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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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移动互联网和推荐算法

但是,社交媒体、移动互联网和推荐算法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共享的时间和空间结构消散不见,公共空间不复存在了。

今天人们想获得什么信息,不再受制于电视节目播出和报纸出版的时间节奏,拿着手机就可以随时随地搜索、观看、阅读。公共空间所需要的共享的时间结构没有了。

互联网上的信息铺天盖地,过去电视和报纸设定话题的能力,也迅速被海量的信息淹没掉了。所有这些信息都在争夺用户的眼球,渴望能够多占据用户的一点时间,多被点击一下形成流量,于是就出现了推荐算法,它可以基于用户的阅读习惯、购买习惯,迅速摸清用户的喜好,给每一个用户主动推荐其最感兴趣的内容。每个人的阅读时间都被自己最感兴趣的内容填充得满满的,没有精力再去涉猎其他;同时每一个人阅读的内容都不一样,公共话题就进一步弥散掉了。

这就形成了现在人们经常谈论的一个概念——“信息茧房”。推荐机制大大压缩了人们接触到不同信息的机会,人们迅速进入了单向度的信息茧房。人们不断接受着丰富的信息,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了解着世界,但实际上这不过是因为自己总能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从而获得了舒适的错觉。信息茧房中看似营养丰富,实际上营养极不均衡:既有的观点不断重复,个人既有的价值取向和认知也在不断被强化,不同茧房之间的壁垒日益变深。渐渐地,人们越来越不习惯于和不同的观点共存,进行建设性的公共讨论的能力迅速下降。

信息茧房在某种意义上取消了“公共领域”的“公共性”。社交媒体的出现,把人们的社会交往所依赖的物理空间给击穿了,没有了共享的空间结构,“公共性”就进一步被消弭掉了。

人们日常接触的社交媒体可分为公共性的社交媒体(比如微博)和私人性的社交媒体(比如微信)。私人性的社交媒体很容易把有共同兴趣爱好、共同立场的人聚合在一起,这些人的日常讨论、互动也会不断强化既有的观点和立场,起到和推荐算法差不多的作用,进一步强化“茧房”效应。而在公共性的社交媒体中遇到的人,即便能天天在网上对话,可能也永远没有线下见面的机会。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多重身份属性,在网络上都被剥除了,网络社交就只剩下单一的身份维度;网络上的社交关系因此也变得非常之轻,大家一言不合便可能大打出手,即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影响。线下社交的多重身份维度,可以节制个人不去任意宣泄情绪,线上却没有这种节制机制。我们甚至在属于私人性的社交媒体的微信群里也经常见到互相谩骂、吵得一塌糊涂的情况,这些都与这种轻社交的逻辑直接相关。

这些变化的结果就是,人们进行建设性的公共辩论的能力在下降,意愿更是大幅下降。人们不再习惯于与不同的观点共存,而是更愿意待在自己所熟悉、喜欢的信息茧房里。当每个人都处于信息茧房中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每个人都和与自己观点相同的人一起感受着一种虚拟出来的岁月静好;就算遇到了观点不同的人,他也可以把对方当作弱智,劈头盖脸臭骂一通再把对方拉黑,感觉无比爽快。可是这个社会的“公共性”,也就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消弭。

近年来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有人讨论“信息茧房”问题,批判推荐算法、社交媒体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在我看来,这种批判的意义有限。随着技术的发展,推荐算法、社交媒体这样的商业模式迟早都会出现,由于它们极好的商业效果,也一定会迅速扩展,被各大平台广泛采用。既然这些模式注定要出现,那么简单地批判它们的社会效果,意义就很有限。真正应当追问的是,这种信息茧房的状态如何可能被突破?

我之前做过一种乐观的推想:随着一种模式的发展,它会催生出对手来突破这种模式。举个例子,百度曾经是中国网络用户获取信息最重要的搜索引擎,对百度来说,竞价排名的商业模式是最简单的。由于它在搜索引擎中的垄断性地位,它很容易就对这种商业模式形成了路径依赖;但因为它采取竞价排名的做法,用户如果想在百度上搜索到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搜索成本就会升高。于是知乎这种专家答问、提供高质量信息的模式就浮现出来,占据了被百度放弃的生态位,赢得自己的忠实用户。但是随着知乎的发展遭遇用户数量增长的瓶颈,它开放了更多的提问和回答的空间,内容水准便不像早期那么高了。于是未来就有可能出现新的不以追求用户数量,而以追求用户质量为目标的小众APP,来占据被知乎逐渐放弃的生态位。

然而在这种乐观推想中,有一个问题仍然无法得到解决,那就是:那些小众APP不就是新形态的茧房吗?这个社会的公共空间仍然是付之阙如的。

而2020年发生的一系列“黑天鹅”事件,让我看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