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痴人之爱(四)
因为奈绪美像小磨人精一般缠着我撒娇:“带我去镰仓玩水吧!”于是,我决定在八月初,带她去玩两三天。
“为什么只有两三天呢?既然出去玩,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尽兴呢。”临出发时,她一脸的不情愿,一直冲我抱怨着。我称公司有事向母亲说了谎,提前从乡下赶回来,这事绝不能告诉母亲,不然她会大发雷霆。但是,又不能如实说给奈绪美,怕她会觉得没有面子,只能安慰她说:“今年先玩两三天将就将就,明年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到尽兴,好不好?……”
“可是,两三天,时间也太短暂了吧?”
“时间不长,回来以后,如果你还是想游泳的话,可以去大森的海边游泳啊,不是一样很好吗?”
“这里的海水不干净,没办法游泳。我不喜欢。”
“乖乖的,懂事一点儿……哦,对了,你曾经说过想要洋装呀,那我就给你做身洋装吧。”
听到有“洋装”这样的奖赏,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在镰仓,我们住在位于长谷的金波楼,那是一家档次很一般的海滨旅馆。说到旅馆的事,现在回忆起来也还觉得好笑。当时我手头还是很宽裕的,近半年的奖金绝大部分都还存着,这可是我和她第一次在外住宿,我俩内心都是愉快的,因此对于这次只有两三天的游玩,并不需要太过节省。当时我想,这次一定尽自己所能给奈绪美留下美好的回忆,花钱千万不要吝啬,旅店要选高档一点儿的。可有谁知道,真正到了那天,从走上开往横须贺的二等车厢,我们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在那趟火车里,有很多去逗子或镰仓的贵妇和小姐,她们衣衫亮丽地坐在那里,混在她们之间,我一个男人还好说,可奈绪美这身打扮实在显得平庸、可怜。
可能是夏季的原因,那些贵妇和小姐并没有过分地修饰自己。即使是这样,奈绪美在她们中间,也可以看得出一般人同上流社会的人是没办法比较的,气质迥然不同。尽管和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相比,奈绪美改变了很多,但出身卑微是无法掩饰的。我这样想,她自己肯定也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就算是平时穿的那件很洋气的白底浅紫葡萄花纹薄纱单衣,在这节车厢里看上去,也俗气至极。并排坐着的贵妇,身着布料考究、花色淡雅的夏季和服,手指上戴着光彩夺目的宝石戒指,随身物件也是低调奢华,浑身散发着高不可攀的华贵气质。
而奈绪美呢,除了光滑的肌肤之外,没有任何闪亮的、值得夸耀的资本。直到现在我回忆起那时奈绪美的窘态也历历在目,奈绪美用一把阳伞尽量把自己罩住,和众人隔离开,虽然这把阳伞是新购置的,可是一看便知,那只是一把七八日元的便宜伞。
下了车,对于选择住三桥的旅馆,还是狠狠心去住海滨饭店,我们犹豫了很久,等鼓足勇气终于走到海滨饭店跟前,又被那豪华的门厅吓了回来。我们在长谷大街上游荡了两三个来回之后,还是决定去一般档次的旅馆金波楼了。这家旅馆里住了不少年轻人,叽叽喳喳地吵闹得不得了,所以我们俩每天都早早离开旅馆,去海边玩耍。孩子一样的奈绪美一看见大海,就把火车上的沮丧心情全忘掉了。
“这个夏天,我一定能学会游泳。”
奈绪美像是起誓一般开心地大声喊着,然后,她便扶着我的手臂,在浅海区像模像样地学习游泳。我两手托起她的身体,让她漂浮在水面上,或者让她紧紧抓住木桩,教她踢水的正确姿势。有时候,我故意松开手,让她喝几口咸咸的海水。厌倦了这些小把戏,我就教她冲浪,或是躺在沙滩上听海浪的声音,或是玩玩沙子。傍晚租艘船划向深海——她喜欢在泳衣外面披件宽大的浴巾,或者坐在船头,或者待在船尾,偶尔也会枕着船舷,仰望天空,悠闲地哼唱她最拿手的那不勒斯船歌《桑塔露琪亚》:
O dolce Napoli
O soul beato
……
她用意大利语唱着这首歌,那嘹亮的女高音唱响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再远些,再远些!”她想在这浩渺无边的大海上多停留一会儿。不知不觉夜色深沉,黑色的夜幕笼罩着一切,只剩下点点繁星发出的微光。奈绪美裹在白色浴巾里,也变得朦胧不清。可是,她那嘹亮的歌声依然清晰,一遍遍唱着《桑塔露琪亚》,还有《洛勒莱》《流浪民族》……小船在大海上缓缓前行,歌声一直回荡在耳旁……
这样的美好,想必年轻人都经历过,但对于我,却是初次。我是个电力工程师,和文学、艺术没有关联,就连小说平时也很少涉猎,如果非要说出一样,那就是曾经读过夏目漱石的《草枕》。记得里面有一句话“威尼斯正在沉没,威尼斯正在沉没”,我和奈绪美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透过海上薄雾,遥望着陆地灯火,脑海中出乎意料地闪出这句话。没来由的,我就这样沉浸在哪怕被放逐天际也要守着她的奇妙向往中。对于神经粗犷的我来说,灵魂竟然有了忧伤细腻之感,这绝对是三天镰仓之行的收获。
当然还不止这些,坦白地说,通过那三天,我对奈绪美还有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新发现。虽然我们已经同居到现在,但说得直白一些,我还没能见到她一丝不挂的样子,这次旅行竟然给了我这样的机会。去由比浜的海水浴场的前一晚,我特意陪她去银座挑选了深绿色游泳帽和游泳衣,第二天当看到她那泳衣映衬下的线条优美的四肢,我兴奋至极。是的,我当时就是那样兴奋。原因就在于,之前奈绪美穿和服时我曾臆想她拥有的曼妙身材,这次终于如我所愿。
“奈绪美呀,奈绪美呀,我的玛丽·皮克福特呀,看你那曲线玲珑的身材!你竟然有着婴儿般柔软的手臂,有着如同男孩一样笔直修长的双腿!”
我心里情不自禁地赞美着,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经常出现在电影里的那些活泼动人的泳装女郎。
不会有人愿意详细描述自己妻子的身体吧,就算是我,把与我未来老婆奈绪美有关的隐私,记录下来,公之于众,也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困顿。但我必须这么做,既是为了保证叙述的通顺流畅,更是为了坚持我摆脱顾忌写这篇记录的初衷。于是,在奈绪美十五岁那年的八月,我们即将离开镰仓海边时,我原原本本地把她的身材记述了下来。
当时的奈绪美比我稍矮一点儿。不得不提的是,我虽然强壮精悍,可身高只有五尺二寸,是个小个子男人。但是,因为她的身材是上身短下身长的那种,所以远观之下,整个人会比实际个头显得高多了。而且,她拥有着典型的“S”曲线身材,凹凸有致,细腰之下是“S”曲线标志性的翘臀。那时候,我们看过那个著名的游泳达人凯勒曼小姐主演的描写美人鱼的《海的女儿》,我便对她说:
“奈绪美,你学个凯勒曼给我看。”
话音刚落,她就站直在沙滩上,双手伸向空中,摆出“跳水”的姿势,她将双腿并拢,两腿间透不出一丝光亮,从腰部至脚踝,形成一个细长的三角形。她十分骄傲地问我:“让治,怎么样?我的腿很直吧?”就像一位芭蕾舞者走走停停,在沙滩上伸得直直的,她自己也兴奋地盯着自己的美腿。
奈绪美的身体还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从颈部到肩部的线条。肩膀……我常常有机会接触到她的肩膀。每次奈绪美换泳衣的时候,总是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到我跟前,扭过身子,露出修长的脖颈,说:“让治,帮我把扣子扣上。”
这个时候,我都会很乐意效劳。像奈绪美这样柳肩、长脖颈的女人,通常体态瘦弱。她却是个例外,有着厚实圆润的肩膀和发育良好的丰满胸部。在我帮她扣扣子时,她会深呼吸或是扭动胳膊来调整衣服,此时后背上的肌肉也随着她身体的扭动鼓动起伏。本来紧绷瘦小的泳衣被她结实丰腴的肩膀撑开,像是马上要撑裂似的。一句话,她的肩膀充满了少女才有的活力,洋溢着“青春”与“力量”。我偷偷地把她和沙滩上其他女孩子比较,没有一个有她那样健康浑圆的肩膀和细长光洁的脖颈。
“奈绪美,你不要动好不好,泳衣太紧了,再动弹,扣子就扣不上了。”
我经常这样边说着边压住她的肩膀,用力拽住泳衣的一角,使劲地往中间拉扯,就像要把东西生硬地塞进麻袋里一样。拥有这样好体魄的奈绪美,喜欢运动、性情有点调皮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实际上,奈绪美学习能力很强,只要是用手脚学的,就没有她学不会的。游泳是在镰仓的第三天才开始练习的,之后每天她的身影都出现在大森的海岸,她用整个夏天学会了游泳。她还学会了划船、开快艇……学会了很多她感兴趣的项目。玩了一整天,天黑透了,她才不情愿地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来,“好累呢。”手里还拎着湿淋淋的泳衣。
“啊……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她的身体顺势往椅子上一瘫。我们两个经常懒得花时间做晚饭,就在回旅馆的路上,找一家西餐厅,两个人就像饿虎扑食一样吃饭,牛排是奈绪美的最爱,吃过一盘,再来一盘,还是不够。就这样,一口气吃下三盘牛排。
那年的夏天,美好的回忆太多,没办法一一记录下来。有一件事不能不记述下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泡在洗澡水里,我用海绵帮她搓洗手脚和后背。后来竟养成了习惯。最开始,是因为奈绪美游泳回来,累得只想倒头睡觉,懒得去澡堂,可是身体被海水泡得黏黏腻腻,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在厨房里帮她冲洗。
“奈绪美,不要睡觉,身体会不舒服的,我帮你洗洗。”
她乖乖地让我帮她洗澡。后来这样的事就变得再平常不过了。到了微凉的秋天,也还是这样。最后在画室的一角,安装了一个西洋浴盆,旁边放置了脚垫子,四周围上屏风。整个冬天,都是这样洗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