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寒门子弟
张浩宇开着三轮车,中途加油一次,四个小时,才到了石云镇,又加满了油,回到了故乡穿洞村。
先到堂哥张浩阳家,还了车,棚子坏了,重新做也就一百多块的样子,张浩宇给了两百,毕竟车子借了这几天。
堂嫂一贯都是十分刻薄的,当今非昔比,张浩宇是城里干工作的人了,堂嫂热情张罗着,留张浩宇吃晚饭。
张浩宇说回来时间短,明天要走,回去陪父母吃个饭,推辞了。
张浩宇家不通公路,借着手机光步行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还在屋旁的竹林里,便听到母亲柳腊正还在呵斥追打张浩瀚,也就是张浩宇的弱智哥哥,因为大半夜的,张浩瀚不肯睡觉,还在厨房翻东西吃,把一锅肉汤给打翻了。
张浩瀚比张浩宇大十岁,生理年龄是三十多,而心理年龄尚不如一个两三岁的小孩。会模仿大人说很多话,而且还算流利,但就是毫无逻辑。
这傻子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食量惊人,一天到晚吃个不停,几乎相当于三个壮年庄稼汉的饭量。
夜色下,破旧的瓦房显得十分低矮,灯泡上糊满了烟尘,光益发显得微弱。房前屋后收得很干净整洁,因为家里有个勤劳爱收拾的妈。
父亲张永福,坐在靠背损坏的木椅子上,抽着旱烟,严厉地命令老婆别吵闹,小娃娃吃点东西,半夜三更这么下狠心打,让邻居听到了笑话,现在又不是缺饭吃的年代了。还说母亲头发长见识短。
父亲是十几岁的时候,进山打猎,被爷爷误伤,废了一条腿,齐膝盖截了肢的。都四十几年的事了。
母亲柳腊梅之所以会跟父亲,都是因为父亲长得还不赖,有点文化,身残志坚,成分又好。母亲是地主的孙女,有个好成分,对外公来说,是关键的因素。
父亲腿脚不方便,哥哥又是弱智,自己一直在念书,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母亲一个人。母亲还不到六十岁,但已经严重驼背,满头白发,看上去像七十岁的老人。
就算是这样,老父亲还总是数落母亲。母亲的脾气倒真是好,从来懒得跟父亲争论,听之任之,默默忙自己的。
张浩宇一边往自家院子走,一边怼父亲道,爹您就少说两句,早点休息,肉汤又不是您炖的,您当然不心疼啦!
浩宇你咋回来啦!咋也不打个招呼?父亲故意扯开嗓门叫道,似乎是害怕街坊邻居听不见。
张浩宇考上了公务员,这在街坊邻居中,是件大事,父亲腰板都要挺得更直。
爹您小点儿声,刚才不还说,别吵到街坊邻居吗?张浩宇已经走到屋檐下,低声责备道。
宇回了!宇回了!妈妈打!妈妈打!伴随着粗犷但又带着稚气的声音,一个黑影从厨房蹿出来,一把抱住了张浩宇,躲在了他的背后。
这家伙只穿了个破裤衩,身材健硕,不高,脑袋肥大,正是张浩瀚。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动物才有的臭味。
浩瀚撒开!张浩宇说着,挣脱了张浩瀚。张浩瀚悻悻地站着,牙齿和舌头摩擦,发出蝉鸣般的声音。
母亲闻声出来,手里还扬着吹火筒,宇吃饭没?妈给你做!
妈我吃过了!张浩宇答应着,进屋去。
父亲安排道,腊梅,晚上杀只鸡,明天叫他叔、婶儿来家吃中饭,还有他大伯二老,浩阳两口子!
爹您瞎张罗些什么?我妈不累吗?我明天早上要去趟婶子家,就在婶子家吃饭了,下午再回。张浩宇继续推翻父亲的安排。
他知道,父亲就是要在街坊邻居面前显摆一下。
他此番回来,一是看看父母,二是看看李玲的父母,当然最重要还是还车。
这一回,母亲倒是跟父亲站在了同一立场,笑着说,累啥累?我和你爹老早就商量着,等你回来了,就叫他们吃饭的!
妈,我真回来有事,一顿饭张罗下来,一天时间又浪费了!下回再说吧!张浩宇劝说道。
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去你婶子家,不能空着手,我去给你取块腊肉!母亲柔声答应着,站在椅子上,取挂着的腊肉。
张浩宇看到,头顶已只剩下三块腊肉,取走一块后,更显得空空如也。这还没到月半,离杀年猪还远着呢,下半年可又是个缺肉吃的半年了。
小儿子的归来,一扫母亲的沮丧和怒火,也给这个家增添了生机。
是夜,张浩宇跟李玲煲了会儿电话粥,很晚才睡了。
次日清早,张浩宇便起床,提着那块腊肉,作别已经开始忙碌的母亲,步行一里多路,去李玲家。
此刻,早上浓浓的雾气罩着山村,预告着今天将是一个朝阳似火的日子。闻着泥土的芬芳,感受着露珠的亲吻,张浩宇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李保国夫妇起得也蛮早,已经下地干活儿了。
此处是一片玉米地,玉米杆高达两米有余,饱满的玉米棒子已经挂上了胡子。
玉米垅中间,还套种了土豆,目前正是收获的季节,李保国夫妇正在挖土豆。
张浩宇正好经过他们的自留地,距离他们的屋还有一百来米距离,于是将肉放在田埂上,卷起裤腿来到地里。
叔、婶儿,这么早就在挖土豆呢!我来帮你们!张浩宇说着,动作熟练地开始捡地上的土豆。
清晨见到未来女婿,李母显得十分亲热,是浩宇来了啊!咋这么早呢!婶子回去给你做饭!
婶儿,我不饿!趁早上凉快,把这块地里的土豆都挖了,再回去做饭吃呗!张浩宇继续快速将土豆丢进撮箕。
李保国板着一张脸,也不搭话,也不看张浩宇,手中的锄头快速飞舞着,可能是因为情绪比较激动,用力过大,准度也少了很多,挖破了几个土豆。
论起挖土豆,那也是有撬门的,找准角度,深挖,轻掏,土豆就不会破,李保国一个资深农民,若不是心中有事,怎会挖破这么多?
李玲的母亲刘兰英,以及张浩宇,自然也看出了李保国的不正常。
刘兰英责备道,她爸,浩宇给你打招呼,你也不晓得答应一声!这土豆跟你又没仇,你这么凶巴巴地干什么?一大早的,抽什么羊癫疯?
你先回去,我跟浩宇有话要说!李保国依然是板着脸,驱使刘兰英回家。
也行!我回去煮饭,一会儿叫你们!刘兰英心疼未来女婿没吃早饭,也就没再理论,拍了拍手,快步回屋去。
刘兰英已经走远,李保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倒下锄头,坐在锄头把上,摸出一支过滤嘴点上,一边抽一边问还在躬身捡土豆的张浩宇,浩宇啊,你跟玲子的事,你到底是咋打算的啊?玲子冬月份就是二十四了,也是老大不小的了!
叔,我给玲儿也说了,让她辞了工回来,我现在工作也稳定了,跟爹妈商量一下,尽快来叔家里提亲!张浩宇听出了李保国的催婚之意,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李保国弹了弹烟灰,皱着眉头,冷冷道,我们李家就一个独丫头,若要嫁也不是不可以,彩礼不能低于二十万!
张浩宇愣住了,手里的土豆也掉落在地。二十万,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他是真没想到,未来的岳父会突然袭击!
李保国显然是话中有话,听这意思,可能还是想让张浩宇入赘,所以拿巨额彩礼要挟张浩宇。
之前,李保国也曾向张家提过入赘之事,态度很坚决,他李家就一个独女儿,是当儿子养的,断然不可能外嫁的。
对于这个问题,张永福的态度也很坚决,张家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入赘,莫说是李家,就是皇帝家,都不可能。
倒是柳腊梅与刘兰英这两个母亲,对入赘还是娶,没那么在意,只要两个年轻人过得幸福,这些都不重要。
现如今,张浩宇考上了公务员,张永福的态度就更加坚决了。
当然,这都是老一辈之间的一些较劲,张浩宇和李玲,并不知道这些争执,更是没有想过这些关于婚姻的细节。
今天,第一次面对这个现实的问题,张浩宇顿时就懵了。
李保国抽完烟,又点上一支,浩宇,如果你要继续和我玲子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自己要考虑清楚,是入赘还是娶,得给我们老家伙一个准信,老是这样干耗着可不行!
叔,婚姻大事,我还得回去跟爹妈细细商量,尽快给叔一个准信,不管怎样,绝对不会亏待了玲子!张浩宇硬着头皮答应道。
李保国将烟丢在地里,站起身,再度挥舞着锄头,尽快是多快?眼看月半就要到了,今年已经过了一半了。
叔,中秋之前,一定给个准信!张浩宇再度答应道。
谈之不欢,两个男人都不再言语,闷声劳作。
须臾,刘兰英吆喝回去吃饭,二人一人背了一大背土豆,大概是一百五十斤的样子,回家去了。
刘兰英的厨艺,在整个穿洞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家家户户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都是她主厨。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张罗了满满一桌子菜。
两个男人闷声吃饭。刘兰英责怪张浩宇又带东西来,张浩宇说都要半年没来看叔和婶儿了。
吃完早饭,张浩宇借故还要回城,便告辞。
刘兰英将一支猪蹄和一包土豆粉塞给张浩宇,说是带给他爹妈的,张浩宇推辞不掉,只得拿了。
看着张浩宇的背影远去,刘兰英还在叮嘱有空多回来看看。而李保国的脸,像打翻了粪桶一样难看,死亡眼神狠狠盯着他老婆,恨不得剜一块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