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立皇后
在后宫,年轻漂亮不逊于武则天者当不乏其人。然而,在唐高宗看来,她们或为王皇后、萧淑妃一类成天只知争风吃醋、互相谮毁之人,或为唯诺献媚、百般邀宠于己者,这些都不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有情方浓厚而久别于感业寺,风韵十足却又隐而未露,集机敏干练与百般温柔于一身的武则天,才是高宗眼里的“西施”和理想的皇后。
高宗一心想立武则天为皇后,却不知道朝臣们对此会有什么反应。永徽六年(655年)六月,他放出了一个试探性的“气球”:准备立当时的武昭仪为宸妃,将其身份由正二品的九嫔升为正一品的夫人。中书侍郎、扬州江都(今属江苏)人来济上表规谏道:“宸妃古无此号,事将不可。”既然有人反对,此事也就作罢。高宗决定先做通大家的工作再说。挑来选去,高宗首先选中太宗时凌烟阁第一功臣、父皇临终时选定的顾命大臣,同时又是自己舅舅的太尉长孙无忌为说服对象,打算先争取到他的支持,再请他帮助一同去做别人的工作。
一天,高宗和武则天一道,载着十车珠宝和名贵的缯锦乘辇来到长孙无忌府第。长孙无忌见皇上和武则天亲临,准备了丰盛的家宴款待他们。酒过三巡,高宗当场授长孙无忌三个宠姬的儿子为朝散大夫,又让人将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上。长孙无忌接受赏赐后,高宗将谈话逐渐引向正题,他几次提到王皇后没有儿子,没有儿子的人不适合当皇后,暗示舅舅支持自己废后另立。长孙无忌装作没有听明白高宗的话,顾左右而言他,老是将话题引向其他地方去,最终君臣不欢而散。后来,武则天又让母亲几次到长孙无忌家里活动,请其支持她当皇后,始终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高宗为皇储时曾任太子右庶子的杭州新城(今浙江桐庐以北一带)人、礼部尚书许敬宗受皇上和武则天的委派,也多次来找长孙无忌,劝他支持高宗立武则天为后,亦遭到长孙无忌的断然拒绝。
按照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的说法,由于相似律(对于甲乙两个相似或有象征关系的事物,只要对甲施加了影响,就可以影响到乙)和接触律(对于有过接触的甲乙二物,或者甲是乙的组成部分,只要对甲施加影响,就可以影响乙)这两个观念的作用,原始人类幻想通过一定的仪式把自己的主体意志强加给客体,这种活动就叫巫术。唐初,还保留着通过对仇人的毛发、指甲、衣裤之类进行诅咒,以求咒倒仇人一类的巫术活动。因扼婴事件惹怒了高宗的王皇后,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按照当时流行的迷信做法,让母亲请来方士为武则天做厌胜,企图借助这种巫术力量搞垮武则天,以恢复皇上曾经给过她的宠爱。很快就有人将这一情况报告了武则天,武则天立即将此事禀报高宗,并一口咬定王皇后诅咒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皇上本人。“帝大怒,断柳氏不许入宫中。”
急于立武则天为皇后的高宗,苦于朝中无人支持,正感到孤掌难鸣。一个偶然的机会高宗终于发现,朝臣中原来也有不少支持自己废立皇后的人。
李义府是李治为皇储时的太子舍人,时为中书舍人。此人“以文翰见知”,却不为其顶头上司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所容,长孙无忌不久前上奏准备将其降职到远离京城长安的壁州(治今四川通江)去任司马。高宗准奏的诏书已经来到中书省,只待宰相副署程序后就要颁布。有人暗中把这个消息透给李义府,李义府急得坐卧不安,急忙来找被人称为“智囊”的同事王德俭求助。洞悉宫廷内情的王德俭告诉他:“武昭仪目前最受恩宠,皇上早就有心立她为皇后,因为顾忌朝臣们反对,事情拖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你如果带头拥戴武昭仪立后,皇上还愿意让你到壁州去吗?此事一旦成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等着你呢!”
据《大唐新语》卷一二载,李义府按照王德俭的指点,很快就草拟了一份请立武昭仪为皇后的奏章,并利用替王德俭值班之机,以最快的速度奏报给高宗。高宗看完奏章后,非常高兴,单独召见了李义府,接着又派人送来一斗珠宝,作为对他的酬谢。几天后,中书省正式接到高宗的手敕,让李义府留居内廷,仍任中书舍人。武则天听说后,又派人来慰勉李义府。没过几天,李义府即从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升为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
王德俭是许敬宗的外甥,由于王德俭的关系,李义府又认识了许敬宗,进而与御史大夫崔玄义、中丞袁公瑜等有了交往。他们都出身于寒门庶族,均为朝廷内的中下层官员,平时常常受到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等门阀权臣们的压抑。眼见高宗与长孙无忌等元老派在废立皇后问题上发生矛盾,他们“观时变而布腹心”,决定支持出身、经历更接近自己一些的武则天当皇后,借机煞一煞长孙无忌等门阀权贵们的威风,以出几口长期憋在心底的忧郁之气。
永徽六年(655年)九月里的一天,退朝之后,高宗派人单独召集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太子太师于志宁、尚书右仆射褚遂良到内殿议事。
在去内殿的路上,褚遂良对长孙无忌和李勣说:“今天皇上召见我们,估计就是为废立中宫这件事。看来皇上废王皇后、立武昭仪的主意已定,违反他的意志必然惹来杀身之祸。你们一个是太尉元舅,一个是司空功臣,为了不使皇上蒙受屠杀元舅及功臣的恶名,那就让我出来说话吧。遂良出身微贱,没有为皇室立过汗马功劳,却接受先帝顾托,如今身居尊位,在这件事情上如不以死抗争,如何对得起黄泉下的太宗文皇帝呢?”
李勣听完褚遂良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对高宗派来的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家去了。
长孙无忌一行来到内殿,高宗说:“对于皇后来说,再大的罪也没有超过断子绝嗣这件事的了。皇后王氏不会生育,武昭仪已经为我生了儿子,现在我打算立武昭仪为皇后,你们看怎么样?”
长孙无忌说:“先帝驾崩前,曾将陛下托付给遂良,请陛下问问他的意见吧。”
褚遂良抢先一步说:“王皇后出身于名门著姓之家,是先帝亲自为陛下择定的。太宗文皇帝临崩前,握着臣下的手说:‘朕佳儿佳妇,今天就托付给你了。’这是陛下也在场的事,先帝的话犹在耳畔。未闻皇后有什么过失,怎么能够轻易废除呢?为臣实在不敢曲意顺从陛下而违背先帝的托付。”这哪里是“辅政”,完全是在“训政”!高宗内心多有不快,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
第二天,继续讨论废立皇后的事。褚遂良依然抢先发言:“陛下如果一定要另立皇后,那就请到名门望族中去挑选一个各方面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立武昭仪?武昭仪曾经侍奉过先帝,这是普天下众所周知的事,怎么掩得过人们的耳目呢?如果陛下一定要立武昭仪为皇后,千百年后,人们将会怎样议论陛下的德行呢?愿陛下三思而行。”褚遂良越说越激动,后来竟呜咽着将手里的象牙笏丢到台阶上,解下束发的头巾边叩头边号啕大哭:“还陛下的笏,请放我归田躬耕去吧!”开始时,高宗因褚遂良当着朝臣的面数落自己与武则天的不是,又羞又恼,碍于其顾命大臣的身份,竭力压住胸中的火气。后见他倚老卖老,竟以辞官来要挟自己,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喝令来人将他带出朝堂去。当来人将泪流满面的褚遂良推出去的时候,武则天隔帘大声说:“何不扑杀此獠!”虽经长孙无忌出来圆场:“遂良是受先帝顾命的功臣,即使有罪也不得对他加刑。”褚遂良被逐出朝堂一事,仍然向在场的朝臣们传递了一个明白无误的信息:勋贵遗老、豪门士族把持朝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褚遂良被逐后不久,相当于宰相的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韩瑗,又到朝堂来哭闹过一次。他以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的故事讽谏高宗不能废立皇后,同样遭到被赶出朝堂的下场。
从此以后,门阀士族的嚣张气焰有了一些收敛,无论当廷应对还是私下议论,人们再也不敢随意往武则天身上泼脏水了。
据《资治通鉴》卷一九九载,一天,李勣入朝,高宗问:“朕打算立武昭仪为皇后,遂良等人却激烈反对,他们又是顾命大臣,这件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看是不是应该到此止步了?”
“这不过是陛下的家庭私事,何必去问外人!”
李勣一句话如醍醐灌顶,高宗茅塞顿开:是啊,臣下(包括反对废立皇后最激烈的那些人)娶妻纳妾之“家事”,谁抬出来征求过别人的意见了?至此,高宗最终下定了废后另立的决心。许敬宗也到处对人说:“多收了十斛麦子的庄稼汉还想换个老婆呢,堂堂天子另立皇后,这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大家何必自寻烦恼地去瞎议论呢!”
在最终决定废立皇后这个问题上,应该说高宗是十分理智的。
就个人而言,他希望废王立武,但朝臣们总是从自身私利的角度来发表意见。长孙无忌、褚遂良一伙竭力维护王皇后,实际上就是为了维护名门著姓、勋贵士族自贞观晚期以来就在朝廷中形成的集团利益。李义府、许敬宗一伙支持立武则天为皇后,则是为了抗衡士族集团而壮大清寒庶族在朝中的势力。通过废立皇后这件事,高宗看到了门阀士族与新兴庶族两股政治势力之间的争斗。他明确地奖赏并鼓励李义府一伙,但又不能完全依李义府一伙人的意见办,这不仅仅是因为李义府等人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的过重的私心,更重要的是对统治“全局”不利。他怕因废立皇后引起朝臣分裂,出现如裴行俭所说“国家之祸必自此始”的局面。
李勣的态度,在高宗看来是最不夹杂个人私心的了,“这不过是陛下的家庭私事,何必去问外人”,一句很平淡的话,最终促使他在废立皇后这个问题上拿定了自己的主张。
九月庚午日,褚遂良被贬到距京城二千余里的潭州(治今湖南长沙)任都督。
十月己酉日,高宗下诏:“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李勣对武则天的态度,与长孙无忌、褚遂良大相径庭,这是由他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经历的差异而决定的。长孙无忌主要是因在玄武门之变中支持李世民,后来又与褚遂良一道“引义固争”立李治为皇储而深受太宗信任的,这也是太宗将高宗托付给他的根本原因。李勣则是直接为巩固李唐王朝立过赫赫战功的,只是因为与李唐宗室和士族集团关系不深,太宗表面上也委以他一些重任,内心却又对他严加防范。太宗去世前与太子李治的一席话,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贞观后期他在朝中的处境:“李世勣才智有余,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深谙太宗用心的李勣,受诏后连家都未回去看一眼,即往叠州(治今甘肃迭部)赴任去了。李勣以自己的机警躲过了杀身之祸。高宗登基后的第四天,即授李勣为正二品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半个月以后,又让李勣担任了相当于宰相的职务。如果说,李勣的第一次升迁是高宗执行太宗遗命的话,那么,第二次升迁则是高宗要用李勣来制约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一伙了。
李勣是个很讲义气的人,他在瓦岗军时的首领李密归唐复叛,兵败受诛后,他曾冒着风险上表请求收葬,经高祖同意,“勣服衰绖,与旧僚吏将士葬密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释服而散,朝野义之”。李勣曾经说过:“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隋唐嘉话》上)这种不隐讳自己早年参加过农民起义军,并敢以“贼”自居的话,门阀士族一般是不愿讲也不敢讲的。正是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生活经历,才使李勣对武则天的态度有别于长孙无忌、褚遂良那一伙人。此外,李勣还先后在武则天的家乡并州任职长达十六年,武士彟的丧事就是经他一手操持料理的。应该说,他对少年时代的武则天及其家事都有一定的了解和同情。这就是他在废立皇后问题上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一伙持不同态度的原因。
十月乙卯日,百官上表请速立中宫,于是,高宗下诏:
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徳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丁巳日,为庆贺高宗新立皇后,大赦天下。
同一天,武则天向高宗上表:“陛下从前准备封妾为宸妃时,韩瑗、来济敢于当面反对抗争,这种极其可贵的精神,除了那些深情为国的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妾以为应当对他们加以奖赏。”高宗将这个奏表拿给韩瑗、来济传看,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提出辞官,却一直得不到批准。
永徽六年(655年)十一月丁卯日,高宗在皇宫正殿前的平台上接见朝臣及少数民族首领,随即命令司空李勣、左仆射于志宁出面主持为武则天行册皇后礼的仪式。立后是大事,要豪华、壮观,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武则天是皇后。
当身穿皇后袆服,头戴饰十二枝花的凤冠,周身以深青色为主,在黼领、罗谷褾、襈、蔽膝、大带处分别间以十二种五彩图案,腰缠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的武则天由侍女们簇拥着出现在朝臣面前的时候,人们简直被她的美貌惊呆了。武则天似乎天生就是一副皇后相,她端庄、平静,举手投足,正正派派,落落大方。在整个加冕过程中,处处表现得端庄镇静、怡然自得,傲视群伦。当仪式随着祭天祭地、叩拜列祖列宗完成之后,就连当初反对武则天为后的那些人,内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皇上确实找到了一位仪表、气质、才华都是王氏所不及的皇后。仪式结束后,文武百官及少数民族首领们又来到肃义门,破天荒地朝拜了新皇后武则天。
从李渊算起,武则天为唐初三帝中的第四位皇后。
高祖皇后窦氏,京兆始平(今陕西兴平)人,隋定州总管、神武公窦毅之女,其母为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窦后“工篇章,而好存规戒”。李渊担任隋扶风(治今陕西凤翔)太守时,得到几匹好马,窦氏多次劝李渊:“当今皇上是个爱好鹰马的人,你留着这几匹马,恐伯将来要为它们所累。不如将马献给皇上,也许对你今后的升迁会有好处。”李渊开始时舍不得那几匹马,果然由此而受到隋炀帝的谴责。后来李渊将马献给了炀帝,没多久就擢为将军。在迎逢讨好昏君炀帝方面,李渊只有当窦后学生的资格。太宗皇后长孙氏,亦为名门出身,“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当太宗准备听听她对处理某些朝政的意见时,长孙皇后回答说:“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妾以妇人,岂敢豫闻政事?”与太宗相处时,“每言必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这就是史书所记载的窦氏、长孙氏皇后。更确切地说,这才是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勋贵重臣、名门士族所需要的那种出身高贵、自小接受过传统儒学洗礼、对权贵们逆来顺受的皇后。出自寒门新贵的武则天,其知识则主要来自自学和实际生活的磨炼,来自后宫十多年间唐太宗对其的言传身教。这种特殊的学习经历,使她对传统儒学有着不拘束缚的独特理解,表现出对传统伦理道德观念敢于冲决的勇气。
在长孙无忌、褚遂良一伙看来,像武则天这种“事经先帝”,再入后宫的女人,作为玩物供皇帝取乐是可以的,但本人必须有一种负罪感,夹着尾巴低头做人。然而,武则天却不甘寂寞,也不愿低着头做人,她当了昭仪还想当宸妃,当了宸妃还想当皇后。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无论从虚荣心的满足还是从贪图富贵尊荣方面来说,对于一般传统中国社会里的女性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追求目标了。然而,武则天面对文武百官的朝贺,心里却有一种既满足又不完全满足的感觉:第二次入宫四年多来,涤尽萧淑妃、王皇后迎面泼来的无数脏水和勋贵权臣们的鄙视白眼后,自己终于依靠皇上的宠爱和支持,赢得了皇后的凤冠。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似乎有些满足了。但是,四年多的经历同时证明,她一天也没有支配过自己的命运,如果不是皇上的理解和支持,皇后的凤冠怎么也戴不到她的头上。为了这顶凤冠,她做了多少违心的事,甚至牺牲了女儿的小生命。现在长孙无忌、褚遂良一伙人还在一旁冷眼旁观打量着自己呢!想到这些,她似乎又感到内心很空虚:皇后,不就是地位最高的那个嫔妃吗?还不是照样得迎奉皇帝,有时甚至还要去巴结权贵!从这个意义上说,她并未感到满足,也不准备就此止步,武则天决心用向门阀士族的不断进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起源于东汉的门阀士族,几经消长,隋唐之际演变为山东、代北、江左、关陇等士族集团。他们或以人物,或以贵戚,或以冠冕,通过不同形式,保留着各自的社会地位,李渊即出自关陇门阀集团。隋唐时期的社会风气是:政治地位凭借由功勋得到的官爵来决定,社会地位则仰仗世袭门第(门阀)的高低来确立。建唐之初,为了稳定政权的需要,除依靠追随自己从太原首义而封官晋爵的人马外,唐高祖不得不让出部分皇权收买关陇集团以外的其他门阀士族,笼络以为己用。贞观五年(631年),因厌恶山东门阀“好自矜夸,虽复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女适他族,必多求聘财”,唐太宗让司空、上柱国高士廉组织修撰《氏族志》,以“刊正姓氏”。门阀士族出身的高士廉,用六年时间修成的《氏族志》,仍然将出自山东士族大家“崔卢李郑”的崔干列为第一等,而崔干仅任唐贞观朝四品官员黄门侍郎。太宗见后很不满意地说:“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冠盖,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间,则多邀钱币;才识凡下,而偃仰自高,贩鬻松槚,依托富贵。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我今特定族姓者,欲崇重今朝冠冕,何因崔干犹为第一等?昔汉高祖只是山东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贵。卿等读书,见其行迹,至今以为美谈,心怀敬重。卿等不贵我官爵耶?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接受太宗批评后,经过修改的《氏族志》将皇族列为第一等,外戚为第二等,“崔、卢、李、郑”紧随其后为第三等,门阀观念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针对立后时长孙无忌、褚遂良一伙多次用王皇后出身门阀士族来鄙视自己的情况,武则天授意同为寒门庶族出身的许敬宗、李义府上表高宗,请求重修《氏族志》。显庆四年(659年)六月,“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新修的《姓氏录》,皇后列为第一等,许敬宗、李义府因位及宰相,入列第二等,当朝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录入。传统的“崔卢李郑王谢”等一概不论。只要稍加对比,即不难发现,在清除门阀士族社会影响力方面,武则天促成修撰的《姓氏录》,比唐太宗时期的《氏族志》做得更彻底。此举用官方规范的形式确定了以皇权为核心的统治,进一步压缩了门阀士族的生存空间。就事论事而言,武则天授意编撰的《姓氏录》,似乎仅仅是为了提高自身门第,以达到抑制士族的目的而已。如果将此事放到宏观历史背景下来分析,则不难得出它是继承了唐太宗贞观年间撰《氏族志》的思想,通过修撰《姓氏录》,抑制腐朽的门阀士族集团,提升凭借科举军功入仕的寒门庶族的地位,其进步的社会意义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