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怀旧
家乡此际升弦月
陌上秋枫落叶枯，去寻酒肆欲行酤。
家乡此际升弦月，独处时分想我无？
注：陌上，路上，田野。唐温庭筠《菩萨蛮·杏花含露团香雪》词云：“杏花含露团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别。”酒肆，酤酒的地方，这里指酒业专卖店。《晋书·会稽文孝王道子传》曰：“道子使宫人为酒肆，沽卖于水侧，与亲昵乘船就之饮宴，以为笑乐。”行酤，买酒。汉王褒《僮约》曰：“舍中有客，提壶行酤，汲水作哺，涤杯整案。”
“想我无”里的“无”字放在句尾表示没有，意思是想我没有。唐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初春小雨》诗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平水韵上平七虞。此诗2018年11月2日作于温哥华，那天正是家乡农历九月下旬下弦月升起之时。
乡音
何处乡音最觉亲？庐州官话味疵醇。
今逢旧友终相聚，一醉如回淝水滨。
注：疵醇，有小毛病但味道很醇厚，一般是形容人和酒的。唐韩愈《读〈荀子〉》曰：“孟氏，醇采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荀，指荀子；扬，指扬雄）。宋范仲淹《谢黄惣太博见示文集》诗云：“仰止江夏公，大醇无小疵。”这里的“疵醇”二字用来形容合肥那种带有很多“兹、疵、斯”音的方言。淝水滨，指合肥。合肥位于南淝河与东淝河的交汇处，故得此名。平水韵上平十一真。此诗2018年11月3日作于温哥华。
乡音其实也是家乡的一部分，而且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会令人十分高兴。合肥这个地方的乡音很特别。李鸿章是合肥人，当官后喜欢录用合肥老乡。清朝末年淮军驻防天津，流传一句顺口溜：“会说合肥话，就把洋刀挎。”李鸿章手下的淮系大将，诸如刘铭传、潘鼎新、张树声和刘秉璋等，都是合肥人。
钩月垂梢
钩月垂梢似玉心，东迎晓日却沉吟。
自从别后辜情义，无复重逢直到今。
注：钩月，这里指农历月底每天日出前在东方看到的下弦月。宋秦观《南歌子·玉漏迢迢尽》词云：“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垂梢，挂在枝头。元耶律楚材《和陈秀玉绵梨诗韵》诗云：“石门九月西风高，緜梨万树金垂梢。”玉心，坚贞如玉的心。唐李白《怨情》诗云：“花性飘扬不自持，玉心皎洁终不移。”晓日，朝阳。唐李白《哭宣城善酿纪叟》诗云：“夜台无晓日，沽酒与何人？”沉吟，沉思低吟，迟疑不决。东汉曹操《短歌行》诗云：“青青子吟，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辜，亏负。唐白居易《送兖州崔大夫驸马赴镇》诗云：“鲁侯不得辜风景，沂水年年有暮春。”情义，情谊、人情等。唐杜甫《病后遇过王倚饮赠歌》诗云：“故人情义晚谁似，令我手脚轻欲漩。”无复，再没有。唐韩愈《落叶送陈羽》诗云：“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宋张大亨《诗一首》云：“方寸平田便有余，子孙无复废耕锄。”平水韵下平十二侵。此诗2018年12月5日作于温哥华。
西窗苦雨
自酌樽前醉又酲，忽思故友旧情生。
寒灯夜半人无寐，坐听西窗苦雨声。
注：酲，酒醒。《说文》曰：“酲，一曰醉而觉也。”旧情，旧时的情谊。宋徐铉《正初答锺郎中见招》诗云：“流年倏忽成陈事，春物依稀有旧情。”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二十七回曰：“乡人相遇，安得不叙旧情耶？”
寒灯，寒夜里的孤灯。唐高适《除夜作》诗云：“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无寐，不能入睡。唐吴融《秋夕楼居》诗云：“危栏倚遍都无寐，祇恐星河堕入楼。”苦雨，久下不停的雨。唐钱起《新雨喜得王卿书问》诗云：“苦雨暗秋径，寒花垂紫苔。”平水韵下平八庚。此诗2018年12月11日作于温哥华。
那次温哥华的雨下了近一周，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地几乎没有停过，天气阴冷而潮湿。天气预报说，这个星期似乎每天都有雨。我等旅人，苦雨久矣。
霜叶知寒
霜叶知寒别空枝，远山犹自色参差。
不堪白发愁情老，人到黄昏忆旧时。
注：霜叶，经霜的树叶，尤指经霜后变红的枫叶。唐杜牧《山行》诗云：“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犹自，尚自、仍然。唐李白的《山中与幽人对酌》诗云：“我困欲眠卿且去，明朝犹自抱琴来。”参差，深浅高低不齐貌。宋张栻《立春偶成》诗云：“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不堪，不能忍受。唐杜甫《水槛遣心二首·其二》诗云：“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情老，情感老化迟钝了。宋吕同老《天香（宛委山房拟赋龙涎香）》词云：“荀令风流未减，怎奈向飘零赋情老。待寄相思，仙山路杳。”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18年12月13日作于温哥华。
人老了喜欢忆旧，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人老了有时也害怕忆旧。为何会害怕忆旧呢？此诗可能给出了我自己的解答。
怀旧
家乡处处有相知，怀旧从来不为迟。
方对纹枰论胜负，又回角力少年时。
注：相知，互相知心的朋友。宋辛弃疾《夜游宫·苦俗客》词云：“几箇相知可喜，才廝见，说山说水。颠倒烂熟只这是。怎奈向，一回说，一回美。”怀旧，怀念往事和故人。唐杜甫《秦赠萧二十使君》诗云：“结欢随过隙，怀旧益沾巾。”不为，不算，不是。南朝宋颜延之《陶徵士诔》曰：“夫璿玉致美，不为池隍之宝；桂椒信芳，而非园林之实。”
纹枰，围棋盘古称，引申为下围棋。角力，意比试蛮力，以力量分高下，这里指扳手腕。《礼记·月令》曰：“（孟冬之月）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18年7月30日作于合肥桂花园。
那几天我先是应邀参加老年大学老三届合唱团的唱歌比赛，后又与郭俊、刘路和郭建等老棋友下了几盘围棋，还与年轻时就强壮如牛的老友薛全胜扳了手腕。这首诗就是在当时的心情下写出来的。
忆君
数天户牖闭闲云，雨雪连绵卧忆君。
记得那年同索醉，对斟至夜竟微醺。
注：闲云，悠闲自在的云，这里喻作者本人。唐李白《赠丹阳横山周处士惟长》诗云：“当其得意时，心与天壤俱。闲云随舒卷，安识身有无。”索醉，求得一醉。宋赵必象《和文文溪庆徐固峰六十得子韵》诗云：“他日浣花老，骑驴索醉扶。”平水韵上平十二文。此诗2019年2月25日作于温哥华。
我的老友侍红军在与癌症抗争多年后于2018年3月4日不幸辞世。他性豪爽，重友情，当过兵，下过岗，经过商，后事业有成，好水墨丹青，还赞助并组建过一个家乡足球队。我曾写过一首诗悼念他，即《悼友红军》：“少年结义友情长，坎坷平生意气扬。曾约与君淝水聚，如今痛哭隔阴阳。”
转眼侍红军的一周年祭日快到了，那些天我病卧在床总想起过去。我俩年轻时都很能喝酒，每次到对方家里，常自己动手炒一盘花生米，然后两个人便就着带去的卤菜喝起酒来，而且总是喝不醉……
回乡续宿缘
樱花方谢紫藤嫣，万里回乡续宿缘。
更有友情醇似酒，相逢一笑已醺然。
注：嫣，美好的样子。南唐冯延巳《三台令》词云：“春色，春色，依旧青门紫陌。日斜柳暗花嫣，醉卧春色少年。”宿缘，命中注定的缘份。唐罗隐《寄右省王谏议》诗云：“自是宿缘应有累，可能时事更相关。”醺然，醉酒的神态。宋陆游《杂感》诗云：“一杯浊酒即醺然，自笑闲愁七十年。”平水韵下平一先。此诗2019年4月14日作于合肥。
时已仲春。象征炽烈友情的樱花虽谢了，但表达依依思念之情的紫藤花却开了。那天我与合肥一中老三届部分校友相聚，十分高兴。人们都说少年友谊最单纯，此话非虚也。我们这些老同学在一起既是兄弟姐妹，又是好友知音，且无话不谈。我们之间这份横亘半个世纪的友情就像淝河之水，清凌碧透，绵延不绝。特赋此诗以记之。
春聚
春聚庐州又别离，不知再见是何期？
故人虽远乡心近，他日重逢自有时。
注：庐州，合肥别称。宋张祁《庐州诗》云：“特书旌死节，大字刻丰碑。碑阴有坚石，镌我庐州诗。”别离，比较久地跟熟悉的人或地方分开。宋辛弃疾《浣溪沙·别杜叔高》词云：“这里裁诗话别离。那边应是望归期。”何期，什么时候。唐元稹《江陵三梦》诗云：“情知梦无益，非梦见何期。”
故人，旧交、老友。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乡心，思乡之心。唐张籍《冬夕》诗云：“寒蛩独罢织，湘雁犹能鸣。月色当窗入，乡心半夜生。”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19年4月17日作于合肥。
仲春时节，风物宜人。那两天，我的老友、同为皖籍的大学同班同学的马运生和王素娟在寒舍小住，朝夕相处，亲如家人。那天他们离肥回京，彼此惜别之情，溢于言表。赋此诗以记之。
各有风情自可矜
初夏郊原物景澄，白头良聚得乘兴。
相看不觉容颜老，各有风情自可矜。
注：景澄，风景清明。唐贾岛《夏夜》诗云：“原寺偏邻近，开门物景澄。”白头，指老年人。唐罗邺《赠僧》诗云：“唯有东林学禅客，白头闲坐对青山。”良聚，美好的聚会。宋柳永《迎新春（大石调）》词云：“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乘兴，兴会所至，乘一时高兴。宋苏轼《题永叔会老堂》诗云：“乘兴不辞千里远，放怀还喜一樽同。”
相看，彼此对看。宋韩淲《浣溪沙·涧上昌甫有词》词云：“闲里相看两鬓秋。酒能沾醉雨能幽。”风情，风采、抱负及风雅的情趣。宋陆游《雪晴》诗云：“老来莫道风情减，忆向烟芜信马行。”可矜，值得矜夸。宋盛世忠《生涯诗》诗云：“壮岁欲飞腾。生涯亦可矜。”平水韵下平十蒸。此诗2019年5月6日晚作于合肥。
那天合肥一中老三届部分老同学与陈桂琴老师夫妇一起赴寿县小聚。这些老同学岁数均70左右，历经了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乎所有风雨，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有风情的人，都值得尊敬。此诗记录了这一点。
一弯钩月上黄昏
岸边芦苇见秋痕，不雨青池水未浑。
想得故人无觅处，一弯钩月上黄昏。
注：秋痕，秋天留下的烙印、痕迹。宋仇远《眼儿媚·苔笺醉草调清平》词云：“小乔不恋周郎老，翠被折秋痕。”不雨，未下雨。宋梅尧臣《和中道雨树》诗云：“一旬苟不雨，万木昏苍苍。”青池，水色清澈的池塘。唐李白《晓晴》诗云：“鱼跃青池满，莺吟绿树低。”
想得，想到、想着。唐白居易《邯郸冬至夜思家》诗云：“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著远行人。”无觅处，哪儿也找不到。宋晏殊《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词云：“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钩月，月牙、弯月。唐崔道融《秋霁》诗云：“夜来江上如钩月，时有惊鱼掷浪声。”平水韵上平十三元。此诗2019年10月2日作于合肥。
昨日傍晚外出散步，忽见西天一弯钩月随着日落西山而逐渐清晰起来。徘徊在湖边，看着芦苇丛中忽隐忽现的那轮勾人心思的弯月，我不禁想起桩桩故人旧事，心中怅然也。
水乡向晚
暮色苍茫雾气重，水乡向晚见霞容。
蛙鸣不觉荷塘小，叙旧方知醉意浓。
注：水乡，一般指苏浙皖长江以南水网纵横地区。宋白玉蟾《画中众仙歌》诗云：“鲁直嗅之嫌无香，幻出江南烟水乡。”向晚，天色将晚、傍晚。唐白居易《岁晚旅望》诗云：“向晚苍苍南北望，穷阴旅思两无边。”霞容，彩霞的丽容。唐常建《第三峰》诗云：“旁映白日光，缥缈轻霞容。”
蛙鸣，青蛙的鸣叫声。明刘基《五月十九日大雨》诗云：“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荷塘，长满荷叶的池塘。唐司空图《王官二首·其二》诗云：“荷塘烟罩小斋虚，景物皆宜入画图。”叙旧，谈叙往事。唐杜甫《敬寄族弟唐十八使君》诗云：“归朝跼病肺，叙旧思重陈。”醉意，酒醉的感觉和神情。宋杨万里《舟中新暑止酒》诗云：“不如看人饮，亦自有醉意。”平水韵上平二冬。此诗2019年5月26日晚作于芜湖陶辛。
那天下午合肥一中老三届若干老同学应在芜老同学吴立春及其先生施振元邀请，在陶辛水乡某农家乐一聚。郊野之游，乡居难求；老友相会，不醉不休。我在醉意朦胧之余作此诗以记之也。
往事萦心
同学重逢感慨深，如流往事总萦心。
虽连细节都听过，依旧从前说到今。
注：同学，同师受业之人。唐司空曙《题暕上人院》诗云：“更说本师同学在，几时携手见衡阳。”感慨，感触、感叹。宋仇远《偶作》诗云：“故友凋零尽，中年感慨深。”如流，如同流水一般。唐冯延己《采桑子·小庭雨过春将尽》词云：“年光往事如流水，休说情迷。”萦心，牵挂心间。宋卢炳《贺新郎·绿遍芳郊木》词云：“欲说萦心些个事，恐教人、蹙损眉峰绿。”
依旧，跟过去一样。宋陈人杰《沁园春（赠陈用明）》词云：“相逢依旧开颜。听玉屑霏霏当暑寒。”说到今，说到今天。宋王琪《梅》诗云：“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平水韵下平十二侵。此诗2019年6月5日作于合肥。
那天十多位中学同班同学，其中有江栓发、史守森、赵晋中、宋建生、刘珍和杨新元等，在肥小聚，畅叙少年时代的友谊。有意思的是，说到少年时代那些陈年往事，大家听了多少遍也不嫌烦。
不知老矣
天目湖中夏水清，风轻可作短歌行。
不知老矣归何处？更欲吟怀契友情。
注：天目湖，江苏溧阳一处湖泊。夏水，古水名，这里指夏天的湖水。唐元吉《石鱼湖上醉歌》诗云：“石鱼湖，似洞庭，夏水欲满君山青。”短歌行，指东汉曹操所作四言诗歌名篇《短歌行》，其首句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其指人生苦短，看淡世事，放松自己，但也潜藏着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宋辛弃疾《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词云：“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
老矣，指一个人步入老年。宋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云：“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更欲，更想。唐于濆《金谷感怀》诗云：“更欲住人间，一日买不得。”吟怀，作诗的情怀。唐杜荀鹤《近试投所知》诗云：“白发随梳落，吟怀说向谁。”契友，志趣和意气相投的朋友。平水韵下平八庚。此诗2019年6月18日作于溧阳天目湖畔。
落日动旧情
世上何曾大道行？悟迷无奈未分明。
已知往事如烟去，落日依然动旧情。
注：大道行，典出孔子《礼记·礼运》：“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悟迷，觉悟与迷惘。宋释清远《标指六偈》曰：“迷者迷悟，悟者悟迷。迷悟同体，悟者方知。”分明，明确、辨明。五代冯道《天道》诗云：“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往事，过去的事情。宋晏几道《御街行·年光正似花梢露》词云：“岂知别后，好风良月，往事无寻处。”如烟，像云烟一样虚无缥缈、不可触摸。唐刘禹锡《游桃源一百韵》诗云：“言毕依庭树，如烟去无迹。”旧情，旧时的情谊。宋徐铉《正初答钟郎中见招》诗云：“流年倏忽成陈事，春物依稀有旧情。”平水韵下平八庚。此诗2019年8月11日作于深圳。
天下为公的原意是天下是众人的，而不是某一人或某一家的。但这个道理在人们心中多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