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灵气

中房温泉地处海拔四千八百尺以上的高地，为日本阿尔卑斯山脉的支脉所环抱。清晨从温泉启程，沿着山脊一路努力攀爬前方无尽的陡坡，约摸三个多小时，就会来到燕岳山顶附近的平地，那里有一座小屋。擦去淌下来的汗水，喘口气歇一歇，放眼望去，一片壮观景象。此行的终点枪岳的尖峰巍巍然耸立在空中，呈现锯齿状，左侧连接穗高岳，右侧则缓缓地延伸出去，依次是双立、鹫羽、野口五郎、乌帽子、莲华等诸峰，天气晴朗的日子，还能远望到白马岳。这一连串的山岳跨越高濑川峡谷，凹凸不平的山体表面留着点点残雪，带着一股灵气，直逼人心。

熟知深山的向导以及居于山间小屋的人们，亦或是当地居民，在称呼这些气势磅礴的山岳时，往往不称其为枪岳、穗高岳、燕岳、野口五郎岳……而是省略“岳”字，称之为枪、穗高、燕、野口五郎等。不仅如此，初入山的异国游客，一旦踏上靠近燕岳的平地，开始眺望眼前的阿尔卑斯连绵的山脉，也会一改“那是枪岳……哪个是白马山？……”那样的说法，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那是枪……哪个是白马？……”此时，他已被山中的灵气所包裹，溶于其中了。

面对海拔近万尺的众山峰，逐一呼唤它们的名字时，称其为枪岳、穗高岳，或称其为枪、穗高，这其中的感情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出于平地上远眺山岳之人，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叫法，而后者却是身临其境的人们从心底发出的，满怀爱意和神圣之情的称呼。

“枪岳……穗高岳……大天井岳……”

“枪……穗高……大天井……”

单是试着将这两种叫法在口中重复比较，就能感知这两者之间的距离何其远了。更何况是高峰近在咫尺，对其间之差异更是……只可惜知者自知，难以言表。

倘若用西方的语言来称呼神，将之译成日语，得到的是“汝”这个词，而不是其他的第二人称用语。“神啊，你……君……尔……阁下……殿下……夫子……您……”，任何一个其他的称呼用在“神”身上都有所欠缺。唯有一个“神啊，汝……”才终于使对“神”的呼唤有了生气。

世人称神为“汝”，原因在于神有灵气。这灵气一方面让人倍感亲切怀念，一方面又让人心生庄严敬畏。于是，人被这灵气触动了心灵，才满怀敬爱神圣之情开口呼唤：“神啊，汝……”

称“枪岳”为“枪”与称“神”为“汝”，其间的语气是相通的。以信徒的心为心，就会称神为“汝”，同样，以真正的登山者之心为心，就会称枪岳为“枪”。神的灵气，山岳的灵气，都是能触动人心的。

惊奇之处是感觉到带有语气。能将内心深情直接表达出来的语气，是多么让人不可思议啊！

话虽如此，在踏上燕岳山顶附近的平地，将日本阿尔卑斯众山尽收眼底之际，脱口而出“枪……穗高……”时所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语气，其间隐藏着的心境才是亲历者一生所不能忘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