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
男人坐在长形沙发上，沉默时也抬高了整个房间里的气压，暗杞与他隔着一些距离，单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站着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老式留声机上的唱片持续转动，一首曲子循环播放，没有高潮，更没有起伏，只是单调的清音，可男人却尤为喜欢。
暮君临才洗过澡，褐色的碎发仍旧沾着湿润，莫名的透着如同此夜般的那种静谧和说不出的神秘之感，他的睫毛不深，却异常的浓密，轻轻眨眼时总有一片明显的阴影打在卧蝉上。
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真丝睡衣，双腿习惯性的叠在一起，左手伸直搭在膝盖上，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敲打，他紧紧的闭合双眼，享受似的沉浸在曲子中。
暗杞观察着他的表情，摸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从叶家回来他让暗杞查一下死亡名单，看看是否有非正常死亡现象，看到结果时，暮君临异常平静，之后便一直处于眼前的状态，看不出喜怒，可暗杞却知道，大人很生气。
空气流动开始有起伏，暗夜一袭黑衣，负手出现在沙发后面，随后便是冥北叶。
两人都不敢说话，只是下意识的开始屏息凝神，似乎若是呼吸声打扰了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下场都会很惨。
暗杞白了暗夜一眼，长手伸出，然后手掌又极速的往下一打，暗夜只感觉到肩上多了一道力，随着双腿的膝盖就曲了下去，重重的跪在地上。
“跪下！”
气场很强，暮君临终于启唇，短短两个字便停止了留声机的播放，冥北叶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双膝着地，强烈的刺痛让她不禁咬牙。暗夜的背挺得很直，低着的脸上现出少见的认真，连看着他面孔上的轮廓都俊郎不少。
暗杞在隐晦的为暗夜求情，暮君临如何不知？
再怎么样，暗杞是陪他最多的人，于暮君临而言，他们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所以他卖给他这个面子。
“大人！”
整齐的尊称，没了唱片的声音，空气突然就完全安静，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失了声。
暮君临猛的睁开眼，一双茶褐色的眸子宛晶石，带着世间少有的与生俱来的矜贵，在那神秘幽深的眼眸之处，突然就透露出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桀骜专横，到处都是让人难以看清的傲岸无情，他犹如一个天生的掌权者，唯一的乐趣便是将芸芸众生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多久了？”
问者随意，听者震威，暮君临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两人冷汗直冒。
“两天前。”冥北叶知道他在问她什么，离开冥界的时候是冥门一月一次的开启之日，正好有两天了。她谨慎的回答，平时高傲的头在这一刻却是垂得很低，仿佛下巴都要埋进衣领了。
“嗬——”
暮君临轻笑，暗含着不屑，夹杂了怒火，他起身，凉风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掀起他的长衣，裤角挺长，随着他的动作而垂下遮盖了脚踝。
全开的窗棂，在上弦月微弱的光芒下，有了阴影。
“有几分自信，以为可以瞒着我？”他说着，转身走向他们，双手懒懒的背在身后，直到长长的影子盖住暗夜的脑袋，他才站定。
只是以这样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们，把持着符合他身份的气场，高挺的鼻梁似乎乘了月光，轮廓逐渐削薄，薄薄的唇瓣只是抿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可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连暗杞都看不出来。
“属下失职之过，甘愿受罚！暗夜侍者并不知晓内情！”
冥北叶一向如此，公正廉明，铁面无私，可同样在关乎暗夜时总是会选择先护着他，哪怕这意味着她可能需要承受极大的刑罚。
“大人！”暗夜直接抓住女人的胳膊，用力将她往后扯，然后极为镇定的说，“暗夜擅自行动，掩盖冥师踪迹，罪无可赦！”
相互担罪，相互袒护，却始终不肯说出本来的目的，为的，不过是衷主之心。
这一幕，却又是何其熟悉啊！
暮君临从未想过，他一手调教的人，竟连脾性都与他那么像。
暗杞细细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很久，很久，直到暮君临消失在原地，直到气场里的强势逐渐散去。
“起来吧。”暗杞无声的叹气，走到留声机旁，小心翼翼的取出唱片，说，“冥北，在叶家附近待命，至于暗夜……我会压制你身上七成灵力，没有大人随召之前就安心待着吧！”
“明白！”冥北叶领命，只是最后看了看旁边迟迟未站起来的人一眼，然后离开。
空气中只剩下暗杞整理唱片，擦拭留声机的声音。
“哥……”
“清楚自己错哪里了吗？”打断他的话，暗杞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耽误。
暗夜抿了抿唇，再次颔首，只是回答:“大人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
他答得认真，话中丝毫未觉得自己错了。这样的事实让暗杞几乎找不到理由反驳。
“暗夜，还记得大人上一次真正放松是什么时候吗？”看着窗外，暗杞也问得认真，可不等暗夜回答，他就叹了口气，转身与他对视，话语中是伤感。
“一百三十年前，清苒小姐的第三次转世。”
空气里透露着数不清的无可奈何，暗夜也陷入深思，他沉默了很久，当暗杞以为他确实不能想通时，暗夜已经起身了，他伸出右手，撸起花衬衫的袖子，脸上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
暗杞没有动作，只是皱着眉头盯着他。
却只见他偏了偏脑袋，戏谑道:“缷灵力应该不会太痛吧？”
暗夜不笨，自然知道，大人这一生承担得太多，来不及去为自己做打算，只是他的生命里若是出现了清苒涟，便变得不一样了，至少那时候的暮君临，算是真正的活了。
暮君临的确是他的第一顺位，自然也包括了他的喜怒哀乐，幸福顺遂。
酒店顶楼，穿着睡衣的男人虚空的立在天台上，赤着的脚仿若是踩在一朵云上，软软的，可终是一片冰凉。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夜空，可深思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想些什么。
阿涟，我做错了吗？
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美得无与伦比的女子，她伸出手，渐渐与他十指相扣，笑得依旧温柔。
“大人，下辈子就别再来寻我了。”
只有她才会这般温柔的唤他，也只有她在说出这番无情的话后会令他如此难过。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暮君临瞬间便收起了情绪，他闭了闭眼，头也不抬的问:“暗杞，若是我为了她放弃了你们，你会怪我吗？”
暗杞没有思考，了当的摇头，突然意识到他此刻是背对着他的，才缓缓的说:“暗夜刚才说过，大人永远是第一顺位。”
所以无论他要做什么，舍弃什么，执着什么，他们都会遵从，这是第一顺位的权利和特例。
暮君临笑了，没有说话，眸中的笑意很深，却刻意掩盖了情绪。
他是暮君临，暮阳殿的主人，这世间的主人，自然也包括天决。
暮君临像是突然就想通了般，他转身，双脚落地，暗杞急忙蹲下为他穿上鞋。
“我在叶家庄园感受到了影子的痕迹。”站着的人细细捻着指尖，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真是奇怪了，两百年不见踪迹的影子，竟然私自跑到了这里，又是谁将她带来的呢？”
暗杞动作忽然就顿住了，他站起身，退后两步。
影子是由神主的欲望产生，也因此会自然被欲望对象所吸引。
而暮君临的欲望，来自于对清苒涟的执着。
暗杞抿了抿唇：“属下这就去彻查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