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携红袖按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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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东渡扶桑 1

“行周才多大,二十四岁便要分出去过,惯得那女人无法无天!”

秦行周征得父母同意,另选址请人盖大宅,因为舒窈说过不愿意呆在这坟墓一样的地方。

“是行周自己要盖宅子,与舒窈何干?我记得你二十一岁时就开始盖这个宅院。”

秦家在上海的宅子美轮美奂,纵三进、横三进,共有六个天井,天井四围都是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主院落外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耳院和支弄。宅子里中西合璧,既有传统的门厅、轿厅、花厅,也有西式的弹子房(台球室)、纳凉室、花房和马车间。宅子连接大花园。

“那不一样,我在上海做生意,不起宅院我们住哪儿?”

“我住乡下,你住书寓啊!”

“调皮!”他轻轻在妻子屁股上拍一下,“你又来窘我,你知道我舍不得你!”

“你在儿子面前不是同意了吗?怎么这会儿来抱怨?”

“你刚才一口答应下来,我怎么能反对?”

沈婉仪看着丈夫娇笑,她知道秦承德从不令她人前难堪,即便是在自己儿子面前。“你也不想行周他们夫妻不睦,对不对?既然行周做错了就该对舒窈有所补偿,男人肯替自己起宅院,做妻子的心里都高兴。”

“算了。”他就扛不住妻子妩媚的笑,“哎,婉仪,我也给你盖新房好不好?西式的那种,有暖气、通自来水、浴室里有马桶和热水,你沐浴起来方便,你要不要?”

“要!要!要!”她娇声说,“那这个房子怎么处理?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我舍不得。”

“两头都住着,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他堂堂秦老板还养不起个把房子?

“我们挨着行周那块地起宅院好不好?安全、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其实我也舍不得行周他们。”秦家在上海大做地产生意,手里握有不少地块。

“好!你喜欢就好!”

秦行周去见岳父母,问妻子舒窈喜欢什么。岳母说舒窈除了琴棋书画外,还喜欢出门旅行。从前每次带姐妹俩回杭州娘家,舒窈一路上都很开心。也是因为这个,舒窈不肯裹脚,说以后要走很多地方。

“我这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性情不免刚烈,让你为难了。”岳母说。

秦行周决定带妻子出门散心。秦家的丝绸通过怡和洋行出口到日本,秦行周征得父母同意后,对妻子说要去日本照看生意,带她一同去。

“可以带小猫去吗?”戚淑窈终于跟丈夫说了一句话。

秦行周欣然答应。

戚舒窈站在船舷边,望向海面,秦行周站在她身后。海上的黑是她从未见过的黑,什么也看不见。席卷天地的黑幕将周遭统统围裹住,使她陷身其中,失去视力、听觉甚至是感觉。身后船上发散出来的光微不足道,即刻被黑暗吞噬。黑暗从她身体的肢端袭上来,在她身上游走至心头,绞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即将要被黑暗淹没。

“舒窈,海上风凉,回屋吧。”秦行周一句话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她又听到了蒸汽发动机的轰隆声,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5天,横滨便到眼前。

船一会儿就靠岸,上岸通关之后要雇车,秦行周从荷包里摸出碎银给小厮,叫他待会儿去兑换当地货币。随后他又把荷包挂在腰际。不料荷包被戚舒窈一眼瞥见,她盯着荷包看了一会儿,便走过来,伸手向秦行周腰际。

秦行周正与小厮说话没防备,况且舒窈肯伸手摸索他腰际是亲昵之举,他故作淡然继续与小厮闲话,实则怕惊了舒窈,他心里暖极了。

戚舒窈把荷包从他腰上取下来,从荷包里一一掏出银票、票据、碎银递给丫鬟婆子们,然后她随手一扔,荷包就落入海中。

“少奶奶,你做什么?”婆子们惊叫。

“太脏了,洗一洗。”她淡淡地说。

秦行周听到惊叫心知不妙,他回头看见随侍的仆人们都望着海面,他奔过去往下一看,只见那荷包在海面上随波浪上下翻卷,须臾就不见了。

“舒窈……”他再三地瞬了瞬眼睛,伸手从袖子里拽出手帕,把婆子们手里的一干物事都包进手帕里。

当晚婆子们就给少爷赶做出一个荷包来。

1853年黑船事件,美国人佩里扣关,幕府被迫与佩里签署《日美亲善条约》,日本的锁国体制崩坏,横滨从此开埠。

出关后,秦行舟夫妻和婆子们坐上人力车,行李堆在脚下,家丁们跟在车后跑。

由于婆子们的鼎立协作,秦行舟与妻子坐到同一辆车上。车座空间狭小,他便把靠近妻子的那一侧手臂绕到妻子身后,揽着她。戚淑窈立刻将身体前倾,避开他的手臂。“你往后靠,舒窈,别摔着。”秦行舟赶紧把手臂收回来。

戚淑窈默默地观看横滨街景,这是1896年,横滨的人口不过13万。街面上的建筑风格多样,有木造的、砖瓦的。砖瓦的是西洋建筑,跟上海的差不多,悬挂图案各异的旗帜;木造的应该是日本传统房屋,两层居多,一层是店铺,二层大概住人。

日本人个子矮小,他们的男子甚至矮于中国妇人,怪不得叫“倭人”。行人都穿着夹脚木屐,妇人们迈着碎步,很有喜感。

一行人入住专门为外国人开设的旅馆。

和式风格的民居戚淑窈第一次见,进屋要脱掉鞋子的习俗令她诧异。纸拉门、榻榻米、障子窗、壁龛(本床)、以及壁橱,她都细细地看一回。她又去庭院里转一圈,抚一下石灯,在惊鹿上洗洗手,女孩儿脸上露出久违的、淡淡的欢喜。

秦行舟心里高兴,看来,他带着妻子出游的决定很正确。

入夜,婆子们替两夫妻铺好被褥,拉上纸门,戚淑窈立刻就把靠在一起的被褥分开。两副铺盖各在和室的一头,其间的几叠席子如河汉般阻在两夫妻间,不可逾越。舒窈跟小猫都洗过澡,小猫乖乖地睡在舒窈的手臂上,像小人儿似的盖着被子,露出它的小猫头。秦行舟看了心酸,想来,曾经他的孩子就是这般睡在妻子的怀里。

秦行舟带着一个小厮和通事(翻译)自去怡和洋行处理生意上的事,戚淑窈则由婆子和家丁们陪着游览神社和庙宇。几日后,婆子们忧心忡忡地跟他说,少奶奶第一次去神社就被人盯上了,这两天那些人总是跟着他们,不管他们去哪里。

“什么样的人?”

“看样子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泼皮,”婆子改口,“很多奴才跟着。这两天就守在咱们旅馆外面,我们一出门,他们就跟上。”

“少奶奶呢?”

“少奶奶应该没发觉。少奶奶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看风景。”

秦行舟立刻叫小厮和通事(翻译)拿了钱去跟旅馆里的伙计打听对方身份,既然他们一帮人守在旅馆外面,店里的伙计没理由看不见。

须臾,通事回来说对方是岛津忠义之子,岛津忠重。岛津忠义原来是萨摩藩最后一代藩主,明治维新天皇亲政,废藩置县,“大名”们奉还版籍,就是将各自手中的领土和所辖臣民交还天皇。“大名”的封号被废除后,统称为“华族”,“华族”仅次于“皇族”,分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五个等级。岛津氏自镰仓时代起就是“大名”,萨摩藩是西南重藩,又支持“倒幕”,所以岛津忠义位列公爵。岛津忠义现已回到家乡鹿儿岛,岛津忠重在海军中任职,常驻横须贺军港,他应该是来横滨游玩。

秦行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他立刻就叫人去买最近一班回国的船票。秦行舟和妻子叙说此事,告诉她暂时不要出门,他们后天便回国。戚淑窈不声不响,一脸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