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往事钩沉 1
秦承德倚在床上看《申报》,难得的好时光,婉仪的床,他们夫妇的床!14年来他隔三岔五才能有幸睡到这张床上,婉仪不许。婉仪推门进来瞥一眼他,秦承德心里跳一下,他打算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就在这里休息。他更奢望从此以后每天睡在这床上,没王法的女人,不知道家里谁做主!
“我想回乡下住。”婉仪在妆台前坐下。
“怎么?”秦承德坐直身体。
“上海嘈杂,我喜欢乡下清静。”
“孩子们谁来管?”
“淑慎在女塾,两周才回来一次,等她回家,我就来上海。”
“博裕呢?”
“18岁了,还要我管?你既然不同意他去留学,留在你身边跟着你学做生意也好。”
“谁来管家事?”
“不是有管家吗?”
“谁来约束管家们?”
“月娘吧。”
“她一个妾怎么能管家?”秦承德微皱眉头。
“怎么不能,慢慢适应。”
“那么谁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月娘。”
“你知道我从不去她那里。”
“你要是不喜欢她,再纳一个妾也无妨。”
“你总是跟我闹别扭!”秦承德变了脸色。
“没有。”
“怎么没有?我纳妾后,你就不愿意跟我同房!”
“我已经替你生育了两男两女,你还要怎样?”
他很尴尬,当年妻子阻止他纳妾时,他就这般回复。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好,不过我还要回来看淑慎。”妻子云淡风轻地一句。
秦承德独自坐在书房里生闷气。纳妾、纳妾,他吃饱了撑的才会纳妾!早知道纳妾会惹出这些麻烦来,打死他也不干!
妻子是败落了的官家小姐,才貌俱佳,若非门庭凋落,未必肯嫁给他。新婚之夜,他挑起盖头,闭月羞花的女孩含羞带怯地抬头看他一眼,他就深深地怜惜她,喜欢上她。
他婚前有两个通房丫头放在房里,新婚夜丫头们服侍他洗漱时举止轻佻,他不喜欢,这是他与妻子的初夜,他不愿夹杂不洁。第二天他听到丫头对新婚的妻子说我们少爷喜欢君山银针,不太喝碧螺春。两个混账东西,早不说,等妻子冲好了茶才开口。他明白丫头们在对妻子示威,他走过去对略显茫然的妻子说,“婉仪,我喜欢碧螺春。”
回头他立刻请母亲在妻子三朝回门时打发两个丫头出府,一个不留!本来就是给他泻火的,他不放在心上,况且初行房时,他反感。他喜欢妻子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弱不胜情,他满心怜惜。大家闺秀岂是贩夫走卒的女儿能比的?
“婉仪让你打发她们?”
“没有,她们向我妻子暗示自己的身份。”
“毕竟服侍你三年,因为不许怀孕,伤了身体,我多打发些银钱吧。”
“母亲处置吧。”他为人狠鸷,除了对妻儿父母,父亲创下的基业却也因此被他翻了数倍。
贾而好儒,他读书到18岁,随父经商后也不废诗书,饱读诗书使他在经商中善于审时度势,精于筹算。
他与妻子闲话,婉仪的对答辞气清婉,显出不俗的教养。几天前妻子的妆奁送到秦家,秦承德略扫一眼。以秦家的富足,绝不指望没落官宦女儿的妆资,他是感兴趣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人是什么样。他在妆奁里看到古筝和琵琶,媒人没骗他,果然这女孩雅善音律。接着他看见品质绝佳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作画的颜料,还有几大箱子书。他微笑。媒人说他的妻子琴棋书画俱佳,所言不虚。
婚后第二天两人相对时,他说弹个曲子听好吗,女孩便叫自己的陪嫁丫鬟取琵琶、缠义甲。他头一次见人弹琵琶用义甲,他等着听《塞上曲》、《阳春白雪》或《汉宫秋月》之类的曲子,结果16岁千娇百媚的女孩居然挥手拨出一曲《将军令》。升帐时将军的威严庄重、出征时将士们的横刀跃马、战斗时的紧张激烈、凯旋而归时的昂扬欢悦尽在女孩的挥手间。曲子一气呵成,听得他心潮起伏,“乐府只传横吹好,琵琶写出关山道”。
将军令!喜好《将军令》的女子怎么肯出嫁从夫?怪他自己当时眼拙,他笑。
他问会唱曲吗,妻子说父母不许学,怕……她满脸羞红,低下头。秦承德明白了,是怕有娼家的样子。“你的筝好还是琵琶更好?”他猜是琵琶,因为女孩先弹了琵琶。“我先学的筝,后学的琵琶,操习琵琶的时间短。”“那怎么不先弹筝?”“筝架起来占的地方大,筝的弦多,调弦需要时间。”好一个温柔、知进退的女孩!“咱们现在就把筝架起来,以后就放在这里。”他伸手抚女孩的头发。
三朝回门,小夫妻在岳家被留住两日。按传统,回门时禁忌与妻子同房。夜里他很想他娇美的妻子,肌肤腻洁、气息清爽、楚楚动人。
早晨他一看见妻子,便忍不住在没人时搂住她亲吻。他把妻子抱到官帽椅上,不顾妻子的阻止。事后女孩偎依在他怀里,站不住。他笑。岳父母再想不到还有他这般色胆包天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