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军事天才
无论哪个专业领域,只要是必须靠技能去完成和钻研的,就要求在智力和禀赋方面高于常人。如果你天赋极高又成绩斐然,则可被人称作“天才”。
众所周知,“天才”的含义十分广泛,很难给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然而,我们既不是哲学家也不是语言学家,不妨把它通俗地理解为,在某个领域中具有杰出的能力和智慧的人。
为了让大家对“天才”的概念有更深刻的理解,我们先来谈谈智力和禀赋的作用和价值。但我们不能只谈那些天资最高级而被称为天才的人,因为我们还没有明确这一定义。我们重点研究的是,这种智力和禀赋在军事活动中的各种综合表现,二者集中起来,便构成了军事天才的精华。我们之所以强调集中,是因为军事天才不仅拥有与军事活动相关的某一种力量,如勇气,他还拥有智力和感情等其他力量,这些力量在战争中都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军事天才是具备各种天赋和特长的结合体,任何一种力量都可能起主要作用,并且绝对不会起阻碍作用。
如果每个军人都具备某方面的军事天才,那么军队的人数就会大大减少。因为军事天才有特殊的智力和精神,所以在一个要求多方面发展和培养精神力量的民族中,可谓凤毛麟角。但如果这个民族的活动种类少之又少,军事活动就会占主要地位,这时候就会出现较多的军事天才。然而这种现象只是数量上的,并不能说明天才能力的高低,因为军事天才的水平还取决于一个民族智力发展的总水平。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要考察一下野蛮民族就能得出结论。相较文明民族,野蛮民族的尚武精神更为普遍,几乎每个参战的人都崇尚武力。而在文明民族中,绝大部分人的内心都抵触战争,从军只是迫不得已。实际上,野蛮民族中很少出现真正伟大的统帅或者军事天才,因为他们的智力水平还没有发展到某一高度。当然,文明民族中也存在好战者,如果刻意培养这种性格,具备尚武精神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当普遍的尚武精神和高度的文明融合在一起,就会出现更多天才的军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罗马人和法国人。在所有以战争闻名的民族中,伟大人物都出现在文明高度发达时期。
白山战役
1617年,信仰天主教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费迪南二世被选为波西米亚王储,这一决定遭到波西米亚境内新教徒的反抗,并由此引发了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图为三十年战争的第一仗——白山战役(1620年11月8日)。当时波希米亚新教徒发动起义,费迪南二世组织了2万多人的帝国军前去布拉格镇压波西米亚军,双方在布拉格附近的白山交战。战斗中,波西米亚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甚至吓得四散逃窜,大败而归。帝国军得以顺利进入布拉格。
由此可见,智力对军事天才的水平起着重要的作用。下面我们就来深入地探讨这一点。
战争是充满危险的活动,因此,勇气是军人首要的品质。
勇气分为两种:一种是敢于冒险;另一种是面对外在或内心压力时敢于承担。这里我们只谈第一种。
敢于冒险的勇气又可分为两种:其一,对危险毫不在乎,不管是缘于个性,还是无惧死亡,抑或习惯使然,它都可以被看作一种长期具备的禀性。
其二,由某种积极的动机,如爱国心、荣誉感或其他感情激发而产生的勇气。它并非常态,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情绪。
显然,这两种勇气的作用是不同的。第一种勇气是人的天性,是稳定固有的;第二种勇气则具有更多的激励作用。比如,顽强属于前者,大胆则属于后者。第一种勇气能使理智发挥更好的作用,第二种勇气既可以增强人的理智,也能让人丧失理智。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是最佳勇气。
战争是充满疲累的活动,会摧毁我们,除非我们视死如归。因此,我们必须具备足够的体力和精神力量,无论是天生还是后天训练而成。具备了这种素质,再加上健全智力的引导,我们才能应对战争。这些素质在野蛮民族或半开化的民族中十分常见。如果仔细研究一下战争对参战者的各种要求,就会发现,智力的要求永远是最主要的。战争充满了不确定和偶然性,采取军事行动的依据有四分之三都藏在不确定的迷雾中。这就需要我们首先具备高水平的智商,以便准确而快速地辨别真相。
平庸的智力有时也能辨明真相,强大的勇气亦能弥补失误。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战绩平平往往暴露出智力的不足。
战争是充满偶然性的活动。没有任何其他人类活动,能比战争更依赖于运气。在战争中,运气总是反反复复,它会增加各方面的不确定性,为事件的进展带来诸多干扰和变数。
战争中,由于情报和预料都不确定,再加上运气变幻莫测,将领在战争过程中不停地发现情况与预料的不一样,原来的计划势必受到影响。如果这种影响大到必须改变原有的计划,那么就得重新制订新的计划。但是,战场的时间如此紧迫,根本不能及时获得新情报,而战场的局势又要求我们必须临机决断,因此根本来不及仔细考量。更常见的情形是,即使我们的某些想法或战场情况发生了变化,但又不至于完全取消原定的计划,只是让我们对它产生疑虑;即使我们对情况了解得更多,但不确定性却并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因为我们了解情况不是一次性的行为,所以我们的决定将不断地受到新情况的冲击,我们的精神也不得不时刻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
要想从容应对各种意外情况,我们必须具备两种特质:一是能冲破无边黑暗,通过内心的微光找寻真理的智力;二是有敢于追随这种微光的勇气。前者在法语中叫作“慧眼”,后者被称为“果敢”。
战斗是战争中最引人关注的行动,而空间和时间则是战斗中重要的因素,骑兵战要求速战速决更体现了这一点。因此,首先得对时间和空间进行正确的评估,并因此得到“慧眼”这个与眼相关的词语。军事学家们最初使用这个名词时都采用的是它的狭义。然而很快,军事行动中的所有的正确决定都用这个词来表达,比如准确识别出攻击点,等等。因此,慧眼不仅指视力,还包括洞察力。虽然这个词经常用在战术上,但是它在战略上的作用同样不容小觑。如果撇开这一概念中的比喻义和狭义,那么它指的只是一种迅速辨明真相的能力——这种真相普通人难以辨别,或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才能做到。
果敢是勇气的一种具体表现。当它成为一种性格特征时,又是一种精神习性。这里说的勇气,不是敢于冒生命危险的胆量,而是敢于承担的勇气,即敢于面对精神危险的勇气。这种勇气源于智慧,被称为“智勇”,但它不是智力而是情感的表现。智慧不代表勇气,生活中常见一些聪明但并不果敢的人。所以智力倚赖于勇气的支持,在危急时刻,情感往往比思想更能影响人们的行动。
在动机不足的情况下,果敢可以消除疑虑带来的苦恼以及迟疑造成的危险。如果不那么严谨地说,单纯的冒险倾向、大胆、无畏、蛮干等,也可以称之为果敢;但如果是在动机(不管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恰当的还是不恰当的)充分的情况下,我们就不能再妄下断语了,否则那就是一种臆断,认为他是出于疑虑,而事实上并不是。
这里讨论的只是动机的强弱问题,我们还没有迂腐到因为语言习惯的差别而争论不休,在此只是为了避免一些无理的非议罢了。
果敢,它能消除疑虑,且只能由理智唤起,即由这种具有特殊性质的智能唤起。然而较高的理解力和必要的感情的简单结合,还不足以产生果敢。有些人虽然有洞察复杂事物的能力,也具备承担责任的勇气,但无法在某些复杂的形势下当机立断。他们的勇气和智力并没有结合生成果敢。只有具备理智这种特质,被理智告知需要大胆,才会产生果敢。这种特殊的智力排斥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压制所有其他的恐惧,成为使强者能够果敢的力量。因此,智力不足的人不可能具备果敢的特质。他们也许也能在困难的形势下毫不犹豫地快速行动,但这种行动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存在什么疑虑。虽然这样的行动偶尔也能成功,但是正如前文所说,军事天才是一种平均的结果,而不是偶然的结果。有人提出,许多骠骑兵军官都不善于深思熟虑。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强调的是:我们谈的是特殊智能,而非思考能力。
因此,我们相信,果断源于特殊的智力,具有这样的智力活动的人,与其说是有才能的人,不如说是意志坚强的人。我们还能举出更多的事实来证明果敢的由来,比如,有些人在处于低级职位时常常表现得果敢,可一旦到了高级职位,却不如从前。虽然他们也想当机立断,可是他们心里明白失误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且又不熟悉所面临的新情况、新事物。因此,这个时候他们的智力就会“暂停”,他们越清楚后果的严重性,就越犹豫不决,畏缩不前。
讨论过慧眼和果敢,自然得谈到一个与之类似的概念——机智。这是一种能够出色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在充满意外事件的战争活动中,机智的作用无可比拟。人们欣赏机智,因为它不仅能应对突发的质疑,还能有效地化解突发的危险。我们并不要求这种应对质疑和化解危险的方法不同寻常,只要求它是合理的。如果它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么它看起来并不奇特,也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它若是在危急时刻产生的,就会令人钦佩有加。“机智”一词非常贴切地体现了智力是一种及时而迅速地提出解决办法的能力。
三十年战争中的神圣罗马帝国装甲骑兵
三十年战争之初,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只有1个装甲骑兵团,随着铠甲装备的升级,其数量呈飞速式增长,从1627年的11个团发展到了1641年的61个团,虽然之后有所缩水,但在战争的最后五年中依然保持着40个团的数量。所有的骑兵团都由一个总指挥部和多个野战连队组成。
这种可贵的素质是主要缘于一个人的智力水平,还是缘于他出色的情绪控制力,就要视事件的性质而定了,但是两者缺一不可。机敏地应对突发的质疑是智慧的彰显,而化解突发危险则是冷静的体现。
构成战争氛围的四个要素分别是:危险、劳累、不确定性和偶然性。要想在这充满了困难和危险的境况下顺利前行,需要拥有强大的智力力量和性格魅力。我们发现,战争的讲述者通常把这些力量称为干劲、坚强、顽强和坚定等。这些充满了英雄气概的行为,都是同一种意志力在不同情况下的不同表现。不管这些表现多么类似,但它们毕竟不是一回事,因此,我们有必要对这些相互作用的精神力量进入深层次的探讨。
首先,我们必须指出,将领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或负担,绝大部分并非来自敌人的抵抗或行动。敌人的活动,对将领能造成的直接影响只是他的个人安危,并不能影响到他作为一个将领的能力。比如敌人的抵抗时间由两个小时延长至四个小时,那么将领面临危险的时间也随之增长了一倍。不过,将领的职位越高,这种危险就越小。而对于总司令来说,这种危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次,敌人的抵抗对将领有直接的影响,因为敌人长时间的抵抗消耗了我方军队的力量,而将领对此负有责任,因而使他产生担忧和焦虑,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能考验和激发将领的意志力。不过,在他所要承受的负担中,这并不是最沉重的,因为,他只需要对他自己负责。一旦敌人的抵抗起了作用,必将对他的部下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就会通过其部下反作用到他的身上。
如果部下能够英勇顽强、斗志满满地投入到战斗中,则将领不需要太大的意志力。但一旦他们遭到困难,事情就不会那么顺利了,阻力也随之出现。此时便需要将领发挥强大的意志力去克服这种阻力。这种阻力并非不服从或抗命,而是指整个军队的士气低靡、体力难继,以及面对流血牺牲而引发的痛苦情绪。将领首先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要想办法把支撑自己的思想、情感、希望都传递给他的部下。否则,当部下的体力和精神意志衰退到无法靠自身意志支撑下去时,将领就得独自扭转整个军队的颓势。他必须把自己内心的希望之火传递到部下,这样才能继续统率他的部队。反之,一旦他自己的勇气不能再感染和鼓舞他人,那么,他就会受他们的影响而撤退甚至临阵脱逃,以及不知羞耻地投降的境地。将领如果想取得成功,就必须用自己的勇气和坚强去克服压力,这种压力随着他所统率的部队人数的增加而增大,因此,他要承受的压力,以及他所应具备的意志力,是同他的职位成正比的。
干劲表示的是某种行为动机的大小。这种动机可能源自理智的信念,也可能源自感情的冲动。没有感情的冲动,人们是很难发挥巨大力量的。
不可否认,在一场战斗中,荣誉心是人们心中最高尚的品质和感情。这种感情在德语中被称作“沽名钓誉”,这实在有失偏颇。但是,这种感情如果在战争中被毫无节制地滥用,必然导致人类遭受深恶痛疾的暴行。但就这种感情本身而言,它不失为人类最高尚的感情之一,它为军队带来活力。不管士兵是否具有爱国心、理想、复仇心等感情,不管它们看起来多么崇高,荣誉心对于士兵来说,都始终不可或缺。其他感情虽然也能鼓舞士气,却不能增强将领的雄心。如果将领想要在自己的军事事业上取得更高的成就,这种雄心是必备的素质。除此,没有任何感情能激发将领对每一次军事行动的热情,就像对待私有财产般关切。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好这份“田地”,努力耕耘、细心播种,期待好收成。正是这种从上到下的各级将领的努力和进取心,才能使军队斗志高昂,无往不胜。至于统帅,试问古往今来是否有一位毫无雄心的统帅?确实,那是难以想象的。
坚强指的是面对猛烈打击所表现出的抵抗力,顽强则是面对持续打击所表现出的抵抗力。
虽然两者常常被当作同义词来使用,但它们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坚强仅仅源自情感的力量,顽强则更多的来自智力的支持。军事行动的时间越长,坚韧就越是必不可少,这便构成了顽强的力量之源。
现在得把话题转移到精神力量或性格力量上。首先要问的是,这两个词为何意?
显然,这里不是指感情猛烈,或性情暴躁,这是扭曲词义。这里指的是在感情激动或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也能保持理智。这种能力仅仅是从智力中产生吗?我们并不认同。当然,我们也不能就此总结出相反的结论。虽然大量事实表明,有些人智力过人却无法自制,但至少可以说明,这种人所需的是一种强有力的自我控制能力,即我们所说的自控力,它是一种使人保持理智和镇定的能力。这种自控力是一种感情力量,是内心最深处的要求,即时刻保持理智和判断力,其砝码是人的自尊心和自豪感。总而言之,精神力量是指一种在最激动的时候也能保持理智和镇定的感情。
如果从情感反应上来区分人,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不太敏感的人,我们称之为感情迟钝或感情淡漠的人。
第二种是非常活跃的人,但他们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而避免冲动,这种人敏感而冷静。
第三种是容易情绪激动的人,他们的感情就像火药燃烧一样,发展迅速但不持久。
第四种是不会为小事而动的人,他们比较慢热,感情的体现需要发酵,这种感情更有力且更持久,是一种感情强烈却深藏不露的人。
这些感情差异可能与人体中各种生理力量有关,也就是说,来源于神经系统中具有双重性的组织,即与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有联系。在这个神秘的领域里,单凭我们有限的哲学知识是探究不出什么结果的。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这些心理特征是如何影响军事活动方式的,并找出形成强悍性格的途径。
感情淡漠的人总是保持镇静,但不同于刚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激情。但是因其镇定,他们在战争中也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因为他们常常没有积极的动机,也就不会积极行动,所以不容易失误。
极度敏感者在小事面前行动积极,但在大事面前容易意志消沉。他们在个人遇难时会积极帮助,但当整个民族遭受不幸时,他们就会变得优柔寡断,不知所措。这种人在战争中不乏干劲,也能保持镇静,但难以取得重大成就,因为他们缺乏一种非凡智力。
容易情绪激动的人通常连生活中的琐事都处理不好,在战争中就更难成事。他们虽然有冲劲,但大多持续不了多久。但是,如果他们的感情集勇气、荣誉心和干劲于一身,同时他们在军队中担任较低级的职务时,这种感情就会成为一种优点。因为低职务的军官所指挥的军事行动的时间比较短。只要他们勇敢大胆,斗志激昂,一次冲锋,一阵厮杀,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但一次激烈的战斗也许要持续一天,一场战役则可能持续一整年。由于情绪变化无常,这种人很难在持续的战斗中保持镇定,有时甚至会彻底失去理智。这对于指挥作战来说,是最糟糕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人决不可能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保持镇静,因为他们也会有刚强的一面。要知道,他们同样具有自尊心啊!他们通常只是因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来不及表现刚强,所以事后往往会懊恼。如果能够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自制力,学会有效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么他们也能发挥强大的性格力量。
最后,我们来谈谈情感强烈却较为深沉的人。与前一种人相比,他们就像火焰相比于火苗。他们最能唤起巨大的力量,用来解除战争中的障碍。他们的情感活动就像巨型物体的运动一样,缓慢却有力,势不可挡。这种人虽然不会轻易被情感控制,但也有失去自制力,被盲目的激情所控制的时候。这种情况在野蛮民族的伟大人物身上很常见,因其智力发展有限,所以激情总是容易占主导。然而,这种现象也可能出现在文明民族最有教养的阶层中:他们被激情控制,就像在中世纪,那些受到贵族们的惩罚,被拴在鹿身上的偷猎者,往往身不由己。
综上所述,精神力量强大的人,不仅在于他们的感情强烈,而且在于情绪激动时能够保持冷静。他们虽然激情猛烈,却能坚持原则和判断力,就像暴风雨中的航船上的罗盘,始终能够理智而准确地指引方向。
如果一个人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不管这种信念来自于自身还是他人的见解;不管这些信念代表原则、态度、领悟或任何其他精神力量,我们就说这个人有性格。如果一个人的见解经常变动,那么其坚定性就值得怀疑了。见解的不断变化不完全是外界的影响,也可能是自身智力的反映,这也说明智力本身具有不稳定性。如果一个人频繁地改变自己的见解,就算是他思考的结果,也不能说他是一个有性格的人。只有信念坚定的人才能称之为有性格的人。而信念的稳定,有可能是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难以改变;有可能是懒于思考,懒于改变;抑或是因为他们有理智主导,所以意志明确,拒绝改变。
战争中,大量逼真的印象,以及对得到的信息情报等的怀疑,使得人们容易失去自信和对他人的信心。因此,战争中的人们,很容易偏离既定的行动方针。
战争中出现的危险和痛苦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而要在一团迷雾中作出明确的判断和决定,绝非易事,因此,即使人们改变主意也是可以原谅的事。战争中,绝大部分的判断都是凭借直觉,出现的分歧比任何其他场合更多且更尖锐,并且相悖的信念也会随时产生。就算智力最迟钝、最不敏感的人,也无法逃脱新的观点的冲击,因为它过于强烈且不断对感情产生影响。
那些指导行动的一般原则和见解,必须是明确而深刻的认识的产物,并从当前的具体情况中得出。困难在于,如何坚守这些见解和原则,使其不受当前不断变化的情况的影响。具体情况和普遍原则之间存在很大的差距,且难以始终通过一些推断来逾越。这时,一定的信心和适度的怀疑都是不可缺少的。在这里,一个可以支配思想的推导原则也是大有益处的。这个原则本身不重要,只要它能够使犹豫不决的人们坚守最初的见解和原则——除非有了一个更明确的信念。我们必须坚信,经过考验的原则往往才是可靠的,那些偶然而短暂的现象,绝大部分是不太可靠的。如果我们能在犹豫中坚守这些信念,那么我们的行动便取得了可称为“性格力”的坚定性和一贯性。
镇静对坚定的作用不言而喻,所以刚强的人通常也是有性格的人。
性格力往往容易蜕变为顽固。在现实中,我们似乎很难界定二者的区别,但要在概念上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顽固并非一种智力缺陷,它出于我们不愿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这不能归于智力,因为智力支持判断力。因此,顽固是一种性情方面的缺陷。它源于一种特殊类型的自私自大。这种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抬高自己的智力,意图使他人仰慕。也可把它说成虚荣心,但它比之更甚,虚荣心满足于表面,顽固则要求实际的认可。
因此,如果一个人拒绝不同的见解不是出于有更好的见解,也不是出于信奉更高的原则,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抵触,那么,坚定就成了顽固。虽然这个定义并无多少实用价值,但它能防止人们把顽固当做刚强的极端方式。二者存在本质区别。我们也发现,顽固的人出于愚钝等,其性格中已没有刚强的成分。
在确定了杰出的将领在战争中应具备的感情和智力方面的素质后,我们必须探讨军事活动的另一个特性——无关感情,仅涉及智力,即战争同地形的关系。
首先,这种关系长期存在,一支正规的军队不可能不在一定的空间作战;其次,这种关系至关重要,因为它影响所有部队的作战;最后,这种关系既能影响局部地区最细微的地貌,又可支配最广阔的空间。
吕岑会战
吕岑会战为三十年战争中的一次会战。1632年11月16日,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率领瑞典及新教诸侯联军,与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在德国吕岑展开战斗。在战争之初,瑞典军队士气高涨,占据优势,不幸的是古斯塔夫二世在与罗马帝国军搏杀时阵亡。愤怒的瑞典军队同仇敌忾,继续顽强作战,虽付出惨重的代价,但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在此战中,瑞典军最终能取得险胜,精神力量即他们对古斯塔夫二世的狂热崇拜,占了很大成分。
由此可见,战争与地形的关系,使得军事活动具有明显的特点。不仅如此,很多其他人类活动也与地形关系密切,如园艺、农业、建筑、水利工程、矿业、狩猎和林业等,这些行业的活动都在较为狭小的空间进行,因此人们很容易了解全貌,掌握全局。但战争却不同,将领在作战时,难以全面地了解所在的空间地形。因为战争的空间是变动的。虽然这种困难在交战双方都存在,但是,第一,正因为困难是双方共同的,一旦有一方有能力克服它,就会占得先机;第二,困难均衡的情况很少见,在实战中,防御的一方总是更熟悉交战的地形。
这个问题需要人用特殊的天赋来解决它,人们赋予这种能力的名称太过狭窄——方向感。它指的是一种对任何地形都能迅速地构建出几何图像并判断方位的能力。显然,这也是一种非凡的想象力。这种能力需要智力的帮助,智力可以弥补眼力的不足,把眼力所见的某些片段拼凑起来,并使其在脑中形成一幅完整而持久保存的地图。一位天才诗人或画家,一定对他的缪斯女神也能支配这些活动大为震惊——在他看来,若说一名年轻的猎场看守人也需要这样一种想象力来把工作干得完美,是十分荒诞的。若是如此,我们承认,这里所说的想象力只是运用到了一个很狭窄的领域,行使它最低级的职能。尽管如此,想象力还是发挥了它的作用。因为没有想象力就不可能把那些分散的片段拼凑成一个整体。当然,记忆力在这个过程中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记忆力是作为一种独立的精神力量,还是恰恰就包括在想象力之中呢?对此我们不能作出确切的结论,因为我们很难想象记忆力和想象力各自为主的情形。
可以肯定的是,有实践经验和接受过训练的头脑在这方面作用巨大。卢森堡将军的著名军需总监皮塞居尔说,起初他对自己的方向感毫无自信,因为他发现,每当他去远处取口令时,都会迷路。
当然,职位越高,运用这种才能的范围就越广。比如,一个骠骑兵或侦察兵在执行任务时就必须擅长认路,但他只需具备简单的判断力和想象力即可。而军队的统帅就必须对全省或全国的地理概况了如指掌,包括道路、山脉、河流等的特点都要了然于胸,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具备判断局部地区地形的能力。虽然他可以通过情报、地图和书籍等资料了解情况,细节方面也可以询问参谋人员;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他能够迅速而准确地判断地形,就能在整个行动中自己做决定而不依赖别人的力量。
如果说地形判断力来自想象力的作用,那么这也是想象力对于军事活动的唯一贡献。除此之外,想象力在军事行动中的作用弊大于利。
至此,我们探讨了军事行动所要求的各种智力和情感力量的素质和表现。显然,智力在军事活动中的作用最为重要。军事行动看似简单,但如果离开了出色的智力,就很难取得卓越的成就。
因此,若对敌人阵地进行了若干次的侧翼包抄,便是智力缺乏的表现。
不可否认,人们总是喜欢把朴实能干的军人同那些善于思虑的学者,以及有创造力、有理想以及有教养且才华横溢的知识分子对立起来。这种观点虽然无可厚非,但并不代表军人就只有勇气,而不需具备非凡的智力和才能。我们要指出的是,军官随着级别的提升,直至取得超出其能力范围的职位时,他们的实战能力就会逐渐减退,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另外,我们所说的卓越成就是一个人在他的职位上所获得的声誉。因此,在战争中,每一级将领都必须具备与职位相应的智力,这是其获得相应的声誉的先决条件。
统帅,即指挥整场战斗或整个战区的司令官,他与其下一级将领存在很大的差别。后者受到更多的领导和监督,其智力的发挥受到一定的限制。因此很多人认为,只有最高职位的统帅才具备非凡的智力,而下级将领只需智力平平。我们确实可以看到军队中一些年长而职位仅次于统帅的将领,由于常年从事单一活动,其智力就显得降低,甚至变得迟钝。因此,人们一边钦佩他们的勇敢,一边又暗自嘲笑他们头脑简单。我们并不是要为这些勇敢者挽回声誉,这么做毫无意义,更不会让他们产生幸福感。我们只想说明,在战争中,若只靠勇气而没有智谋,不太可能取得卓越的成就。
即使是职位最低的将领,要想有所成就,也必须具备非凡的智力,而且这种智力必须随着职位的升高而提高。基于此,我们发现了那些仅次于最高统帅且享有声誉的将领的不同之处。虽然他们与那些知识渊博的学者、精明能干的企业家以及能言善辩的政治家相比,头脑似乎简单一些;但我们不能因此抹杀他们由非凡的智力活动而获得的卓越成就。当然,有些人的声誉是在较低职位时获得并带来的,在其现在的职位上并无多少成就,因此是名不符实的。但是,如果他们在提升后很少被任用,这种智力的缺陷就不会被暴露出来,人们也很难判断他们到底应该享有什么样的声誉。因为有了这种人的存在,人们往往忽略了那些在低职位上可能成绩卓越的人。
因此,只要具备一定的智力和天赋,就有可能在战争中取得非凡的成就,这无关职位高低。然而历史往往只把天才的称号加持在最高统帅身上,因为这个职位对精神力量和智力的要求最高。
要在整个战争的大型军事活动中取得辉煌的战绩,统帅必须对国家关系有全面的了解,在这里,军事和政治合二为一,统帅同时又是政治家。
卡尔十二世之所以未被视为“天才”,是因为他虽有军事才能,却缺乏高远的见解和智力。亨利四世没能获得“天才”的称号,是因为他尚未来得及以军事成就来影响改变国家关系就与世长辞了,而他的高尚情操和骑士精神在这个高级的领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统帅必须掌握和决断一切,这一点我们已经在第一章中谈到。统帅若要同时兼好统帅和政治家之职,一方面必须对一切政治关系了如指掌,一方面要确切知道利用自己所掌握的手段能带来怎样的效果。
这些关系错综复杂,没有明显的界限,涉及的因素也很多。并且,这些因素大部分只能按盖然性的规律来估计。因此,统帅如果不具备睿智而敏捷的洞察力,就无法准确而迅速地作出决断。正如拿破仑所说,需要统帅作的决断就好比需要牛顿和欧拉解决的数学难题。
综合力和判断力是构成高智力的两个要素,二者结合会产生惊人的洞察力。此种洞察力使人能够迅速辨清成百上千个模糊的概念,这是一个智力平庸的人即使绞尽脑汁也很难做到的。然而,即使一个人具备这种高智力(天才的眼力),但他若没有我们前文所讲的情感和性格特征,是很难名留史册的。
布赖滕费尔德会战中的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
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1594—1632年),瑞典国王、统帅,军事家。他统治时,对瑞典进行了一系列深入的军事改革,就连普通的农民都被训练成精锐部队,打了很多胜仗。为夺取波罗的海的海上霸权,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于1611—1629年先后与丹麦、俄国和波兰等多个国家进行战争,并取得胜利。图为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在1631年的布赖滕费尔德会战中。此战是三十年战争中瑞典-萨克森联军与天主教联盟军的一次会战,瑞典军在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的率领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真理所产生的动力是微小的,因此,认识和意愿、知识和能力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情感是行动的最大动力,情感和智力共同的产物,即干劲、刚强、顽强以及坚定,则是行动的最大支持。
如果一个统帅没有在战争中发挥他全部的智力和性格力,而是仅凭借人们的信心,那么他也同样难以获得历史的认同。
人们了解到的战争过程,其实只是战争的简化版,往往根本不能了解其中各种复杂的困难。只有在一些统帅或其部下的战争回忆录或历史专著中,我们才能了解到较为全面的信息。然而,军人在重大行动前的思考和内心活动,大都因涉及政治上的利害关系而被隐瞒,被当成大楼建成后就要拆除的脚手架。
最后,我不想再冒险对高级精神力量下一个更严密的定义,那就按固有的语言习惯来表述智力的差别吧!若问军事天才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经验,观察将告诉我们:军事天才应富有探索性的智力而非创造性的智力;应擅长使用综合性的方法而非专门化的方法;应具备冷静的头脑而非神经质的头脑。在战争中,我们愿意把人民的生命以及祖国的荣誉和安全托付给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