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蓑衣客
春雨如银丝般自天际落向青黑的屋檐，丝丝缕缕的水迹顺着青瓦凹凸的轮廓滑落，空气中透着从地面青砖上传来的潮湿气息带着几缕绵长的花香，沁人心脾。风将帘上挂着的银铃吹的“叮叮”作响，伴着梳妆台上的檀香一齐并入台前少女的感官之中。
那镜前梳妆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几来岁，上着一身粉嫩镶珠小褂，以桃花为扣，下身一件同色长裙腰际挂着一块通透玉佩，生的明眸皓齿，尚未褪去稚气的脸蛋圆润可爱，一双葡萄般圆溜的眼睛里透着微亮沉稳的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妙人对镜梳妆本该是一幅极美的画卷，倘若那少女不言不语的话，可偏偏希乔此刻郁闷的紧。
“我就是个芸娘不爱，杜相不疼的孤家寡人。”希乔伏在梳妆台上叹着气，一头青丝散乱的披散在身后垂落到了腰际，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一点想要将其梳起的意思。
希乔身量不高坐在凳上时脚离地面还有一节距离，看着那不停晃悠着的露在外头的小脚朝露有些心疼的给人穿上了鞋子道：“小姐这般机敏可爱奴婢可疼得紧，还有几位少爷和老爷，咱们小姐才不会没人疼呢。”
希乔复又叹了口气，南芸自那日后便没再出现过，二哥也因为“强抢民女”的缘故被关了一月禁闭，三哥则是待在宫中不知处理着什么事也不回家。她揪起悬在腰际的玉佩握在手心，温润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一直传达到了滚烫的心脏，可是玉佩的主人却已经许久未曾露面过了。
一个两个的，都跟不想见她似的。
“小姐，你别不信奴婢啊。”朝露见希乔的面容变的更加忧愁了起来连忙想要伸手起誓以证忠心，却被一双娇若无骨的小手攥住了。
“好朝露，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我就是发发牢骚。”朝露的肺腑之词希乔怎会不信，上一世若不是她看出朝露对杜梓修手下存在的情愫给人安排了婚事，估计这姑娘就要守着自己过完一辈子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指不定哪天她就毙命了，总不能让人守着自己的坟过一辈子。
一想到守坟希乔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总是沉默着替自己擦净墓碑的白衣男子，春去秋来日升月潜的不知道守在那个早已不在人迹的人坟前多久。
看在他先前陪了自己这么久的份上，希乔决定原谅他的久久不见，她打起精神来让朝露替自己绾发，毕竟这一世要做的事有许多，想保护的人更多。
小巧精致的绣花鞋面被脚底踏起的水珠溅湿了些许，原本粉嫩的颜色逐渐被水染的艳丽，偏偏绣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想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希乔踩过青石板桥欢快的享受着雨后的宁静，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无一不小心翼翼的躲过有小水坑的地面生怕打湿了鞋，偏她走着笔直的路线，遇见较深的水坑便脚尖轻点款款跃过再稳稳落下，丝毫没有避着雨水的意思。
“小姐，当心鞋袜湿了着凉。”朝露绕过一处水坑担心的提醒着前面步伐轻盈的少女。
希乔不在意的挥了挥手道：“朝露啊，人活在这世上若不能率性而为之的话会少了好多乐子，春天在用这场雨向我道别，我便用这踩水的声音回应它。“
早春时绽放的花儿此刻还娇艳欲滴，合上眼聆听便有流水的声音传进耳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盈盈的笑声，杜梓修撑着把纸伞立在青板石桥之上注视着远处那渐行渐远的粉嫩身影，他鬓发微湿白衣还滴着落雨，一双桃花瓣灿烂的眼眸里透着亮光，眉眼俊朗宛如画中人。
“宫中之事尚且处理妥当你便急急的出了宫，我当你是在宫中闷了足足一月归家心切，却不想是对伊人思之若狂。”连祁一直觉得自己这位生性冷淡的好友不会对任何人上心，却不想这向来冷心冷情的人竟会在处理完朝事后第一个冲出殿内策马离去，他还以为是这人家中出了什么事急急赶来却只看见杜梓修望着人家姑娘背影出神的一幕。
思及如此连祁有些纠结的开口道：“可这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哦我忘了，你今年也不过十四，年纪还是相仿的。”连祁说完还不忘复盯了杜梓修冷漠的侧脸一眼，他又看了看远处那欢快的倩影忍不住嘟囔道：“相近的年龄，怎的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连祁忍不住犯起了迷糊，一个是朝中掌握生死大权的重臣，一个是雨后踏水天真烂漫的小姐，这可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人，杜梓修当真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吗？难道是仇人？可和杜梓修有仇的人早就不知道被他弄到哪里去了。
还在扣着脑袋思索的连祁冷不防被身旁清冷的男子喊回了神。
“怎么？“连祁低声询问到，莫不是已经思考好然后处置这小丫头了？只希望不要太残暴吧。
此时天渐渐飘起了小雨，杜梓修默了默将纸伞收回垂放在身侧，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伸手将皱起的伞面捋平才出声道：“若心仪之人生气了，该如何？”
早在雨势渐大前希乔便带着朝露在一条渔船上找到了自己托人寻了许久的蓑衣客，她包下另一条渔船让朝露进去避雨便俯身进了蓑衣客所在的那条渔船上。蓑衣客的脸隐在棕色稻草之下，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寻息人她略微惊讶的往后靠了靠。
察觉到她的动作希乔了然的笑了笑道：“看见我这么个孩童，很惊讶？放心吧，我不是误打误撞进的船，是专门来寻你换消息的。”
希乔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中散着精明的光，她笑的从容气度不凡，瞧着丝毫不像是一个孩童应该有的模样，蓑衣客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会流露出这般神情，但毕竟也周游各国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不过一会儿她便挺直了身子继续端坐在桌前，船中昏暗无光，蓑衣客戴着蓑衣整个人都藏于黑暗之处，宛如一座沉静不动的山。
知道她这是默许交易的意思希乔开口道：“百越原后并非自然生老病死而去。”
即使蓑衣客隐于黑暗之处希乔也难免听见蓑衣簌簌的声响，她继续道：“百越王曾在山猎之时带回一容貌才情皆为上乘的官妓，且此女右臂之内天生水仙之纹，她声称为上京城人士，可上京城查无此人却依旧默认了她的这个身份，祥安国前几年倒是死了一位新晋花魁，若没记错的话这祥安国为防官妓私逃，不都要在其身上刻下奴纹？”
希乔言罢，只听得见船外雨滴落入水中砸上船身的声响，许久对面的人才沙哑着声音道：“你要什么？”
蓑衣客交易情报的规矩向来是不允许触及到各个国家，而希乔的情报显然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提供的交易范围，没有人会傻到拿如此一个危险的情报去换取一个价值不等的回复。
“很简单。”希乔突然收回了方才严肃至极的神情，她乖巧的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可爱的梨涡，仿佛刚才言语果断分析明了的人并不是她。
“我要你背后的情报网和你的暗杀。”
蓑衣客显然是被希乔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要知道这湖面看似平静实则四周都布满了她的手下眼线，但凡希乔情报有误或者图谋不轨都会被人直接从这世上抹去，因此鲜少有人会来寻她交换情报。
而希乔却似乎一点也不紧张害怕的样子，她还是从容的笑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蓑衣客，仿佛已经透过这层蓑衣将她整个看穿。
“我会还你一个公平，百越的明珠不该蒙尘。”
外面的雨势越发大了，雨滴在湖面上溅起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波纹紧密的包围住了这诺大的湖面。
上官摇若忽的莞尔一笑，她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这么放松过了，从母后死后她便被这种种束缚制的无法喘气。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已然看穿她的身份，也明白她的想要。
“好。”淡淡的一声回应悄然融进了雨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