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满星星的窟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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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迁移 (十)

马上就是年三十,孩子们最期盼的节日。

按杨二姊的规矩,过大年是最盛大的节日,要过几乎整个正月。

她的年,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每一天黄历都不一样。每扯下一张印着大红数字的月份牌子,杨二姊就念叨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腊月二十三要打扫卫生祭灶王爷,然后就要准备一个正月的吃食,正月十五前是不起火做饭的,只吃去年的东西。

除夕夜,家家要生“旺火”。

生旺火是张世良最看重的仪式,他年年亲自搭底座,打炭,劈柴,收集刨花,张平平觉得这好像是爷爷一年里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他先在大院中央用砖头搭建起半人高的方形底座,把打好形状的黑炭一块压一块摆在底座上,磊成同样高的尖塔,塔中间的空当里摆着木材和刨花。磊燃料有点技术,火要在年三十的晚上点着一直烧到初一,不能灭,名叫“旺火”,就是祛邪祟避灾难兴旺家门的意思。新旧岁交接的时点,张世良准时把旺火点着,为火燃烧得更旺,他把提前准备好的一桶汽油“刺啦”一下烹在上面,火苗瞬间窜高几米。除夕夜,这冲天的火红,把站在窗玻璃后面的杨二姊脸照得红映映,萤火虫般的小火苗在她的黑眼仁中活泼地跳跃着,她心里默默祈愿着,为她的家人们除去阴晦。

寒风彻骨的除夕夜,自黑暗夜空向下飘散着雪花,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各间房屋和大院灯火通明,只有在这一年中的特殊日子,杨二姊才允许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照得通家亮堂堂。就在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吃年夜饭时,忽然铁门外有轻声响动,黑狗顾不上吃它一年才能吃一次的带肉骨头,尽职地吠叫起来。这个点钟,怎会有人上门?所有的人都觉得奇怪,张全胜披上厚衣裳冒着大雪出去察看。门外,一位与杨二姊同龄的老人孤独地瑟缩在风雪中。

他没有言语,伸出左手微微晃着,示意想讨要钱票。不知他来自哪里,不知他家人在何,一家人看着他,都不觉心酸起来。他似乎让杨二姊想起她孤独老去的双亲,不曾见面的亲人们,张平平看不懂为什么这么老的人,独自在大年夜流浪,看他身上的衣衫并不破烂,他家里没有人吗?杨二姊另外盛出来热呼呼的一碗饺子,让他坐到饭桌上吃完再走。老乞丐不肯坐下,蹲在地中间,嘴里直念叨着:“遇上好人了,遇上好人了。”杨二姊跟他说:“吃哇,吃饱了再走,谁也有老的时候了。”老人千恩万谢的吃着饺子,吃完抹抹嘴和眼角的泪,起身离开,走进漫漫寒夜。

老乞丐走了,年夜饭吃完了。杨二姊重新在饭桌上摆出各色的小碟,盛满她给孩子们熬夜准备的美味:黑枣、绿葡萄干、挂霜酸杏干、甜柿饼、山楂片,还有秋天院里收下的葵花籽,南瓜籽,杨二姊炸的发丝一样细密的油馓子、甜麻花,胡油饼,这些美食,她只有过年才会一起拿出来。孩子们守在黑白电视机的小屏幕前,嘴里滋滋有味地嚼着她放好的零食,准备“熬年”。安顿好一切,杨二姊独自踱到院落中,密集的雪花凑热闹般聚集在铁皮灯罩周围,院里的旺火燃得正旺,扑扑地火苗把她眼前照得光亮耀眼,剩余的夜更加黑暗,空中的寒气隐隐在她身边绕圈,望着望着,眼前的火苗似乎变成六十年前土坯房中的那只铜炭盆,“滋滋”燃烧的木柴和黑炭照得两个男孩和四个女孩的脸像秋天熟透的黄柿子。杨二姊眼含热切的泪水望向空中,夜,好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