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 4
1928年1月21日,一天暴雪,秦克定晚上9点半才抵达波士顿剑桥镇,他踩着没膝深的积雪走向马萨诸塞大街德音的房子。
他踏上门前的阶梯,手刚落到门上才敲一下,门就打开,德音站在门里。
“怎么不问谁就开门?不怕是坏人?”
“剑桥镇就你一个坏人!”
秦克定笑笑。
“严妈,煮饺子吧。我们今天吃饺子,过小年,我们学北方人吃饺子。”
“少奶奶一直都没吃饭呢。”奶妈说。
“怎么没吃饭?等我吗?”秦克定看着德音微笑。
“我功课忙,而且中午吃多了。”德音转身去厨房。
“少奶奶一直都站在窗前,看大少爷来了就赶紧跑去开门。”奶妈小声对秦克定说,“菜都让用热水温在锅里,饺子也不让煮,怕饺子塌了,让我们把饺子放到阳台上,苫一块布。”
秦克定心里温暖,他走进厨房,“我本来可以早两天来,德音,移民局官员大概心情不好,滞留我两天。”
他说来轻描淡写,不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来晚,他不会提及。德音知道被滞留两天的遭遇一定不好受,“你冷不冷?去壁炉边烤火吧,我让嫲嫲们把饭开到客厅里,我们在壁炉边吃饭。”德音头一次温柔以待,秦克定心里暖和和的。
晚上秦克定的被子里多了暖水袋,奶妈说是少奶奶让放的。去年冬天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待遇,秦克定宁可拿暖水袋换德音,至于谁给谁暖着无所谓,反正他火力壮。他叮嘱自己要知足,德音是凶悍的小猫,时不时就要炸一下,需得顺着毛捋。
傍晚,秦克定陪着德音从威德纳图书馆走出来,门前台阶上一个年轻男人与德音打招呼,德音笑笑。
“德音,这是……”男子看向秦克定。
“我兄长。”
秦克定微皱眉头,“我是德音的丈夫。”
“德音?”男子转向德音,惊问。
“随便了。”德音无奈。
“德音,你的朋友?帮我介绍一下。”
“他是……”德音为难,讨厌的秦克定偏偏要问,谁知道这人是谁!“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德音羞红了脸,她本来随意笑笑打发来人,却被秦克定无意间揭穿。
“我姓韩,韩秉文。”男子苦笑。
三个人随意攀谈几句,男子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就读,秦克定见那人眉目舒朗,言谈举止不俗,心里极为不爽。
“谁让你问他是谁的?”德音等那男子走开后抱怨,“我本来不知道他是谁,这下好了,被你揭穿了。”
“不认识对方怎么就随随便便对他笑?”
“他跟我打招呼,我难道冷脸?大概是以前见过忘了吧。”
为什么不能对别人冷脸,尤其是陌生的男子,“你在哪里见过他?”
“不记得。”
“德音,什么是‘随便了’?”
“什么?”
“我对他说我是你丈夫,你说‘随便了’。”秦克定脸色不善。
“你本来就不是我丈夫,我说‘随便了’,已经是给你面子。”
“那我跟你什么关系,德音?”
“嗯,离婚中。”
“德音,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说你未婚,我不希望你跟别的男子交往,你如果没和人往来,别人怎么会认识你?怎么会叫你‘德音’?我们是夫妻,你要尊重我们的婚姻。”
德音听他的措辞立刻恼了,“你派三个嫲嫲守在身边监视我,奶妈天天跟着我,除了上课。我有什么机会跟别人交往?总会有人来搭讪,之后便说认识我,刻意表示亲近。你是郎军领袖、浪子班头,怎么会不了解无聊男子惯常使用的手段?你自己行事龌龊,还以己度人。你尊重过我们的婚姻吗?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秦克定顿时无话。卫德音甩了他快速向前,“哎,德音,慢点走,路上滑,小心摔倒!”
“滚!”
名门闺秀!在街上!秦克定愣怔了半天。他大步跟上,握住德音的手,他怕她摔倒。
“松开!谁让你碰我了?”她使劲挣扎,他手劲很大,她挣不脱,“我回去要洗手!”
“不是每天回家都先洗手吗?”
“今天要洗很多遍!”
女孩柔软的手小巧细腻、凉凉的感觉直钻入心中。毕竟在大街上,不便撕扯,德音就放弃反抗。秦克定的心一路起伏不定。
“放开!”他们一进家门,德音就再次挣扎,秦克定松开后,德音把自己的手在他大衣袖子上反复揩抹数次,奶妈都看呆了。
“德音,我错了,我给你赔礼,乖,你别生气。”秦克定伸手抚德音的头发。
德音挥手拂开,刚好周妈从旁边经过,她就拿过周妈手里的抹布擦擦头发。
“哎,抹布脏!”用抹布?她是酷爱干净的人。
“比你的手干净!”
两个婆子赶紧走开。
“我是因为我们现在两地分居……”
“一直都在分居!”
秦克定笑笑,“日久情淡……”
“谁对你用情了?”
“好,是我对你用情……”
“那情淡了最好,省得你纠缠我!”
秦克定再笑,“我怕别人趁机插足,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我不对。你要是不解气就打我,踢我也可以。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是不是皮糙肉厚的不知道,反正你脸皮是很厚!”
“你不知道啊?你可以试着知道。”秦克定腆着脸。
德音抬腿就踢他一脚,他在此种境况下还敢调戏她!秦克定没言语,他看她真的生气了。德音转身上楼。
德音一直在楼上不下来,秦克定走上楼找德音。德音的房门关着,他转一下门把手,门没锁,他推门进去。德音伏在妆台上,他站了半天,她都不动一下。
“德音,去吃饭吧,饭菜凉了不好吃。你在图书馆里不是说饿吗?”秦克定暖声说。
“我马上下去,你先出去吧。”她不想让秦克定看见自己的泪。她其实已经不生他的气,他因为爱她才会吃醋。她呢?她也因为爱他才会和他再三牵扯。可有爱就够了吗?从前的芥蒂总在心中,令她无法和他亲近。她不知道他们的前途在哪里,也许没有前途可言。她哭泣非因被错怪,她为她无望的爱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