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拨云见日 1
秦家的丝绸亦出口到欧洲,秦行周再带妻子去欧洲游玩,顺便送秦家的丝绸去参展1897年在布鲁塞尔举办的世界博览会。
秦家的丝绸均取材于湖丝,湖丝甲天下,而“辑里丝”又是湖丝之上品。早在1851年,上海商人徐荣村取“辑里丝”,参加在伦敦举办的首届世博会,一举夺得金、银大奖。此次,秦行舟送展的丝绸由“辑里丝”制成,他踌躇满志。
秦行舟与威尔逊先生——秦家在英国的丝绸代理商,一同在展会上极力造势,秦家的丝绸遂获得金奖。秦行舟喜不自胜。
戚淑窈很喜欢布鲁塞尔大广场,她喜欢看风格各异的建筑。维克多.雨果说大广场是欧洲最美丽的广场,威尔逊先生不以为然。既然戚淑窈喜欢看建筑,威尔逊先生建议秦行舟不妨带着妻子、仆佣跟他一起去伦敦,伦敦漂亮的建筑不胜枚举。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城市为豪。
秦行舟欣然前往。从中国到欧洲,这一路,舒窈生平第一次坐火车,住配有马桶、浴盆和自来水的西式旅馆,品尝西式饭菜。哀伤正一点一点地从她身边逝去。他愿意领着妻子行更远的路,让她领略精彩的世界,感受快乐。
在伦敦,威尔逊先生请秦行周吃饭,秦行周带上妻子。他接受西方教育,认为女子没必要藏于深闺,舒窈不开心,他便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席间威尔逊先生介绍沃波尔男爵给秦行周夫妻。男爵会说一口流利的吴语,秦行周诧异。沃波尔男爵解释说自己的叔父是牧师,到上海传教,自己少年时曾在上海陪伴叔父,所以会说吴语。
秦行周知晓英国贵族奉行长子继承制,他们通常会给其他儿子安排牧师的职位以保障生活。沃波尔男爵的叔父需要到中国传教,而不是安身在收入较丰厚的教区里,沃波尔男爵少年时需要依附叔父,可见沃波尔家族的式微。
男爵是英国贵族中最末一等,大部分男爵都是终身制,不可世袭。他看沃波尔不到三十岁便领男爵位,心知他家族源远流长。目下,沃波尔衣着光鲜、举止不凡,威尔逊先生身为工商业新贵结交沃波尔男爵这样的朋友,他猜沃波尔的钱也是新的。“故家大族德厚源远,能自振于式微之后”,他对沃波尔男爵充满敬意。
他的敬意不久便转化为敌意。威尔逊先生和他聊生意时,沃波尔男爵为避免女士被冷落就和舒窈聊天。舒窈起初拘谨,爵士说数句她才回一句。慢慢地舒窈话变多了,偶尔还微笑。秦行周冷眼旁观心里懊恼,不肯与丈夫说话的女人却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
第二天,威尔逊先生邀请秦行周夫妇参加宴会。秦行周到场后却发现是沃波尔男爵设宴。沃波尔男爵在宴会上频繁邀请戚舒窈跳舞,两人一边跳舞一边说话,秦行周不悦。跳舞是宴会上的惯例,出于礼节,他不能代妻子拒绝。舒窈敏慧,跳舞一学就会。所以从未与他共舞过的妻子,却与不相干的男人舞得甚欢。
“舒窈,我不喜欢看你跟别人跳舞!以后,找个理由拒绝他们!”在回酒店的马车上,秦行舟忍不住开口。
从这边车窗吹进来的晚风把他的话从那边车窗吹出去,舒窈根本没听见。到了欧洲,舒窈的身体、情绪开始慢慢恢复健康,除了与他的关系。她仍不肯与他同寝,不与他说话。
戚淑窈喜欢去大英博物馆看油画和雕塑,威尔逊先生说论起油画和雕塑收藏,任何博物馆都比不上卢浮宫,况且巴黎是时尚之都。他们在巴黎游玩后,可以一路南下,看看南法的风光,然后在马赛上船回国。
对,他就是打马赛上岸的!这老头怎么早不说?他们之前从布鲁塞尔到伦敦,还在巴黎停留了两天。巴黎、加来、多佛尔、伦敦,现在再转回去,一路舟车辗转,不够他们折腾的!秦行舟腹诽。但是为了妻子,他万死不辞!
秦行舟带着大部队一路返回。跟随夫妻俩的仆人们都是齐母沈婉仪亲自挑选出来的,最擅承颜候色。他们都默默做事,不做声,嗯,不作声色。秦行舟猜他们心里肯定认为自己有病。
入住巴黎酒店的第二天早晨,前台向秦行舟殷勤致意。秦行舟奇怪前一天无比倨傲的前台何以变了颜色,大概因为他在酒店里阔绰的消费。
“瓦格纳的《纽伦堡名歌手》正在加尼叶歌剧院上演,你们不妨去看一看。瓦格纳,天才作曲家!”前台怀疑眼前的清国人是否知道什么是音乐。“歌剧院本身就很美丽,像贵妇们的珠宝盒。”他补充说。
秦行舟很乐意带着妻子去见识见识。
前台说他可以让人先帮秦行舟订票,再替他们预定马车,傍晚送他们去歌剧院。“不过,你这身装束可去不了歌剧院。”
秦行舟于是带着妻子去置办西式服装。
“希望能把辫子剪掉。”秦行周一边把辫子盘起来掖进高顶丝质礼帽里,一边笑着对妻子说。此时距离清政府颁布准许臣民自由剪发的法令,还有13年。他的辫子尤其惹得洋人耻笑,他不愿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舒窈没回应,他习惯了自说自话。从前都是妻子给他梳头、编辫子,后来改成小厮,间或是绿筱,都没有舒窈梳得熨帖。舒窈给他梳头时会搂着他肩膀撒娇,结好辫子后还会在他后颈上亲一下……他想得出神。
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洲出现的新艺术运动对服饰的影响使女装进入优美的“S形时代”。女子用紧身胸衣把胸部高高托起、把腹部压平、把腰部勒细。裙子的后面沿脊背自然下垂至臀部外扩,划出优美的曲线,裙摆像小号似的自然张开,形成波浪状。整个衣裙的外形是纤细、柔美、流畅的S形。连衣裙的袖子上半部呈很大的泡泡状或灯笼状,自肘部以下为紧身的窄袖。
舒窈选择女装时,尽量避免过分夸张的巨大灯笼状袖子,这一点很合秦行周心意,女人嘛就该袅娜纤巧,不要像男子般魁伟。舒窈也没有选择晚装,因为晚装的胸部大片裸露,秦行周很欣慰。
舒窈的身体本就玲珑有致,穿上S形的裙子后,秦行周的眼睛就钉在她身上,没法转开。舒窈沉下脸。不许碰难道还不许看吗?秦行周不顾妻子神色的变化。街上的男人都瞩目他容色绝丽的妻子,凭什么唯独他不能。随侍的婆子们见了少奶奶的变装十分惊恐,个个嘴里嘟囔不停,须知彼时中国的女装是不许显露曲线的。妻子的着装他说了算,与旁人无关。他也只能在这件事上说了算,还须看舒窈的心情。
各色裙裾在大理石台阶上拂过,衣香鬓影环绕。戚淑窈在壮丽的楼梯上驻足,抬头看棚顶和四周的雕饰,停留良久。加尼叶歌剧院,折中主义的巅峰之作,其极尽华丽之能事的建筑外观和内部装饰予她以巨大的冲击。
歌剧,戚淑窈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喜欢建筑本身。戚淑窈的目光从舞台上移到包厢、从包厢移到天顶画,再回到舞台。秦行周一直看着她靓丽的脸、闪亮的眼。
舒窈看到歌剧院的休息大厅便挪不动脚步了,秦行周听到她轻轻地喘一口气。理石、绘画、金饰和烛火交相辉映,璀璨夺目,她一直仰着头,目光胶着在棚顶。
秦行舟去给妻子买茶饮,回来时看到一个男子经过妻子身边,停留片刻,随即离开。那背影秦行舟觉得眼熟。西洋青年男子看着都差不多,至少着装一样,他耸耸肩,自己不免大惊小怪。舒窈是绝色,男子们见了她,都要停下来欣赏片刻,他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