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携红袖按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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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兰因絮果 2

1929年6月初,秦克定来到波士顿,比往年早了一些,德音的毕业典礼,他必须列席。来的路上,他志得意满,抱得美人归就在眼前。来之前,他已经吩咐管家们着手准备婚礼,他要办两场婚礼,分别在上海和甪直,轰轰烈烈,喜喜庆庆!

孰料,两人见面后的谈话是秦克定有生以来遭遇的最惨烈的场面。

“你以后会纳妾、私婢,生意场上还有风月女子。我会面临色衰爱弛,以昔日分桃所为获罪于君。我不愿总是生活在恐惧、猜忌、心存芥蒂中,我不愿我们将来成为一对怨偶,爱被消磨掉,彼此间只有恨意。”

“德音,我不会的,我保证!这四年来我一直约束自己,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他继续挣扎。

她苦笑,“我父亲大概也曾信誓旦旦,我母亲是姑苏第一美人,否则不会给人做继室。可是你看我母亲刚……不到两个月,新人就登堂入室,大概早有瓜葛吧。我父亲连我母亲留下的孩子也不肯照拂。”

“德音,照你的想法,其实每个男人都是不确定的因素,都有背叛的可能。”

“所以我要嫁一个木讷的、一心学术的、不是很有钱的人,面对的诱惑少。”

“那你会爱他吗?没有爱的婚姻好吗?”

没有爱才会不介意,没有爱才没有伤痛,她在心里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爱,感情的事不好说。”

“木讷的人未必专一,我身边的例子不少。德音,男人和女人不太一样,男人的欲望来得更强烈些。在波士顿的留学圈子里,能一尘不染的男子大概寥若星辰,其实没有。”

“我也许要赌一下。”

“德音,你肯给别人机会,为什么不肯给我机会?你为什么不赌我呢?”

“因为你前科累累啊。”她伤感地笑,“我24岁了。我15岁的时候可以赌,所以我赌你会抛开梅清漪,会爱我。结果我心术不正,遭到报应。”

“别这么说,德音,你赌对了,不是吗?我爱你,德音!”

“这种‘对’不是我想要的。”

“好小子!不愧是我们秦家的子孙。”父亲说,“可是你没有畏惧之心,这不对。”

“我们凡事深思熟虑,不孤注一掷,做两手准备,怕什么?生意有输有赢,输了,我们再赚回来。”

“不独生意,你对生活应该有敬畏之心,人生坎难,总有你输不起的时候。”

父亲,你说得没错,我输不起德音,我输不起我的爱!

“克定,”

“别叫我克定,德音,”他惊恐,“叫我秦克定!”他宁可德音跟他赌气、作对,不要理性,那么他们就还有希望。

“你也明白了,”她苦笑,“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在街上吵架吗?我回来后在屋里哭?”她见他点头,“我哭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是因为我知道我们没有希望。我总是满心介意,放不下从前。对不起,是我的错,克定。我总不能下决心跟你分开,我总给你希望,和你纠缠不清。”

“你没错,从来都是我的错。”他宁愿和她纠缠一辈子,哪怕没有结果,“德音,过去的四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

“秦克定,你放手吧。我24岁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女人不是男人,有韶华老去的时候,我不想和你纠缠不休,然后孤独终老。”可是,她忘记了,女人吸引男人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才情、性格、和品质。

“你不会的,我们一起变老,我陪着你,永远!”

“你还不明白吗,克定?我无论跟谁一起偕老,都不会跟你,你的过往,和那些女人……”她难受得皱眉,秦克定也感受到她的难过,“是我无法跨越的一道坎。我不能忘记,也不能原谅!”

如果爱不能予对方以幸福,只能带来痛苦,那么便该放手了吧?藏金于山、藏珠于渊,只要知道甚获己心的那人好好地在那里,幸福快乐,便该知足了吧?他心里疼得难以忍受。

“离婚协议我签字后会送给你的律师,你不用担心。是我自己害了自己,我有欲望,我没有约束自己。其实,梅清漪,我并不爱她,也许刚开始是喜欢的,后来因为某件事就不爱了。”他苦笑,“我原来想说给你听,怕事涉女人隐私,不是丈夫所为。后来的,我从没爱过。我课业重,舍不得时间谈情说爱,况且我跟你订婚了,给不了别人前程。我只贪图享受,过后就好聚好散,毕竟与人初识便宽衣解带的女子我不会珍惜。”

“德音,我不知道和我订婚的人是你,我要是知道,我一定坚持接你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读书,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我每次在查尔斯河上划赛艇,我都看看波士顿大学的草地,我很希望你突然就出现在那里。你大概认为我的爱很廉价,没有忠诚,不专情。德音,我从美国回家后见到你,我再没碰过别的女人。”

“德音,我但愿能早早遇见你,在我19岁前,没有梅清漪,没有后来的不检点,干干净净的。那么你14岁,我守着你长大,看你跟我淘气,等你嫁给我。可惜时光不能回转。”他声音低哑。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惜都是徒劳。

“德音,我转些钱给你。”她的嫁资不算丰厚,母亲故去后,父亲娶了新人就不甚怜惜她。他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我不要!”

“你该得的,你替秦家打理家业。”

“我不想要!”她很坚决,“我自己有积蓄,我不是奢侈的人,我晓得节俭。我可以工作,我以后嫁人了,我丈夫自然会养我。”她轻咬下唇。

她要跟他撇清,她这样的美人不愁没人追求。“你嫁人的时候一定发电报告诉我,我替你高兴。”他眼角都湿了,“要不,我会一直担心你、牵挂你。”

“好。”

那么他终于失去了她,他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终要为年轻时的放浪形骸和无情付出代价,这代价惨痛到他不愿意有人生!

“那你……你以后……”

“放心,我没事。我以后会娶妻生子,毕竟秦家要有人继承家业。你好好照顾自己。”他伸手想抚她头发,手在空中停住,他怕她嫌弃,“让嫲嫲们陪你去欧洲吧,我没别的意思,你一个人不安全,也没人照顾。等你到了欧洲和你家人在一起后,你要是不喜欢她们陪你,就送她们上船回上海。我把旅费留给她们。”

纽约曼哈顿繁华的第五大道,秦克定从南走到北。他走进纽约公共图书馆,德音喜欢这里华美的棚顶;圣帕特里克教堂,德音在教堂外的阶梯上发呆;哈德逊河公园,淘气的、总爱和他作对的德音在水边洗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德音进来就不舍得出去。

他在婚纱店门前驻足,他推门进去,“我来订一件婚纱。”

他一路走进蒂凡尼、宝格丽、卡迪亚,定制各式各样的首饰,为他逝去的爱!德音,德音,他心伤得不能自持。

1929年9月底,秦克定回到上海秦宅。他径直上楼,不理会任何人的招呼。他推开德音的房门,站到地图前,眼睛钉在波士顿,视野里一片朦胧。

秦父敲门进来,“克定……”

“你说对了,父亲,我输不起德音。”

秦行周沉默,他当年也输不起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