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男人的成功
自序:随手记下了身边的事与人,所有人身上都有借鉴的地方。
于是,啰里啰嗦的讲了所遇所见的事。
每一章既是开始也是一个结束,既是独立的也是相连的,亦真亦假,易甄别。
我在21年的工作里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更多的是做了一回我自己。
他和我们这样说的时候,眼睛里还有泪花。
接到他的消息,我们几个人,隐藏自己心里的悲伤,陆续的去了他那里。
现在文明的世界,人们用钱能解决的事情,都已经是文明的事情。
唯有一种野性的东西,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即使腰包里有很多钱的人也会措手不及,就是癌细胞!
这种隐藏在人身体里的的祸端,平时偏就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打着同是细胞的旗帜,却干着要命的勾当,非奸即盗的嘴脸一旦露出来,就在也不伪装了。
偏偏这种蕴藏在现今文明社会的野蛮豪横的东西,又是一张薄薄的纸,一张化验单就决定了人的身份。
那些扭捏的数字组在一起,就决定了一个家庭,健康与不健康,快乐与不快乐。
我们到之前,他把自己家的房子彻底地改造了,墙边加了几组奶白色暖气片,窗台新放了好几盆绿色植物,植物的茎粗壮,叶子也都是宽大那种。
绿色给浮嚣的气氛以宁静,给躁急以温冽,给心里不能安分的我以明丽。
他见我们都像刚从沙漠里的风沙呼啸中出来样子,就把胳膊上撸起的衣袖放下,声音洪亮的让我们坐下。
他指着房间里很多新奇的东西,一副雄赳赳,很骄傲的告诉我们,这里是他刚挪动的,那里是他刚摆上去的。
待我们陆续的到齐,他声音里一下没有了刚才的力气。
他把我们面前的茶杯倒上茶水后,又开始慢声慢语讲他的改造工程。
家里平时吃饭用的小桌子变成了大桌子,他想要总是一个人在家的妻子坐在他的对面,而不是一直挤在一个旮旯端着饭碗,背靠着墙,面朝门口,等他回来。
他想要记住,他的妻子,一脸崇拜看他的模样,一副笑眯眯等他刮鼻子时的模样。
干活时,他的妻子一直跟随他的身后转来转去,想要伸手帮一下,又无从下手。
这可是她从没有的温情待遇,从结婚那天开始,他就说自己要做一名好警察,你也要做一名好警嫂。
她在他怀里,讷讷好久问出:啥是好警嫂?
他摸着她的头发,没加思考的说:你主要的就是吃好喝好,照顾好咱们的父母,还有即将有的孩子,然后就健健康康的做好我的后勤工作,不打扰我,不拖我的后腿。
男人的话从不打草稿,大咧咧的他说完了,就忙自己的工作,她可是逐字的谨记在心里。
家里的任何地方都是她一手操办的,一颗钉子,一根麻绳都是她编了号的记在心里。
我在他低头说话的时候,又一次环顾了这个充满年代久远味道的房子。
在一面挂满字画的墙上,新挂上了一幅照片,他穿着警服搂着妻子和女儿,女儿手里拉起一个条幅,条幅上面写着,家和万事兴。
从照片上他飞扬起眉梢带出来的喜庆就能看出,他很满足自己的婚姻,甚至就在刚才他说起妻子的时候,他在内心里都觉得,有了她幸福就该属于他。
如果说,两个人的婚姻就像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柔情溪水,遇沟壑择流,遇石山温顺调整方向,这条象征婚姻的溪流,最后就能成为一条大河。
他把自己第一次抓毒贩的事讲给我们听,听得我们也是一身毛骨悚然。
刚在派出所落好脚的他,还只是一名户籍警。
他管辖的片区是城东,一片外来人口较多的地方。
这个在部队曾经是侦察兵的人,警觉性很高,在进入一家租房客的卧室时,一股子味道让他的大脑快速对比了一下,这个有味道的房间主人,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
他把这个情况及时的向所里汇报完,就一直蹲守在那个出租屋外面。
谁知那个租客可能也感觉出了不妙,就在他刚躲好时,慌慌张张的出门,在一堆废弃的破烂箱子里,开出一辆黑色桑塔纳。
他一边向所里汇报,一边骑车追,这时他已经把警服脱下来,穿着跨栏背心。
桑塔纳开得一会快一会慢,好像车里人也在干什么。
桑塔纳突然加快速度,在红绿灯那向右拐进了一条就要出城的大道上,他也失去了目标。
他追的气喘吁吁,站在路中央,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当他再次看到黑色的桑达纳时,所里的同志们也赶到了。
他们把那个人拉下车,那个租客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让大家也发蒙。
车上什么也没有,那个人的身上什么也没有,所长和他交流了一下,他肯定的点点头。
他就在这条路上来回的走,走了几步一下看到这条就要出城的路上有很多修理轮胎的店。
这下他心里有数了,围着桑塔纳转了一圈,就和所长说:轮胎有问题。
我们听到这也很好奇,轿车的轮胎里不会有问题的,轮胎爆胎后就剩轱辘了,我们是都看到过的。
见我们都像孩子似的盯着他,眼睛里露出质疑,他脸上竟然狡猾的笑出了几条皱纹,有点红的眼睛终于弯起来。
他给我们倒茶,一脸神秘的说。
桑塔纳后备箱里有一辆山地自行车,就是轱辘很粗的那种。
结果这次的事件让他的警察梦又升华了,他想干缉毒。
我就知道,照片里那么自信的一个人,肯定也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
我问他:“你干了缉毒后,是不是没有告诉家人。”
他点点头,因为那时候,孩子还没有出生,他不敢说。
不过他和远在外地的哥哥说了,哥哥就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在他这里上学,也顺便帮他照顾家里。
那年哥哥的女儿十五岁,小名叫小凤。
时间真快呀,孩子出生后,一地鸡毛和一地蒜皮的故事也多啦。
爱恨相杀只是在夜空星星布满时,她才会想起,又好几天了,所里怎么老有事情,他怎么老是那么忙。
他讲了好半天,趁我们低头饮茶时擦了一把泪。
自己做缉毒警以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妻子知道那会儿也没有埋怨他,只是低下头慢声的说了一句话。
不要告诉老父亲,要不他会担心的。
其实,他知道,最担心他的是她。
这么多年,自己的工作无瑕疵,一直离不开她的支持。
有几回自己受了点伤,她不埋怨,也不问,就是习惯给他一个温暖的家,一盏一直亮着的灯。
他再次把茶杯依次的摆好,倒满又端给我们每个人。
普洱茶,是一种醇香型的茶,非得用滚热的开水冲泡,才能爆香。
这和他的妻子性格相似,他的妻子一直对待谁都是热情真诚的,没有任何的差别。
我在读大学时许多人生观念,都是他妻子点化的,每一次遇到波折时,我都会请教她,包括我的信仰,我的人生格局。
人有时很像茶,不同的茶需要用不同的杯子冲泡,常被茶水浸透的茶杯就有了茶叶的清香,当然,水温也很重要。
那么,是不是茶杯和水也像婚姻呢?
我又一次想到那个女孩,穿警服的女孩,只是我是茶杯呐还是水。
我们都不敢把眼泪落下来,有人就抬头假意看他家的屋顶,那木棚上面除了一个吊灯和积了些年头的灰,剩下什么都没有。
他把茶水像饮酒一样,仰头喝掉,眼角那里也溅了些。
他缓缓的给自己倒了茶水,原本深邃的眼睛一时呆住看茶水上的冉冉热气。
这些年他换了一些工作的地方,家也跟着换了几处,现在又回到了老宅,古风味十足的老宅。
老人们也一直很健康,孩子的学习成绩也和他期望的一样,一切都是循序渐进的。
他已经是一名老警员了,从做缉毒警的那天开始,他就越显出老态。
他把自己机敏形象隐藏在生活里,可是一旦遇到对手时,就像豹子,飞速做出判断,准确的厄住敌人的七寸。
这么多年的一线工作,他最不担心的就是家里,家里的她,就是他的河流的源头,使他一直保持高度的亢奋,忽而咆哮,忽而拍岸惊起。
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那天,他匆忙的赶到照相馆照了相后,妻子伸出手托着他的脸笑着说他,真是一只野性十足,会变化的孙悟空。
刚刚许诺说要一起吃晚饭,就被一个又一个电话搅和没了,这回保证不离开又泡汤了。
早上他和孩子击掌时一脸的认真,保证自己晚饭和她们在一起,当时孩子还是用自己学习成绩做的赌注。
看来他很相信自己的遗传基因,更是相信妻子的,况且打赌是不做数的。
他就这样的细细的讲,呼吸也渐渐的匀称,我们慢慢的喝茶,心里翻江倒海的听。
讲起了妻子,讲了那些年里自己在工作时遇到的风险,单纯的妻子一直保有好奇眼神,向看英雄一样追随他。
就是妻子这一句话,他真把自己当做了孙悟空。
每当遇到危险时,他就说:共产党人先上。
结果,他总是第一个冲向前。
每一次完成任务时,他还会说:你们回家休息吧,我那口子是党员,自己能着呢。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成功都是失败之母,有的成功和失败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因为有一个人的付出,把失败承担起来了。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丈夫工作有多危险,只是不问也不说。
她怕问了,自己就不会坚强了。
谁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场突来的疫情时,一张薄薄的化验单,随风就能飞走的薄纸就好像五指山压在他身上。
几个字,就决定了妻子的生杀大权,真就比病毒还可怕。
在疫情期间,工作狂的他没有退却,在摸爬滚打的整个冬季,他没有害怕。
现在,他怕了,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丈夫,他失败了。
他在化验单那些字符上,还没有读出什么紧箍咒,胸口的气息就闷在胸腔里,头上的金箍也勒得他眼冒金星。
一个人对着墙壁使劲的磕头,哭不出声的想要挤进墙里。
这时他多希望自己真的是孙悟空,真的会变化,去太上老君那里偷来灵丹妙药啊。
好让他再看到一个健康的她,在星空布满天的时候,坐在家门口的那条石阶等他。
他讲到这里时,电视打开了。
这是这段时间,他生病的妻子又养成了一个习惯,定时看国际新闻。
新闻里恰好播放国外的事件,几个外国人在讲着什么,有个外国人西装革履的讲着什么选举的事。
他一直沉稳的脸上,突然红了。
也不说话的直接起身,走过去关了电视,自己嘟囔着说:一群不说人话的东西。
这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人的嘴脸就和让人谈虎变色的癌细胞一样,隐藏起来贪婪,假意善良的说着鸟语,大谈和平,大谈人道主义。
这是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泛滥时,露出最真实嘴脸的一类人。
我们几个人里不知道谁说了句话:我们国家就是行,说全国不动,就不动,这除了团结的力量,还有感恩。
是啊,2008年的那场地震给了我们一次考验,我们团结了。
突发的新冠疫情又给了我们一个新的考验,我们又一次的团结了。
每一次生离死别时,我们选择了相信,选择了一起面对。
大灾大难来临时,我们展现的不是退缩,是团结。
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我们几个人都表现很活跃的讲话,感谢这个一直坚强的国家,让我们都做了一回我们自己。
他一时没再说话,我们又没有了话题,又都沉浸在悲伤里。
这两年,我常在自己严谨的工作岗位上想起一个人,一个给过我一个调皮微笑的人,给了我一个像大海一样人生里一个方向的人,我的大学导师。
她有趣的思想,总是能让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孩子们畅想未来,寻找自己人生里最佳的位置。
在我过年没有回家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默默的流泪时,像一只落魄的流浪猫打转时,我的曾经美丽的大学导师,在年夜里通话的时候,还和我说:大家需要我们坚持,小家需要我们坚强。
她现在就在这个屋子里的隔壁房间里,因为服了些镇静的药,还在沉睡。
她的温静和安心话语还在我耳边没有落下,她的生命线的长短,就被隐藏在身体里,打着和平旗帜的贪婪癌细胞,还有一张薄薄的纸决定了。
过了好一会,他又开始说话了。
从小我要做一个好警察的梦想,是她的支持让我实现了。
这些年,她从不抱怨的把我整理成一个在原则上守规矩的人,把我的梦想都改成了现实。
她用稳定的家庭生活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在每一次对案件的定性抉择时,我都是全心全意的无后顾之忧。
这些年,那些险象环生也不是没有过,一些毒贩的糖衣炮弹也出现过,她都像我手上的印章,绝不妥协自己的原则。
因为有她,我对自己的要求从没有松懈过,所以,我和她执手22年里除了幸福就是幸福。
今天请你们来,是她在一次谈话时说过的,她说,这些年里,给她最大安慰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些孩子。
是你们向上蓬勃的笑脸,让她看到,做人就要做一个有诺言的人。
不知何时,我的导师已经站在门前那,轻轻柔柔的站在那,听我们说话。
她还是温和的笑容,眼睛还是水汪汪的蓝,还是穿着他喜欢的蓝色衣衫,只是没有了蓝色的簪花。
她剪短的头发因为睡得太久,两端压翘起来,很像一头小鹿的角,一大一小的欢动。
见他突然愣在那里不讲话了,导师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托在他的下巴那里,浅笑嫣然的说:龙先生,你呀,别真把自己当孙悟空了,这是怎么变出来的他们呀?
导师在我们都坐下后,拿出来这些年的相册,一张张的和我们分享。
看她以前的长发飘飘样子,我们都有些心酸,谁也不敢问照片都是什么时候照的。
谁知,她翻到一张我的照片时,竟然突然说道:哎,你那时候怎么会想找我做你的入党介绍人呀?
我一时噎住了,我想说,因为墙上的党员照片里,就你长得像我梦中的情人。
是不是因为我最好看呀?
她笑得很夸张问我,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清澈,那种调皮依旧不失当年把我哄上山的样子。
让人怦然心动时却把身体虚弱的依靠在他的身上。
她把自己现在短发的样子形容成一个当下最流行的大明星,还讲到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只要向前走,就是成功。
她和我们所有人说:失败就像我的经纪人,从来都没来过,况且有你们,我更是不需要它的。
房门又一次打开时,一个老人在门口那慢慢的进来。
他把我们都看过后,笑着对我的导师说:囡,我的党费你交了吗?
他转身关门的那会儿,正好和我照了面,一颗孤傲倔强的门牙湛亮,喜滋滋的在我眼前晃悠。
导师贴近我,悄声的对我说:你看,老爷子生病以后都快把我们全忘掉了,却还记着交党费,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最起码得对得起这个老屋,近百年的历史。
我懂,导师脸上因为浮肿更有些风韵,额头前的碎发直立起来,更显得饱满洁白。
坚强不是生来就有的,可能就是一个瞬间的成熟,更可能是一种高贵的气质。
导师家的老屋见证过太多的过去,却依然在风雨中坚守着,独有自己的味道。
鼻子酸胀的时候,我又把老屋仔细地观瞧了,在进门的那个地方,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牌子。
鎏金色的牌子上写了四个字,光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