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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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患难之交

一年后的一天,班长把赵正中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的对他说:“你入伍也一年了吧?”“报告班长,一年多了。”赵正中说。班长做了一个叫他坐下的手势,赵正中规规矩矩的坐下来了。此时班长的表情好像放松了许多,以比较柔和的语气说道:“正中,说实话,一年来你吃苦耐劳,表现积极,坚持正义,认真履行了一个军人的职责,我没有看错你,把你推荐为副班长人选,现在连里批复下来了。晚上班务会上宣布,希望你好好的配合我的工作。”“班长,谢谢您,但恐怕我胜任不了。”班长历来就听不得像“软蛋”一样说出来的话,他一时被激怒了,就大声的喊道:“赵、正、中!”“到!”赵正中即刻站立了起来。班长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脸对着他的脸,眼睛鼓鼓的盯着他,吓得赵正中的身子往后倾着。班长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狗日的,这是命令,你想当逃兵是吗,老子毙了你!你给我滚,滚……”赵正中知道班长的牛脾气是无法招架的,于是一转身就溜之大吉了……。

后来赵正中专门负责养猪场这边犯人的监管工作。有一天夜晚,突然天上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把厩舍上的石棉瓦一片一片的吹翻了下来,把整个猪群都吓得慌乱了起来,它们窜来窜去的相互踩踏着,已经开始出现死伤了。尔后又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使整个厩舍迅速积水成湖,几百头猪在里面荒乱了起来,眼看就要全部毙命了……

监狱的警报拉响了,负责猪场的战士和犯人都紧急集合了起来,赵正中大声的交代着任务。他最后说:“这里除了老头以外,全部跟我上。”“报告政府,我也要上!”老头迅速的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几乎使尽全身力气的喊道。“不行,这是命令!”赵正中干脆的喊道。赵正中带领着几名战士和犯人,立马当先冲入了雨中,他们修房的修房,排水的排水,吆猪的吆猪,连续战斗了几天几夜后才终于完成了任务。大家几天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可多数人也先后病倒了,他们中有的发高烧、有的伤口感染,这可急坏了监狱的领导,他们迅速调集了医生给生病的战士和犯人紧急治疗。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整个猪群都受凉生病了,这该怎么办呢?这可难坏了监狱的领导,因为,猪群还再出问题的话,那损失可大了。

正当赵正中和几位首长在养猪场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对策的时候,“报告政府!我有办法。”老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说。其中的一位首长忙问道:“老头,你有什么办法?”“以前我是中医师,我现在开给你们一个中药方子,保证把生病的猪治好。不过还缺三、四味药,我必须亲自到苍山上去挖呀。”老头怯生生的说。首长说:“老头,你现在是犯人,你的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要想清楚了。”“首长,老头以前确实是个名中医,我看他的请求是好心的,就批准他吧。”赵正中恭恭敬敬的在一旁添言。首长想了想后说:“问题是他要到那苍山上采药,你知道苍山这么大,虽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名贵中草药,但要拿到它不容易呀,我听说很多人进山以后就迷路了,回不来了,何况他是老头呢。我们的责任重大啊!”老头说:“我虽然老是老了点,但我已经在苍山上采了一辈子的药,已经轻车熟路了,您就放心好了。”首长想风险是大了点,可要是不去的话,这几百头猪就泡汤了,那也是大的风险呀。算了,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就说:“那谁跟他一起去呢?”“报告首长!我和小李跟他一起去,保证完成任务!”赵正中坚定的回答着。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老头一直低着头,可心里一直也在琢磨,他想只要我有机会能单独跟正中在一起的话,我就把我长久准备好的“本真堂”的祖传秘方全盘传授并交代给他,我也就死而无憾了。要不然不知哪一天我真的去“本真堂”祖先那里报到了,那就糟糕透顶了,这个损失就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我还好意思去见我的祖先吗?看着我一天天的老去,可能“本真堂”的祖先们也着急了,叫老天爷来帮忙来了。现在这难得的机会来临了,我必须把它给紧紧的抓住,不然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赵正中话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老头就像是要豁出去的样子,义无反顾的说:“报告政府!我只要副班长和我一起去。”首长走到老头的面前,轻声的问他:“为什么呀?”“我、我、我就是想……”老头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首长突然提高嗓门:“想逃跑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犯人,你还跟政府提条件,太不象话了。”“报告政府!我知道我是犯人,但黄土已经埋到我的脖子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能干啥?您们就是放我出去我也还得回来。”老头好像已经不惧怕什么了,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没想到这反而勾起了首长对他的恻隐之心,于是,首长又气又怜的说:“你这个倔老头子,我管了这么多年的犯人,今天我第一次依你了,可你不要给我捅出什么乱子来!”“是!”老头高兴的回答。

首长走到了赵正中的身边,用手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语重心长的对赵正中交代到:“小子,明天老头就交给你了,你千万要注意三点:第一,老头的安全;第二,老头的身体;第三,对老头防范。老实说,你有绝对的把握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宁可当一回言而无信的领导,也必须收回我的命令。”赵正中说:“首长,我一直也在考虑这个问题,通过反复的权衡,我认为不会出现啥子事的,请首长放心!”“行,那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点出发早点回来。”首长交代好后就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正中带着老头上路了。路上雾气萦绕着,清凉的空气里渗着泥土和野菊花的芳香也弥漫了开来,但它却是淡淡的,时隐时现、时有时无,仿佛将人带进这美好但充满神秘的世界……。刚从高墙内走出来的老头和赵正中,近乎贪婪的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恩赐,两人同样地感悟到:大自然太好了,自由太好了……。

他们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因为开口说话,就意味着要思想,要思想就意味着又要回到这现实之中,回到现实之中就意味着破坏这当下的美妙感觉,那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太残酷了。是啊,这大自然才满足他们的这小小奢望,搞不好也会自己把它给剥夺掉,那多可惜啊!

他们一前一后的爬着山,转眼间来到了七龙女池旁。池里的水晶莹透明,从那高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的小小瀑布,使池中的水不停的翻滚着,紧贴着水面上的水雾好像化作了一个美丽的仙女恋恋不舍的离开这里,向着天空飞去……赵正中被眼前这出神入化的景致给震撼了,他手舞足蹈的欢呼雀跃了起来。他转头向坐在那岩石上的老头看了看,才发现老头还是心事重重的没有一点点兴奋的样子,只是在那里不停的喘着粗气。赵正中的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他表情凝重的走到了老头的身边,亲切的问道:“大伯,您累了吧,饿了吧?我俩歇息会儿。”老头说:“孩子,你也累了,歇一下、歇一下,在这里等一等我们的魂,要不然魂飞魄散的话,同样会得病的。”老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叫赵正中很是不解,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他麻利的放下身上的包袱,取出军用水壶,来到池边打了一壶水,递给老头。老头忙说:“你先喝、你先喝……”老头用手给挡了回去,赵正中还是以一点强硬态度递给了他。同时,他还从包里取出了饼干递给了老头,说:“大伯,您赶快吃吧。”此时,老头的眼睛湿润了,因为他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尊严。

老头历来非常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更是如此。这几年来他最亲近的人只有赵正中,当然他最担心的也是怕他把自己当成真正意义上的“犯人”。老头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赵正中对自己的好,只会让自己的内心感到无法承受压力,更让自己感到恐惧的是,如果有一天赵正中怀疑起为自己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的时候,那时自己也许已经命葬黄泉了,那在这人世间又有谁给他作解释呢?那我这一生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不行,还得叫他知道真相。

老头就说:“孩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您为啥子要问我这个问题呢?”赵正中反问道。老头说:“我就是想知道嘛。”“因为您年纪大了嘛,更主要的是您的面目慈善,我一看就知道您不可能是他们所说的啥子‘坏人’。”赵正中微笑着回答。老头说:“你也是这样认为的?那证明你没看错人,我活了一辈子,知我者你也……”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又中止了。老头好像已经缓缓的进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他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溪水市人民医院召开紧急会议。在会议开始前,主席台上的会议主持人带领大家一起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坚决打倒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口号之后,医院领导开始讲话,“同志们,我们医院在上级的正确领导下,坚决贯彻了抓革命、促生产的革命方针,革命形势一派大好,但是,还是出现了几个坏分子,我们要坚决把他们纠出来,并同他们作坚决的斗争!他们是,李长水、杨帆。现在我宣布:把李长水、杨帆压上台来!”

只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李长水和杨帆,被几个带红袖套的年轻人迅速带上了高帽子,压到了台子上。这时,主持人又带领大家高呼:“打倒李长水!”“打倒杨帆!”和前面不一样的是,此时,会场上人们举起的手变得参差不齐了,他们的口号声也有轻有重起伏不一。他们中有的人很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也有的人不解的摇着头;有一个女人干脆流着泪偷偷的跑出去了……

过后才知道,原来,由于李长水出生在知名的“本真堂”中医世家,属于封建小资家庭。而且他的祖祖辈辈都是为封建朝廷服务的,所以他有历史问题。还有他年轻气盛,不尊重领导,不服管教,男女作风问题等等。不管是或者不是,那都不重要了,反正领导说了就是。所以,当“运动”来临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这个医院的反动典型了。

李长水在医院接受了一个多月的批斗后,被下放到离城很远很远的彝家清沟子小山村,在那里接受劳动改造。原因竟然是这个彝族村子里没有地主富农,缺乏斗争对象,为了唤醒民众,阶级斗争不能留下空白点,必须广覆盖,做到大鸣大放。

那天,李长水背着简单的行囊,一个人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艰难的前行着。本是曲径通幽的林荫小道在他的眼里成了没有尽头的黑洞,他想这辈子可能再也走不到头了;本是山花烂漫的多彩山坡在他的眼里成了杂乱无序的画面,他想这辈子可能再也理不清道不明了。“唉……”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越走越看不清前方的路了,脚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他跌倒下去了。随接他脑子一片空白,思维停顿了,已经没有一丝束缚的躯体随意的放任了,自然得像稀泥巴一样淌在那凸凹不平的地上,无主的他很快进入了那自由自在的梦穹之中……

太阳从双乳峰的乳沟间沉了下去,彩色的自然画卷逐渐变成了单调的水墨画了。夜幕从四面八方漂移了过来,灰白色的天空也逐渐的变浓厚了起来,再后来就成纯粹的漆黑色了。夜莺在树上不停地拍打着翅膀,还不时发出空灵的叫声,这有点吓人的声音,把李长水给惊醒了,此时,他已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使他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之中……

还在恍惚中的他,突然看见离他很远的前方有一个晃动的亮光,随着光点的逐步靠近,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几个男人的说话声音。此时,他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吃奶的力气把自己的身体硬撑了起来,近乎绝望的喊道:“老乡,老乡,快来救救我呀!救救我……”年轻的李干事也似有似无的听到了喊声,就一步跃到了卜村长面前,气喘吁吁的说:“村,村长,我好像听到喊声了,可能李医生就在前边了,快走!”“停下来。”卜村长沉着的说。大伙立即停下了脚步,仔细的听着动静,可就是什么也没听到了。此时,只见卜村长干练地从身上取下了火药枪,朝天放了一枪。枪声震撼着山川,响彻了云霄,回音一止,就听到:“老乡,快救救我,我在这,我在这……”的喊声。卜村长一挥手说:“他在那边,快走!”他们举着火把,迅速地往山下赶去……

卜村长他们渐渐的看清了前面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人,他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那大半张的脸,外套斜挂在他尖尖瘦瘦的肩膀上,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李长水虽然还不知道前面站着的这几个人是谁?但他预想到不外乎只有一种结果,也只能是这种结果,那就是无穷无尽对自己的批斗和折磨,叫自己生不如死,这样的话,不就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放大他们的存在感了吗?也只有这样兴许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铺垫他们的前途。这也怪不得他们哪,也由不得他们哪,谁叫人类创造出这个社会,又叫这个社会改变着人类自己呢?的确,人可以把自己转变成天使,同样人也可以把自己转变成魔鬼啊,古往今来,人之奈何!“唉……”李长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想不管即将要发生什么?就随他去吧。

想到这里,他那柔弱的内心顿时变得坚强了起来,他抬起了头,用手捋了捋头发,干脆而有力的拉撑了自己的上衣,大声的说:“我叫李长水,今天来向你们报到,接受群众批判,接受劳动改造,现在开始就请你们指示吧。”

世世代代身居大山,几乎没有上过学,又没有到外面世界闯荡过的几个憨厚的彝家汉子,头一次碰到这样严肃而正规的对话,他们几个先是惊诧,后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在李长水的面前,显得很不自在。

卜村长满脸涨得通红,一旁的人都能听见他急促的喘气声,他的小腿还不听使唤的晃动着,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叫啥子来着?哦、是,是李、李医生是吧,跟我们回村子吧!”李长水心里想,这些人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表面上给你装孙子,回村后给你当爷爷,然后整死你……他接着说:“我不是啥子李医生。”“那你、你是啥子人?”李长水话都没有说完,卜村长就急着问到。“我是李长水,是来接受劳动改造的坏分子,以后你们就叫我的名字,免得给你们惹上麻烦哦。”

听到这里,卜村长他们不约而同的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都哈、哈、哈大笑了起来……卜村长想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大山深处,村子里从就没有过一个医生,村里人大病小灾的,只能靠一些民间小单方治一治,或请个巫婆趋鬼避邪什么的,现在可好了,上苍赐予了我们一个不请自到的医生,是我们山里人修来的福啊!

卜村长一面笑着,一面走过来拍了拍李长水的肩膀,说:“大兄弟,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村里人到底怎样?以后你慢慢的就知道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赶紧上路吧。”

李干事急忙帮李长水背上了包袱,他们几个人借着火把那摇曳的火光,沿着那荆棘的山路向山里进发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后,这静谧的夜晚,突然被前方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给打破了,顿时显得热闹了起来。朝前望去,山坡上的那古村落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卜村长说:“到了,李医生,您就先到我家住上一宿,其他的等明天再说吧。”

李长水渐渐的感觉到,这几个人还是把他当人看待的。这几个月下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人与人之间还可以这么的亲近和尊重,突然间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中涌动了起来。想想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整到这样的境地,压抑了许久而平时不敢爆发的情绪,现在却不由自主的爆发了。他的抽泣声由小变大,在无法自己的情况下,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李长水这一突然的爆发,叫卜村长他们感到大为不解,更摸不着头脑。不得不叫卜村长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哪句话冒犯了他,才叫他这样的一个大男人在陌生人面前不顾面子的痛哭了起来,这使他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时,他们都不知对他说什么才好,卜村长只能回过头来,拉了拉李长水的手,他以为这样的方式一定会减轻这个陌生人的酸楚……

不经意间就到卜村长家了。只见卜村长熟练的搬开了自家那运转都不怎么灵活的柴门,带着他们经过院子直接进入了他家的中堂。

只见堂中间那用块石砌成的火塘,还时不时忽隐忽现的冒着火苗。四周的墙壁已经被长年的烟子熏成了油黑油黑的。紧挨着墙的一边是用土砖堆成的炕台,上面铺上了一块羊毛毡,被子就这样凌乱的丢在了上面。

卜村长吆呼他们坐下后,用木棍扒开了火堆,只见下面有一大堆已经焐熟了的土豆,大家伙你一个我一个的吃了起来。李长水吃得特别的香,朝他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见他吃了一个,笑一笑后,又再吃一个,还不时的说:“香、真香啊,好吃、好吃。”卜村长他们想,看你现在好吃好吃的,以后可够你受的。他们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张大花脸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几个不禁一同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村治保主任、民兵连长洪志带着两个年轻人来到了卜村长家,他们破门走进了中堂。洪志板着一张脸,非常严肃的说:“李长水,起来,跟我们走!”这一声音把李长水从睡梦中惊醒,他很快的坐立了起来,用双手揉了揉眼睛,转过头望了他们一眼,懒洋洋的问道:“你们是谁呀?这么早就……”话音还未落,只见洪志一个箭步的冲上去,给李长水就是两扇耳光,然后骂道:“你这个坏分子,还敢问我哪个说,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李长水本能的用双手护住了头,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更惨烈袭击的时候,洪志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他俩心领神会后就冲了上去,粗暴的把李长水从炕上拽了下来,然后把他的包袱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给我走!”一面说着,一面狠狠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掌,他再也无法控制着自己已经失去平衡的身子,一头撞到了前面的墙壁上,他顿时感到眼冒金星,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到了自己冰冷的鼻梁上,他无意识的用手一擦,只见他的手背被血染成了鲜红鲜红的,此时,他被激怒了。他用力的转回头,用放着凶光的双眼,狠狠的盯着跟在他后面的那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被他吓得后退了几步,其中一个年轻人,抬起抖擞的手指着他,颤巍巍的说:“你、你、你要干啥子?”

这时的李长水已经握紧了拳头,当就要出手和他们拼死一搏的霎那间,突然想起母亲生前常给他说的那句话:“孩子,事到临头的时候,冲动就是魔鬼,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想母亲说得太对了,现在我不忍的话,他们就会给我罪加一等,这不就是他们要看到的结果吗?是的,在这个生生不息的大千世界里,留给人们的只有一个永远颠扑不破的真理,就是那所谓的“真理”永远只掌握在强势者的手里,如果你是弱者,或者是暂时的弱者,那请你不要悲伤,也不要怨天忧人,而是要咬着牙的活下去,哪怕就是苟且偷生的,只要活着,就必定有他活下去的天理啊。

想到这里,李长水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放开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仰天大笑了起来。可已经盈满眼眶里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而刷刷的流下来了……

后来,李长水被他们带到村边的一座破旧的寺庙里。只见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腰深,大殿中的几尊佛被砸得稀泡烂,殿内一片狼藉。大殿侧面的小厢房里,铺着一张摇里晃荡的木板床,墙角处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旧柜子。

“李长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儿,搞啥子?得给我说清楚!听到没有?”洪志大声的交代着,“好!”李长水回答。

洪志手一甩,说:“我们走。”他们几个人刚要走,只听见“走啥子走,给我站着!”的声音。只见卜村长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洪志马上笑容可掬的急忙迎了上去,说:“姐夫,我把他安顿了,他以后的事我也会依照上边的要求给他安排就是了,你就不用操啥子心了……”卜村长就像没有听见似的,用力的推开他,大步地走进了厢房里,只见李长水低着头卷缩在墙角里,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着。他就上前轻声的问道:“李医生,怎么样?”李长水听到后,把头慢慢的抬了起来,用近乎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当卜村长一看见满脸都是血的李长水时,一下子震惊了……他急忙俯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捧起了他的脸,一面看着,一面焦急的问道:“李医生,您这是怎么了?您说,这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卜村长的声音近乎发狂了,可李长水却只是不断的摇着头,就是什么也不说。

这时,卜村长好像豁然醒悟了过来,他想肯定是自己身后的这几个人干的,这不是丢尽了咱彝家人的脸吗?他怒不可遏,闪电般的转过身,操起了火塘边没有烧尽的一根柴,大声的呵斥道:“洪志,你这个杂种,你们这些狗日的!你们还算是人吗?”就举起柴棍用力的朝着他们打了过去。

洪志他们被他惊吓得奋力地往外跑,卜村长紧追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并大声的喊道:“你给老子听着,以后他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再来插手,老子就撤了你的职。”这时,洪志他们也停下了脚步,洪志回过头来,先是冷笑了几声,然后说道:“卜有群,你也给我听着,我是治保主任,我不管谁管?在这革命的大好形势下,你还敢公开的包庇纵容坏分子,你这是与人民为敌。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上,今天我就撤了你,你信不信?我们走着瞧!”

洪志这一下就把卜村长的脸气得铁青铁青的,他用手指着他骂道:“你、你、你这个孽种,我们彝家没有你这样的人,你滚!你给我滚!”他转头就往回走,嘴里还骂着:“这几个狗日的,这几个天打雷劈的,挨千刀的,去死吧!”他回到屋里,拿着李长水带来的脸盆,跑到门外,打了一盆山泉水,回来后帮李长水擦脸包扎。尔后又回家拿来了土豆、面粉什么的,暂时安顿了他的生活……

后来,李长水和一个彝家娃子负责到深山老林里放羊,他顺便采了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材回来,晚上一个人借着火光对它进行熬制和加工。这样一来,使他暂时忘掉了世间的烦恼和孤独,慢慢的适应着这山村里的生活。

彝家娃子非常的聪明,他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李长水的需要他都看在眼里,他放羊的时候也顺带砍些山上的竹子回家,对他的父亲说:“阿爸,李叔叔这个人很好,不像人家说的他是坏分子。他挖了很多药回家,想着没有装的地方,您帮他编些篮子好吗?”他父亲回答:“这个倒没有问题,我就怕、怕……”。“阿爸,您怕啥子?”娃子问。父亲压低声音的说:“你这个小孩子家家的,你懂啥子,到时候他们会找我们麻烦的!我们不能帮他了,晓得不?”

娃子怎么也搞不明白的是,平常很疼爱他的阿爸,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敢帮他实现,这大人之间到底怎么了?这叫他非常的失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娃子突然灵机一动,笑起来了,说:“阿爸,我能不能请我的阿叔、大娘、大伯每人给我编几个,请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我们就不会惹麻烦了嘛,您说呢?”他父亲想了想,就点头默认了。

有一天晚上,李长水为采集的药材无处放而发愁时,娃子父子俩把编好的篮子悄悄的送过来了。

他们父子俩乘着夜色帮他收拾完时,天已经渐渐发白了,父子俩想匆匆离开时,李长水说话了:“阿叔,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娃子的父亲回答:“李医生,您说、您说吧。”“我虽然是坏分子,但我首先是一个医生,您们村子里又没有医生,如果您放心的话,我想教教娃子,将来会有用的。”娃子的父亲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显得既高兴又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李长水接着说:“因为你们都是好人,这是做一个医生最起码的条件。您回去想一想,如果愿意的话,就叫娃子每天晚上过来我这里。”娃子的父亲想,我们家祖宗八代就没有一个医生,这个村子里也没有一个医生,如果我们家娃子跟他学成的话,那对我们村,我们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呀。可人家总说他是坏分子,虽然自己都不懂,但跟着他学医这给要得啊?就怕……。李长水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的顾虑,就说:“阿叔,您放心吧,纵然以后就是发生啥子事,我都一个人来扛着,绝对不攀扯你们的。”娃子的父亲想,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管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他上前了一步,紧紧握着李长水的手,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娃子,然后肯定的说:“李医生,不用想了,我们愿意!就请您收下娃子吧!”李长水说:“阿叔,那就叫娃子过来吧,我会好好教他的。”他父子俩向李长水告辞后,高高兴兴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