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的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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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格尔画作之谜

第一章

自从上回奇特的会面后,我有好几个星期没在“无以伦比茶舍”的特定角落见到那位老人了。由于自身工作的紧迫性,我忙得不可开交,茶室也去得少了。但我少光顾茶室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不知何故,对福尔梅尔勋爵那场耸人听闻,仿佛被导演的自杀,以及角落里的老人似乎幽灵般身临其境的逻辑推演,给我留下了痛苦的印象。我不得不承认,虽然完全不合情理,但我就是觉得角落里的那个人和那场悲剧有关联。

那年三月,我们大家一直都为那幅珍贵的安格尔名画失窃案的神秘性而议论纷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对这一非同寻常事件的猜测和解析。此情此景,我的思绪不禁又飘到那个有趣的智慧人物以及他那根一直不离手的细绳上。我自己常常在想,不知道他对这个看似难以逾越的谜团的解答会是什么。

事件本身确实令人非常困惑。起先,我受《快报》委托,要把相关细节明晰、简洁地呈现给读者,但却发现这项任务异常艰巨。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一切。我常常端详着安格尔的《未婚妻》的画作,想知道那微笑的双唇是否会说话,告诉我一幅精美的原作如何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事实上,这就是最大谜团。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把这幅画的原主人称作保罗·德·罗什舒瓦特公爵和公爵夫人好了。当然,这不是他们的真名,但众所周知,你们都知道我具体指的是哪两位。我怎么称呼他们并不重要,因为重点在于,我记录了他们奇异的经历。

公爵最得意的事就是,早年娶了一位才华横溢、美貌非凡的瑞典女子为妻。这位女士是一位毫不逊色于当代同仁的艺术家,曾在巴黎沙龙和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展出过优秀的画作;她还是一位出色的音乐家,出版过一两本非常迷人的诗集。

公爵与妻子彼此倾心;他们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法国瓦兹省,在他们离尚蒂利不远的美丽的乡间别墅。在那里,他们享受的是仿效英国式乡村住宅的朴实好客风格,有别于一贯的欧洲贵族风,更为正式。他们还在别墅里收集了一些稀有的家具、挂毯、艺术品和古董,包括十九世纪法国画派的珍贵画作。

可以想见,战争使罗什舒瓦特公爵和他迷人的妻子愈加贫穷了。毕竟,这场战争使得法国的大多数人都流离失所,贫穷不堪。于是,战后不久,伦敦、巴黎和纽约的艺术品经销商就纷纷知悉,他们决定出售一两幅最有价值的画;其中最重要的是安格尔那幅著名的《未婚妻》。

那幅画作之所以著名,是因为画面上出现了创新,是一种术语上称为“回眸斜嗔”的景象。于是经销商们奔走相告,从各大城市奔波劳顿,纷纷赶到瓦兹省的别墅观摩那幅杰作。

人们通过电报、电讯和电话为画作报价,整个艺术界都为这桩肯定会引起轰动的交易激动不已。

唉!就如同这个贫穷的旧世界的大多数美丽的遗产一样,这个令人垂涎的珍品注定要被送到最富有的国度。芝加哥千万富豪亚伦·雅各布森先生迅即电告公爵,愿意为这幅画出价五十万美元。据传闻,罗什舒瓦特公爵当即接受了这个报价。据说,雅各布森先生是一位风度翩翩,富有教养的绅士,一个伟大的艺术爱好者和艺术鉴赏家。目前,听说他已前来欧洲,打算亲身将其新近收获的宝物取走。

结果,就在亚伦·雅各布森先生作为公爵和公爵夫人的客人来到他们在罗什舒瓦特的庄园的第二天,一个或多个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走了这幅举世闻名的画作。并且,他们是在尽量不留下丝毫蛛丝马迹的情况下偷走了战利品,因此,据悉,这可能会使警察的工作更加繁难。这幅画作是被从画框上直接切下来的,这种操作至少要花费两到三分钟时间。以往它总是挂在公爵夫人画室的壁炉上方,但那天早晨,它被抬下楼,放到餐厅的画架上,无疑是为了方便买家仔细鉴赏。这副画架坐落在大厅的一角,挨着可以俯瞰庄园大花园的一扇大窗户。

这起大胆的盗窃行为的惊人之处在于,当时正在举行一场花园宴会和网球比赛。从大厅的窗户尽收眼底,一大群客人散布在草坪和网球场上。初步调查表明,最多也就二十至二十五分钟左右的空档,庄园里没有任何一个仆人或案犯在餐厅里流连,至少没人通过落地窗看到有人在餐厅里。

餐厅最明显的是有道硕大的富丽堂皇的大门,位于前厅正中央,对面是藏书室,藏书室门同样也是堂皇又巨大无比。大理石门厅直通主楼的中心,它有一个前门和一个花园入口,所有的接待室都左右两边敞开着。靠近前门的入口是进入厨房和办公室的主要途径之一。

然后,就是那个关键的下午四点半了。当时,仆人们在前庭上下走来走去,忙着侍候在草坪上的茶会。网球赛即将结束,公爵夫人和她的客人们在草坪上品茶。四点半,罗什舒瓦特公爵从花园的入口走进别墅,穿过前厅,去藏书室去拿奖品。奖品锁在他的书桌里,将要分发给网球比赛的胜利者们。餐厅的门敞开着,走过的时候,公爵朝里边瞄了瞄,画就放在原处。他看了画作一眼,一想到自己就要和这幅珍贵的肖像分道扬镳,就感到一阵懊悔。公爵在书桌前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奖品。又看到桌上放有几封信,知道是下午来了几封邮件,于是他禁不住又浏览了一下来信件。总的来说,他觉得自己可能在藏书室里至少待了一刻钟。他进藏书室时顺手把门关上了,再次出来时,他注意到餐厅的门是关着的。但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他的疑虑,他的胳膊下夹着捆得整整齐齐的包裹,越过前厅,再次走进花园。

五点钟的时候,首席管家阿米德先生碰巧要进餐厅去拿一个他亟需的特定银托盘。他承认,发现餐厅门关着时,他很是惊讶,因为他在那之前一刻钟刚从门前走过,当时门还是大开着的。起先,他进餐厅时还不疑有他,但下一刻,他一瞬间就看到了画架上的空画框,吓得几乎晕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那幅画并没有被从画框中移出,而是直接被贼剪掉画布偷走的。然而,阿梅德管家谨守自己的职责,并没有惊慌失措惊扰到众人。他悄悄地回到花园,等网球比赛结束分发完奖品后,才抓住一个机会,引起公爵的注意,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知公爵。

即便如此,直到客人全都离开,坏消息还并没有散播出去。依照公爵的命令,管家把通往餐厅的门都给锁上了。有好奇的女士们想进餐厅观摩画作,但都被打发了,他们闪烁其词,答说那幅画还在包装工人手中。

当然,各家庭成员,包括买主亚伦·雅各布森先生在内,以及住在庄园的几位女士和先生,在他们回房间去更衣就餐前,都已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事。与此同时,也已通知警方,警务专员立即进行了初步勘察,员警也已被分发派去搜查所有仆人的房间和财物了。征得客人的同意,搜查范围进一步扩大,客房也被查验。毕竟,一件价值五十万美元的艺术品不可能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偷也不可能因为公序良俗而不被发现。因为按照法国的法律,任何人在被证明无罪之前,都应作有罪推定。

第二章

安格尔的杰作失窃案是每个文明国家的公众都感兴趣的案件之一,而在英国,这一刑事调查也是大多数人关注的要点,这一事件在英国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效应。

我记得,人们最初意识到这幅画确确实实失窃,而一贯大肆吹嘘自己的聪明才智的法国警察却不得不承认完全没有找到窃贼的蛛丝马迹时,大家立刻开始八卦这一神秘窃案的犯罪手法。当然,首先我们要对罗什舒瓦特公爵及其美丽的公爵夫人表达最深切的同情,因为大众很快知悉,无论是安格尔的杰作,还是公爵其它珍贵的艺术收藏,均没有投保。这一事实在英国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我们认为,种种保险是普通家庭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何况贵族。但在国外,这一制度的影响并没有那么深远,也远没有那么广泛。在欧洲社会的各个阶层,仍有无数的家庭从来没有想过花钱买保险。甚至连火险都不在考量范畴内。

无论如何,事实就是,因为安格尔这幅《未婚妻》大作没有投保,那个至今无影无踪的恶棍的盗窃行径,给保罗·德·罗什舒瓦特公爵和公爵夫人造成了五十万美元的损失。除非警方最终能够成功追查到被窃的这幅杰作。此外,公众认为雅各布森先生并不像他自称的那样富有。另一方面看,他如饕餮一般贪婪,渴望拥有欧洲的艺术品,所以,自然是他偷走了那幅他实际上买不起的画。于是,再过十年,或许十五年后,安格尔杰作神秘失窃的故事被大众遗忘后,雅各布森先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他的画廊展出这幅画作了。由于警方庸庸碌碌,窃画的具体行径终究未得出一个妥善的解答。

在过去的两年中,这个谜团始终没有解开。在此期间,时时有各种犯罪或是其它什么热点新闻,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安格尔杰作失窃案早已被大家抛诸脑后。最近,整个故事突然又重新回到了观众视野,而且是以一种超出任何人想象的方式被揭露出来。尽管欧洲公众对此并不了解,但此事与查尔斯·B·图珀先生于一九一九年七月去世有关。

图珀先生是美国最大的几家电影机构之一的负责人,他在过去的几年里控制着两千多家影院,一天就可以进账数百万美元。战争期间,他娶了著名的电影明星安妮塔·霍奇金斯,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来自上流社会的花瓶女孩。查尔斯·B·图珀先生的遗嘱被证实包含一笔惊人的财富。而图珀夫人,无论其内心还是行为举止都始终认为自己是个伦敦人。一伺图珀先生所有的身后事解决了,图珀夫人就启航回英国,打算再次在她出生的国家安顿下来。她买下了位于白金汉郡[1]的豪宅霍尔特庄园,并把所有华丽的家具和物品都从美国悉数寄来。一九二零年初,富丽堂皇的住所准备就绪时,她嫁给了颓废的纨绔贵公子——波尔切斯特勋爵。据说,波尔切斯特勋爵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她的脸庞时,就爱上了她。

据推测,安妮塔·图珀·尼·霍奇金斯夫人自视甚高,相信自己一旦拥有了勋爵夫人的贵族头衔,立马就能成为一名英国社交名媛,就像过去在美国成为电影明星一样轻而易举。但她这种无谓的野望,从一开始就颇受打击。尽管她布置了奢华的新居,所有报纸和周刊上也都出现了关于她的零星报道,但主要都是详细介绍新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那堪比皇宫的奢华新居的。尽管她在一九二零年的伦敦社交季出席了几次正式的活动,并在那一年某次晚宴上,戴着可能连女王都会羡慕的珍珠,但最终她发现在白金汉郡,最顶尖的上流人士从不会过来拜访。她门前不时留下的名片主要是来自邻近的医生、牧师或退休的伦敦商人。或者是那些有着适婚女儿的母亲,她们的女儿都期待在她的大房子里举行社交派对,借此钓得金龟婿。

这种情势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终于,忍无可忍,亟需检验在该郡口碑的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发出了参加盛大花园派对的邀请函!请柬中囊括了她新近在伦敦结交的所有新朋友。还特聘一列从帕丁顿站[2]出发的专列,把所有的嘉宾朋友带到聚会上来。其中一位来宾正是我们的亚伦·雅各布森先生。他在美国认识已故的查理斯·B·图珀先生,最近在美国驻伦敦大使馆的一个重要活动中遇见了波彻斯特勋爵夫人。令雅各布森先生眼前一亮的其实是她从第一任丈夫那里继承而来的精美艺术品、油画和古董家具收藏。这些藏品如今纷纷用来装饰她白金汉郡的豪宅了,这勾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于是,收到邀请参加她的豪华社交派对时,他欣然接受了。我想,他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想观摩一番那些他始终感兴趣的事物,而不是想和这位女士建立更深厚的交情。

霍尔特庄园举行的花园派对似乎并没有取得多大的社交效益。其中一个变故是整个下午都在下雨。况且,为活动助兴聘请的乐团实在太吵了,对室内活动于事无补。但是,一些客人对装饰豪宅的家具、挂毯、油画和艺术品收藏流露出浓厚兴趣。于是,喝完下午茶后,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便慷慨地把它们通通摆到了大厅里,并亲身讲解,一一指出这批收藏中最著名的珍品,绝口不提已故的查尔斯·B·图珀先生购买相关艺术品时的价码。

乐极生悲的事随即发生了。跟随着女主人脚步,客人们得以细细欣赏了挂在大厅里的两幅非常宏伟的凡·戴克宫廷画。[3]接着她转过身来,举起她那肥厚的双手对众人召唤道:“你们必须到藏书室来,看看已故图珀先生花了五十多万美元收得的油画。我原来甚至不知道,我还拥有这幅画,因为图珀从没有把它从箱子里取出来过。直到今年,它与我在纽约家中的其他所有物品一起被搬过来时,我才看到它。波尔切斯特勋爵把它拆出来,挂在了藏书室里。我自己其实对它也不太在意,而已作古的图珀先生也没有时间来享受他的购买乐趣,因为他在油画到达纽约的两天后就去世了。而且,正如我所说,他从来没打开过包装。因为他买这幅画是用作某场他曾经考虑过的商业活动。后来这个计划不了了之,于是,我再也没想起来过这幅旧画作了。”

这样一来,她便带着众人来到了藏书室。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摆满了装订精美的书籍,还有一个漂亮的亚当斯式壁炉,上面挂着一幅肖像画。

当然,在场的有些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被盗的安格尔的画作。但肯定有那么几个人,当他们走进房间,一定惊讶得喘不过气,因为那幅画就那么突兀地现世了。安格尔的《未婚妻》好好立在那里,带着她华丽的东方窗帘,柔美精致的四肢和神秘的微笑。她在画框里笑着,仿佛她完全有权力进入这位前电影明星的家,仿佛整个欧洲艺术界都没有必要对她的出现大惊小怪似的。

我们可以认为,当时最惊讶的人肯定是亚伦·雅各布森先生。但是,他实在有绅士风度,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因此并没有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我想,那些像他自己一样认为自己认出了被盗杰作的人,直到他们进一步确认,也不愿意透露出只言片语。众所周知,社会各阶层的英国人从不喜欢大惊小怪地与“污糟事”沾边。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没有任何人说什么来扰了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自鸣得意的兴致。过了一阵子,聚会散了,客人们纷纷离开。

当然,有人认为,亚伦·雅各布森先生应该在他报警之前,把他的意图首先告知波尔切斯特勋爵。但波尔切斯特勋爵在他自己的家族里无足轻重,根本就是个轻浮的傻瓜。而且,他沉溺于酗酒,以暴躁的脾气著称,所以那些真正了解勋爵为人的人很容易就意识到,亚伦先生作为睿智的生意人,其所作所为是相当明智。

亚伦·雅各布森先生当然应该极力避免所有私下交涉。

当天晚上,雅各布森先生亲自去警察局报了案。第二天,普雷警探去拜访了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他是警察中最能干的一个,也是最老练圆滑的人之一。事实上,当那位女士意识到他的来访目的,面对这位愤怒的前电影明星,他确实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拿出所有的社交智慧来。

“他们怎么敢来询问她如此无礼的问题?”她怒气地冲警察吼叫。“难道他们以为是她偷走了那幅不值一提的恶心油画?她分分钟可以把那幅画扔到水里都不心疼。况且,她可以买下任何画廊里的所有画作,而不会感到手头拮据……”诸如此类的咆哮,不一而足。不幸的普雷警探熬过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一刻钟。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成功地安抚住这位愤怒的女士,并使她平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他设法使她明白,现在挂在霍尔特庄园藏书室里的那幅画作是属于罗什舒瓦特公爵的财产。画作两年前——准确地说是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五日,从公爵在法国的庄园里被偷的。而这一事实丝毫没有诋毁她或已故查尔斯·B·图珀先生名誉的意思。

“那么,”这位女士反驳道,丝毫没有被说服或感到沮丧,“我可以证明你们都是骗子,因为已故的查尔斯·B·图珀先生早就在那之前就已买了这件旧东西。他于一九一九年春天来到了欧洲大陆,五月十八日再次返归纽约。他当时告诉我,他在欧洲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其中有一幅画花了五十万美元。我骂了他一顿,在我看来他是在拿钱打水漂,但他说想用这幅画作实现脑海中某个奇妙的广告企划,于是我就不再数落他什么了。但你说这幅画是七月份才从某个公爵或其他什么鬼人那里偷来的,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至少在那之前一个月,这幅画已经运抵纽约了。”

也许在这一刻,普雷警探没能完全掩饰好自己的实际想法,流露出一丝怀疑,于是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再一次像个泼妇一般怒气冲冲地朝他怒吼起来。

“所以,你始终以为是我偷了这幅肮脏的旧画,是吗?”她哭了起来,接下来的咒骂根本不适合刊登在报纸上。“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只因为你们想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就会放弃它?但我不会!不仅如此,我还能证明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真实性。我不在乎是否还要再多花个五十万美元来把你们的老公爵送进监狱,就因为他污蔑我偷了他的画。”

普雷警探圆滑老练的交际能力再次发挥了作用,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成功地缓和了这位女士的愤怒情绪。他怀着无限的耐心,逐渐让她更加冷静地看待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把他当作敌人,而是看作朋友,他的愿望是向人们揭示这个非同寻常的谜团的真相。

“那好吧,”过了一会儿,她答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告诉你们所有的细节。虽然我不清楚这幅画是什么时候从欧洲运来的,但我知道,七月十八日,我们在纽约的家里送来了一个贴着“珍贵画作,小心轻放”的箱子,是寄给已故查尔斯·B·图珀先生的。我不可能把日期弄错,因为图珀先生在该邮件到达时已经病得很重,两天后,即一九一九年的七月二十日,就去世了。”

“这些全都是有案可查的。你们很容易就能确认这些细节,不是吗?”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尖锐地补充道。普雷警探未予置评。于是,她更平静地继续说道:“那好吧,现在让我在补充一点,告诉你,这幅画连箱子在图珀先生死前两天就一直在我家里,直到几个月前我才把它拆开,就在这间屋子里。是我亲自经手让人把它从纽约单独运来的。而不是和我其它的那些东西混在一起运来。在纽约那边有一位律师,乔治·托普汉姆先生,他可以把相关的所有细节全部告诉你。因为我对图珀先生的病情和他的去世,以及遗嘱和包括这幅画引起的整个遗产纠纷都感到非常不安,但我自己也不想再费心了,于是我告诉律师,遗产里边包含有一幅图珀先生花了五十万美元买的画,有特别关于这笔钱的相关遗嘱认证书。律师托普汉姆先生负责这件事,他可以发誓,很多美国人都可以发誓,这个案子并未被撤销。船运公司也可以发誓,在他们负责押运的过程中,从没有人实际碰过画。接着,他们把画送到这里,是他们的人帮我们打开箱子,把画挂起来的。”

这时,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变得不耐烦起来。不想再多说什么。“现在,”她总结道,“现在,也许你可以解释给我听,七月十八号才在纽约收到的一副画,是怎么会是在二十五号才从法国被偷走的呢?如果你不能解释清楚,那我就麻烦你滚出我家,因为我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无事生非多管闲事的人。”

不管怎么说,不幸的普雷警探和那位女士相处得确实很不愉快。他也不能和她达成任何令双方满意的共识。不用说,她绝对不肯对这幅画置之不顾,除非动用法律手段强迫她放弃。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怒气冲冲地威胁说,她可能会让某些人非常不愉快。

第三章

在这起特别的案件中,下一起重要的事件是保罗·德·罗什舒瓦特公爵夫妇到英国,对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非法扣押财产提起诉讼。

很快,我们又得知,有几名证人从美国过来,证实勋爵夫人对画作的合法拥有权的说法,公众又一次翘首以待。

此案于三月份开庭审理,结果仅仅持续了两天就不了了之。那幅画呈上了法庭,首先由保罗·德·罗什舒瓦特公爵和公爵夫人上庭鉴别。然后再由两到三位专家鉴定,确为安格尔大师的真迹《未婚妻》。整个艺术界都公认,画为罗什舒瓦特公爵的祖父在一八五零年从艺术家本人手中直接购买所得,从那以后就一直不曾在市场上流通过,一直珍藏在公爵家里。而公爵本人最后一次看到这幅画,是在一九一九年的七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半在自己的别墅里。

这幅杰作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特点,它最初是在一块稍大一些的画布上完成的,而艺术家本人应原买主的要求,将其裁剪得更小些,重新放进一个较小的画框里拉平。当然,这一改动在画上是显而易见的。画框是崭新的,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并不否认画框是最近买的。因为这幅画为她收藏时,确实没有画框。

另一方面,基于那位勋爵夫人的立场,也出现了一大批令人生畏的证人。其中最有力的证人是安东尼·克莱伯格先生,他是已故查尔斯·B·图珀先生的秘书兼经理。他老板要入手《未婚妻》这幅画时,他是第一个对这桩交易提出异议的人。

“图珀先生,”秘书他解释说,“发明了一种新的彩色摄影方法的。他想测试这种方法,然后通过拍摄复制一些世界名作,在全世界宣传。”一九一九年春天,他陪同图珀先生去了欧洲。图珀先生的目标之一就是购买适合用于推广的画作。很快,整个欧洲大陆的艺术界都知道他们求购什么,并知悉图珀先生准备为他心仪的画作付出高昂的代价。“如果我告诉你一些我们在维也纳、伦敦,甚至罗马的报价,你会很惊讶的。”

最后,我们在巴黎停留时,图珀先生有一天忽然来找我,告诉我他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画。他是在一个油画修复师的工作室见到这幅画的。有个画师给他写信,告诉他可以给他提供一幅安格尔大师的真迹。老板看了这幅画,很喜欢,同意付给画师五十万美元。我认为这是一个了不得的高价,坦率地说,我有点怀疑雇主是否有足够的艺术鉴赏力从事此类交易。我担心他可能会很惨,买到些假的仿冒品而不是杰作。但图珀先生在生意上总是个怪人。一旦他下定决心,再和他争论也没用。“我就喜欢这幅画,”当我小心翼翼地建议他寻求专家意见时,他是这样回答我的,“而且我之所以同意以五十万美元的价格买下它,仅仅是因为那家伙不肯以更低的价格出售。我相信,这是真迹。如果不是真的,那我也不在乎。这幅画完全符合我的诉求,就是它了,买!”

然后,他给我下指示,让我负责监管画的包装和转运事宜,我都有认真负责地履行职责。我必须承认,我对这整件事深感忧虑。我当然觉得这幅画很美,但我当然也不是专家。当时,这个画框毫无价值,为了便于寄送,包装时就把画框丢了。油画修复师的工作室在蒙马特区[4]的后街。画师和他妻子自己收拾包装的这幅画作,我在那地方就没见过其他人。是由我安排的油画转寄、保险等事宜。并亲手将五十万美元的支票交给了卖家。支票是我的雇主查尔斯·B·图珀先生开给供应商的。供应商的名字叫马蒂厄·维格纳德。当然,我认为那个酒糟鼻老头和他那臃肿的妻子是在为某个不想为人所知的人物服务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艺术界和报纸上都没有关于任何安格尔伟大的杰作被窃的报道,我很快就打消了我的疑虑。几个月后,我开始着手图珀先生在中美洲的业务,我在那里呆了两年。

“在这几年里,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哥斯达黎加、委内瑞拉等英文报纸稀缺的国家。关于这幅令我哭笑不得的从所谓罗什舒瓦特公爵家偷来的杰作,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但现在法庭上的这幅画,确凿无疑是图珀先生于一九一九年六月底在巴黎购买的。我亲眼看着这幅画被打包并固定在箱子里,于图珀先生去世前两天送到了纽约。”

以上就是克莱伯格先生证词的具体内容,也是迄今为止在诉讼第一天听取到的最重要的证据。之后,其他证人的证言也证实了整个故事。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位著名的纽约律师,乔治·托普汉姆先生,在他的客户查尔斯·B·图珀先生死后负责这幅画的相关事宜。还有内布拉斯加州保险公司的总经理证实,应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要求送来伦敦之前,这幅画一直保存在他们那里。一九一九年六月至七月,有航运公司的经理将画从巴黎转寄到纽约,次年又从纽约转寄到霍尔特庄园。还有搬运工和佣人,亲眼看到《未婚妻》被拆出,并挂到了庄园的藏书室里。

听取证人证词总共花了两天时间,但所有的证据表明,并没有相互矛盾或值得怀疑之处。然而,神秘莫测的最大的矛盾点仍然存在。那就是,如今在法庭上的这幅画,这幅安格尔大师的杰作,是查尔斯·B·图珀先生于一九一九年六月在巴黎买到的,然后又被他运到纽约。然而,另一处,据说,从70多年前罗什舒瓦特公爵他祖父买下这幅杰作之日起,直到一九一九年七月二十五日那令人难忘的一天前,该画一直属于公爵,从未流通过。而它就在即将移交给美国的亚伦·雅各布森先生的那一天被偷了。人们想到这个惊人的谜题时,都难免觉得头晕。于是,公众充满好奇心的等着看博学睿智的法官是怎么判决的。

但在诉讼的第二天,即休庭前,双方律师就宣布,他们各自的当事人达成了非常令人满意的协议。所有影响已故查尔斯·B·图珀先生荣誉或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拥有窃物的不实诽谤都将被撤回。有关此事的公告将出现在伦敦、巴黎和纽约的所有主要报纸上: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现在无可争议地拥有安格尔大师的杰作《未婚妻》。为此,勋爵夫人已向其原合法所有人罗什舒瓦特公爵支付了十二万英镑。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双方都很满意。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件事看起来像是不幸的罗什舒瓦特公爵财物两失。而另有一段时间,则像是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将名声扫地。现如今一切顺利,而那位智识广博的法官也宣布他对双方达成的协议非常满意。唯一的遗憾是,如今这个每个人都感到无法解开的谜团,公众永远都搞不清楚事实真相了。

我一个人面对谜题时往往不知所措,以至于我的思绪本能地飞向那位在“无与伦比茶室”里角落里稀奇古怪的老人。我相信,他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来解释困扰我们大家的谜团。

一两天后,我就看见他在茶室,手里拿着根细绳在编织着奇妙的绳结:他知道我想听听他对安格尔大师杰作之谜的解疑,但他让我提心吊胆了好长一段时间,使我对他尖刻、讽刺的时事评议失去了耐心。

“你承认吗,”他又一次带着令人恼怒的笑声问我,“安格尔的杰作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不,当然不可能”我回答道,“我认为这是胡说八道。”

“那好吧,”他接着问,“符合逻辑的结论是什么?”

“有两幅画呗。”我语气生硬地答道。

“当然是有两幅画喽。由于伟大的安格尔先生没有把杰作画成两幅,所以,我们认定,一幅是原作,另一幅是复制品。”

现在轮到我挖苦他了,我冷冷地反驳道:“既然如此,这个结论并没有让我们比一开始更接近问题的核心。”

“没有吗?”他像只老母鸡一般咯咯笑起来。“在我看来,我们承认其中一幅画是另一幅画的复制品时,我们知道查尔斯·B·图珀先生想买的那幅画是原作时——因为那已经在法庭上被确认过了,就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从罗什舒瓦特公爵法国庄园里被盗的那幅画只能是赝品。”

“是的,确实,不可能不是。”我只得承认他的论断,“但说不通啊,众所周知,现在的罗什舒瓦特公爵的祖父是直接从艺术家本人手中买下的那幅画呀。从那以后,那幅画就一直是他们家族的藏品,从未间断。”

“我当然承认,那幅画一直是属于罗什舒瓦特公爵家的,一直到现任公爵大人。然后,他作为画的持有人又于一九一九年六月,以某种途径,将它转售给了美国的查尔斯·B·图珀先生。”

“但你刚才不是说–”

“当然,”这个有趣的老家伙继续他那干巴巴的语调说道,“有鉴于我们的罗什舒瓦特公爵夫人是一位如此有成就的艺术家,复制一幅大家的杰作,这种稍微有点不诚实的举措,于她并不难吧。你可能无法想象,这位女士跟我们许多人一样,非常缺钱,然后,她听说美国的查尔斯·B·图珀先生,这位美国大富商人正在欧洲寻觅世界著名的杰作。你能不能想到,公爵夫人她在丈夫去巴黎或其他地方工作时,乘机私下临摹复制了一幅《未婚妻》呢?我们知道,这幅画一直就挂在她的工作室里,直到它搬到餐厅的那一天。想想看,她用自己的复制品代替原作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唯一的困难,是怎么把这幅画运到巴黎,但一位画家当然知道如何把画布从画框里取下来,卷起,并重新恢复原状咯。”

“这方面,我认为她一定还有一个攻守同盟。可能是她过去艺术生涯中结识的那些卑鄙朋友中的某位她可以信任的,愿意为了她不惜一切,事后又永远保持缄默的‘可靠’朋友。我想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所谓的马蒂耶·维尼亚德和他那‘臃肿的妻子’——我们的秘书经理克莱伯格先生的形容真生动阿——铁定已经完全消失,再也找不到他俩的踪迹了。他们只在蒙马特租了一个月的工作室,而且是提前给门房付好了房租的。一伺划款到手,立马就离开了,从此再也没人听说过他们。除非,我对人性的推断大错特错,否则,他们现在一定在做着非常有利可图的无伤大雅的小敲诈营生——时不时敲打下公爵夫人赚些外快。因为,一定就是这个维尼亚德帮着把这幅画运到巴黎去的。毕竟,他是第一个接触查尔斯·B·图珀先生,并最终把这幅画卖给他的人。”

接着,这个有趣的老家伙停顿了好一会儿,而且我无法否认目前为止他的这一论述都清晰明了合情合理,但我不禁反驳道:“不过,我以为,把完美的摹本卖给图珀先生不是更实际一些吗?——毕竟,就我所知,我们的图珀先生完全是一个外行和圈外人。如此一来,原件依然可以保存在别墅里。因为当时公爵还在洽谈出售事宜,而且大多数艺术品经销商都要对其进行考察的。”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那条细绳呆了好一会儿。

接着,他得意洋洋地笃定道:“如果我们确定,公爵夫人确实知道她丈夫打算卖出《未婚妻》这幅名画,那你的观点是合理的。但我的看法是,她把画卖给图珀先生时,尚不知道公爵有这样的打算。毫无疑问,得知丈夫意图出售这幅画时,一定吓得够呛。相信,在她向丈夫彻底坦白自己的不当之举前,内心一定备受煎熬。显然,她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决定坦白。直到那一天,那幅画真的被从她的工作室里拿出来,放到了餐厅的画架上,以便进行仔细勘察鉴定。这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假设她到这时已经彻底向丈夫坦白了。”

而老公爵像一位勇敢的绅士,立刻做出决断,想办法如何在不危及自己声誉的情况下,更好地挽救妻子的名誉。当然,向亚伦·雅各布森先生和前来观摩那幅杰作的其他专家和艺术经销商们承认,受人尊敬的罗什舒瓦特公爵打算出售的是一件伪造的赝品,与此同时,原作已经被处理掉,收不回来了——这当然是不可想象的情形。因此,维护贵族体面的唯一办法,就是必须让这个摹本也消失。该项计划成功的一个有利条件是当天下午举行的游园会。届时,庄园子里会挤满客人、陌生人和仆人,监视松懈,主人自己的行踪,很容易被觉察。

“在我看来,公爵只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当时,他独自一人在房子里把画从画框里裁剪下来。然后,他很巧妙地把画布藏起来,直到永远找不到它。也许,他当时认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了。也可能的是,他从未考虑过未来的情形。重要的是解决他即时的窘境:大名鼎鼎的罗什舒瓦特公爵试图以五十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一幅假画。只要没有这幅假画,都还可以挽救。毕竟,他并没有投保意外损失险,所以本人的立场无懈可击,没人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对于战后的许多法国男女来说,美国毕竟是一个遥远的国度。毫无疑问,公爵和公爵夫人都期望:整笔交易,包括这件安格尔大师杰作引起的事端,慢慢就会石沉大海无疾而终。”

“结果,命运和公爵夫妇俩开了个玩笑。而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对他们来说也太强大了。于是,他们决定让《未婚妻》这幅杰作留在欧洲,让这幅激动人心的历史财富重获新生。命运,最终证明它是仁慈的,我想你会同意我的看法,两个如此勇敢和足智多谋的冒险家,凭他们的品性,值得额外的五十万美元。也多亏了波尔切斯特勋爵夫人的慷慨和炫富心理,他们出乎意料地得以善终。”

“你应该记得,不久之后,罗什舒瓦特公爵夫人卖掉了他们在瓦兹的庄园,连同他们收藏的大部分画作和古董家具。”

“我知道,他们现在住到瑞典去了,在那里,公爵夫人有很多亲戚和朋友。如果要你把我的推论发表在你那有价值的杂志上,诽谤法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

“想清楚没?”角落里的老人轻快地总结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会发现我的论证没有丝毫漏洞。我已经给了你唯一能讲得通的安格尔画作之谜的解答了。”

“你可能是对的——”我若有所思地低声说。

“我当然是对的,”他冷冷地答道。

注释:

[1]英国的贵族区,著名的伊顿公学就位于此,和女王的温莎堡比邻。

[2]该铁站于一八六三年开始运营,为世界上最早的一条地铁。

[3]安东尼·凡·戴克爵士,著名的佛兰德斯巴洛克艺术家,顶尖的英国宫廷画家,主导了其后百年的英国肖像画风格。

[4]蒙马特区为最负盛名的艺术家集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