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梦
天灰蒙蒙的，我从医院走出来，感到胸口撕裂般地疼痛。
“小和。”
是哥哥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没有看见他。
天气好似很好，又好似不好，只记得突然的一声雷鸣把我吓着，使我没有注意到侧方驶来的汽车，我只觉得灯光刺眼，眼前朦胧一片。
我大脑空白地等着汽车与我相撞，危机时刻却被人拉开，此时胸口又一阵抽痛。
“小和，你没事吧？”
我看着哥哥慌张的表情，竟觉得有些有趣。我摇摇头：“当然没事啦！”
“你真是吓死我了，怎么不躲开啊？心脏又痛了吗？检查结果怎么样？”他紧皱眉头抱着我，言语中透露着不安。
我笑着挣脱：“我没事，检查结果是好的，病情没有恶化。”我将包里的病例单递给他，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林舒程同志，你就放心吧，你妹妹我命大着呢。”
他戏谑地捏了一把我的脸，“没大没小，叫哥哥。”
我乖巧地笑了笑：“好的哥哥！”
回家路上，哥哥跟我道歉，告诉我因为工作的原因耽误了陪我做检查，我笑着摇摇头说没关系，他还说爸妈做了一桌子菜在等我们，我惊愕道：“爸妈都回来了？”
他又捏了捏我的脸：“你在说什么？爸妈不是一直都在家吗？”
我只感到疑惑，是一直在家吗？好像是吧。
推开门，妈妈便笑脸盈盈地，我喜欢这种感觉。
“舒和舒程，你们回来啦！快来吃饭吧！”
我蹦蹦跳跳地跑到饭桌前，都是我爱吃的，我开心极了。
“妈妈对我真好。”我笑嘻嘻地说。
妈妈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随后给我盛了一大碗饭。
这一晚上，我对他们诉说了我的上学趣事，大到学校的规章制度，小到蚂蚁搬家，仿佛有源源不断的记忆向我涌来，直到爸爸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让我和哥哥进房休息。
我有些不舍，抱了抱爸妈。
哥哥装作嫌弃的样子，说道：“小和你干嘛呀？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不抱抱你哥哥我啊？”
我顿了顿，看向他，认真地点点头，说：“要抱的。”
哥哥推开我，有些不知所措：“哎呀我开玩笑的……”
我把他的手挪开，硬是抱了上去。最后还是他拖着我回房间睡觉了。
这晚，我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对我说：“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浑身漆黑，但还是能看出个人形，周围雾很大，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我偏要出现在这里。”
他低沉地嗯哼了几句，似乎在笑，与周围寂静的环境相称得有些诡异，我有些害怕，但也无济于事。
“你想救你的哥哥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我的哥哥好好的，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笑了，语速变得很慢很慢：“可是……梦都是……相反的。”
周围响起了刺耳的声音，恐慌占据了我的整个内心，我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我猛然惊醒，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我以前也有做噩梦的习惯吗？
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恍然间好像碰到了什么，有些声响，就在我的床边，被一只娃娃压着，我将其拿出，是一瓶药，上面写着一些英文，是精神类药物。也许是前几天爸妈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小孩子打打闹闹地把药扔在我房间了。
我再没有睡着，但第二天仍然精力充沛。
“小和今天起那么早？”哥哥有些震惊地从房间里出来。
我回答：“我昨晚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哥哥问道。
“有个人说你要死了，问我救不救你。”
牛奶刚到嘴边，哥哥差点喷出来，问：“那你救不救？”
我没有犹豫：“我当然救！”
哥哥满意地看着我：“傻小和，梦都是相反的。”
我不以为然，傻笑着看着哥哥。
哥哥一如既往地温柔地对我笑，他的眼睛里好似有些不舍，也许是我的错觉，只是哥哥今天怪怪的，目光在我身上一直移不开。
“哥哥舍不得我？”
他顿了顿，看上去有些迷茫，嘴角颤了颤，随后说道：“嗯，舍不得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骄傲地说：“我又不走，别舍不得。”
他的神情这时才舒缓起来，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舒和，吃早餐啦。”
我回头，妈妈还是笑脸盈盈地，她的手里端着一碗面，是给我的。
“舒和？”爸爸也向我走来，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正想摇头，可耳边突然一阵耳鸣声，我头痛欲裂，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小和，你怎么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好像失去了知觉。
耳鸣声越来越大，但我还是能隐约听见哥哥在叫我的名字。
“小和……小和……”
宠溺又温柔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海，可是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看不到哥哥的模样。
“舒和？”
哥哥的声音渐渐被淹没，随之而来的是爸爸妈妈的声音，直到哥哥的声音完全消失，耳鸣声也渐渐消失，只有“舒和”两字一直在我耳边。
我缓缓地睁开眼，只看见爸爸妈妈在我床边，我对周围的环境感到熟悉，是病房。
我问道：“哥哥呢？”
他们的眼神充满悲伤，不愿意直视我，病房很安静，但我还是听见了妈妈小声地抽泣。
“怎么回事？哥哥呢？”我又问了一遍。
病房的门开了，医生走了进来，仔细检查着我的身体。
我的脑子很混乱，好似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没什么大问题了。”医生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她一直以来都在服用抗抑郁药，偶尔会出现头痛和耳鸣，现在又遭受了重大打击，记忆出现了短暂缺失，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眼前的一切令我陌生，我不想理会医生的胡言乱语，于是我发疯似的将他们赶出去，我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了，我很难受，难受得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大哭一场。
医生叫来几个护士按住我，我挣扎地大喊大叫，他们给我打了镇定剂后，我慢慢的平复了下来，深深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记起了一切，陷入了绝望之中。
没错，梦是相反的。
他叫林舒程，是我最爱的哥哥。
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是他，不是我。
哥哥从小讨人喜欢，我的爸妈为了给他治病，一直在外打工，把心思全放在了哥哥身上，因此对我忽略了许多。
但哥哥给了我所有缺失的爱。从小到大，哥哥便一直在我的身边陪伴我，即使自己身体不适，他也会努力逗我笑，把最好的都给我。
随着近几年来病情的恶化，哥哥不得不卧病在床。我也没有继续上学，而是找了份工作，在空余时间照顾他。
哥哥对我荒废学业的行为很不满，但无论他怎么劝说，我都不愿意回去，我要陪着他。
那天是阴天，我去医院看望哥哥，可我却从医生嘴里得出噩耗——哥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哥哥不以为然，他只是安慰我，温柔地说：“小和，没事的，别哭……”
我沉默不语。
“小和，你回去读书吧，你们终于可以不用为了我的病操劳了，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我只觉天昏地暗，什么都听不进去，泪水在眼中打转，我不愿让哥哥看到我伤心的模样，便说想出去透透气。
我的意识指引着我走出了医院，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马路间，悲伤从胸口蔓延，直至全身，我双腿发软，头疼得厉害，耳后好像传来哥哥的声音，我一回头，一辆车朝我驶来。
就这样，我出了车祸，昏睡了三天三夜。当我醒来时，哥哥已经离开了，爸妈也终于不用再为哥哥奔波劳累，可以陪着我了。
从那以后，我的幻听越来越严重，总是听见哥哥在“小和小和”地叫着，我很沉浸于这种感觉，仿佛哥哥还在身边。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大家似乎都走出来了，只有我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那时候，我经常梦到那个黑衣人，我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他也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地问我：“你想救你的哥哥吗？”
我回答得很快：“我想救。”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梦都是相反的。”
我每次都会在这句话结束后醒来，梦是相反的，意思是我根本就救不了我的哥哥。
我看着爸妈为了我一天天地憔悴，也不再忍心，便听话地接受了治疗。
时间又过了几年，我找到了我的爱人，他和我的哥哥一样，很温柔，对我很好。爸妈也不再为我操心，偶尔我们也会一起去看看哥哥，和哥哥诉说着我的经历、我的感受。
慢慢的，我的幻听逐渐好转，直到我再没听过哥哥的声音，只是梦里的黑衣人依然存在，我的心理咨询师告诉我是因为我太想念哥哥了。
如果黑衣人能替我实现愿望，那该多好。
我不再失魂落魄，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幸福，哥哥也希望我这样吧。
我以小和的视角，做了无数次这个梦。
在小和出车祸那天，我有了合适的心脏，我拥有了小和的心脏。
梦真的是相反的。
你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也在看见这些吗？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对吗？我亲爱的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