统的鱼米之乡,但百姓都不主动交出粮食,把粮食藏起来了,那么无论日军多么凶猛都将无济于事。

对福荣叔表现出来的不合作,佐藤大为光火,露出了本来面目,使出了日寇惯常手腕。第二天,佐藤派了一队人马把福荣叔抓到了日军军营,关押了起来,并放出话说,如果陈村村民不按皇军说的做,将首先用福荣叔的血来祭奠皇军的太阳旗。

福荣叔可是族里的灵魂人物,他被日本人抓去了,全村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族中其他长辈慌忙设法营救。他们首先去找陈祁,希望他出面求佐藤放了福荣叔。但陈祁毫不含糊地拒绝了。他说他之前已将利害关系向福荣叔说清道楚了,可谓苦口婆心,但福荣叔本人就是不听,今天这个下场可以说是他咎由自取,他陈祁是爱莫能助了。陈祁不肯帮忙,没办法,陈村只好选派了几名宗族长辈,牵了几头猪和牛,冒死前往日军军营,向佐藤求情,请求他们放了族长。

佐藤说,人可以放,但不能白放,得看陈村拿什么条件来换。最后,救人心切的长辈们只好按日军的要求,写下承诺书,承诺三天后筹集2万斤粮食献给日军。佐藤收了陈村的承诺书和带来的几头猪和牛后,才勉强同意把福荣叔放了。

经历这次的被扣押和解救,福荣叔感觉颜面尽失,回到家后,断然闭门谢客,面对络绎不绝前来问安的宗亲子侄,他一概不见。

福荣叔回村后的第四天,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骤然而至,封锁了陈村的各进出口,所有人员只可进不可出,催促陈村兑现承诺,交出2万斤粮食,否则将进行屠村。

陈村上下顿时慌作一团,参与营救谈判的宗族长辈们慌忙去找福荣叔商量对策。福荣叔悲凉地摆摆手说:“此事因我而起,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们看着办吧,要不然把我送回去算了吧。”

“现在即使把你送回去,恐怕也解决不了问题了。”长老们说,“当时,为换你出来,他们提出要4万斤粮食,我们说没有那么多,最多只能筹集到2万斤,他们认定了我们至少能筹集到2万斤粮食。因此,如果不如数交出粮食,估计他们是绝不会罢休的了。”

福荣叔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们当初就不应该去救我,救我这把老骨头干吗?苦了乡亲们。”

“事到如今,说这话已于事无补了。”长辈们说,“再说了,你是我们族里的头头,我们能见死不救吗?别说是2万斤粮食,就是再多,我们也得想办法。”

商量妥当后,大家就分头把筹粮的事情挨家挨户地布置下去。村民们听说这些粮食是为了换他们的族长出来而筹措的,个个二话没说,多有多出,少有少出,不到一个上午,二百担粮食已摆满了整个晒谷场。

然而,日军并没有在收了粮食后马上撤离,而是下令全村所有有劳动能力的男丁都到晒谷场上集中,对他们进行登记造册之后,就像赶鸭子似的直接押走了。

日军把村民押进了深山,对他们进行分组编队,发给他们工具,用枪和刺刀逼迫他们钻进闷湿的灌木林中伐木、搭建营地。有的村民不从,试图起哄闹事,结果领头的那个人立刻被当场处决,其他村民见状,即时噤若寒蝉,俯首听命。

半天时间,简单的营房已基本搭建成形:四个木桩,屋顶是黑色塑料雨布,地面铺着稻草和树叶。当天夜里,这些陈村村民就被强行扣下,住进了他们自己搭建的简陋的营房里。大多数村民原以为等天黑了就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有些村民,他们要么是老婆刚生了小孩需要照顾;要么是家中有老人病重垂危,迫切需要回去料理,心中都非常焦急和彷徨。他们向日军告假,希望能获批回家,但都被不屑地拒绝了。有两个年轻人,实在经受不了对家中产后妻子及新生儿子的思念,半夜时分趁解手之机,试图逃跑,但随着划破夜空的两声凄厉的枪声,这两个刚当爸爸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享受初为人父的欢娱,就与妻儿阴阳相隔了。

第二天,他们赤裸的尸体被高高挂在营地的入口示众,旁边竖着一个木牌,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写着:“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没等大家从惶恐中反应过来,每人吃了一碗派发的粥水后,大家就被赶到一个山坡下,分组开始挖掘了——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工作。

天气非常炎热,很多村民光着身子在烈日下挖山搬土,炽烈的阳光照射在皮肉上,皮肉发出阵阵灼痛;大家身上都沾满了汗水与黄泥土的混合物,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村民在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的看押下,机械地挥动着锄头、铁铲,盲目地挖着,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日本兵究竟要他们挖什么。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们挖出了白土。

闻讯赶来的佐藤跪在泥堆前,双手捧起那些白土,凑近鼻子嗅了又嗅,兴奋地仰天嗷嗷叫了几声,然后嗖地站起身来,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臂,对着身边的日本兵嘎嘎地说了一连串日本话,就兴冲冲地离开了。

自从发现白土以后,村民就被迫开始日夜不间断地挖掘了。他们把挖到的白土用一个个布袋装着,堆在一旁,日本兵定期派车来将这些土运走。起初大家都不清楚这些让日本人如此亢奋的白土究竟是什么东西,直到后来终于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名称——稀土。

一些家属自发组成慰问团来到工地,希望能看看自己的儿子、丈夫或兄弟,但刚到山口就被日军驱赶了回去。此举不行,大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福荣叔等长辈们身上,希望他们去求日军,允许乡亲们和被扣押的亲人哪怕只见上一面。

福荣叔和那几个长辈于是硬着头皮,带着礼物再度到日军军营求见佐藤。佐藤没有出现,几个日本兵将礼物收了,然后将福荣叔他们赶了出来。

走投无路的陈村人,最后又想到了那个被他们称为汉奸的陈祁,求他想想办法。不过,福荣叔说什么也不肯低头去求陈祁,没办法,另外几个长辈只好自己去了。

“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陈祁说,“你们以为日本人真那么好说话的。跟你们谈合作?那叫先礼后兵,懂吗?那个老福荣还在佐藤中佐面前摆什么臭架子,当时没被一枪崩了那是皇军给我陈某人面子。至于皇军征招民工的事,你们也不必到处打听了,那是军事秘密,我无可奉告。不过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乖乖听皇军的话,我确保他们没事。”说罢,陈祁向着门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回去。

随着土坑越挖越深,工程量越来越大,需要的劳力越来越多,加之村民没日没夜连续超负荷工作,严重缺乏营养,缺少休息时间,大部分村民都不堪重负,几乎每天都有村民倒下。为了补充劳工,日军在周围村庄到处抓人。因此,工地几乎每天都有新人加入,也几乎每天都有劳工的尸体被抬出去。

日军疯狂地搜刮抢掠和抓捕劳工,周边村庄的百姓都被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西岭村由于建在深山,地理位置十分偏僻,加之山路崎岖陡峭,易守难攻,所以至今为止,西岭村仍未受到日军的侵扰。不过,这种局面并未能维持多久。在劳工短缺的情况下,加上陈祁在一旁不断怂恿,佐藤最终决定扫荡西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