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梦幻照亮人生

我常常听到自己的灵魂发出一种激越的声音，使我怦然心动，从宁静的黑夜中惊醒，望着窗外遥远的星光，我就会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站在它们的高度。

我曾想从家族的历史中找出一些传奇色彩，以解释自己的性格。妈妈出身在一个酿酒之家，家里有磨房，有酒窖，也有大摞大摞的土碗，但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劳动，做生意，并不像《水浒》中开黑店的好汉。妈妈出奇地温柔、沉静，终身的事业便是家庭，我看不出她有过什么伟大理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的不安份看成是父亲的遗传，他年轻时雄心勃勃，常给我讲《三国》、《史记》，中年出过一本书，成为当地受人尊敬的教师。

但是有一天，妈妈一句埋藏多年的话，却使我突然醒悟，她的血液中也曾有过躁动的激情。

那是我上大学的前一天，妈妈最后一次和我散步，走到一丛野绿豆花前，她停下来，说：“我怀着你的时候就想，如果是个男孩，就要像舒拉，如果是个女孩，就要成丁玲。”我的眼睛一下模糊了，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这便是母亲的心愿，在孩子身上，曾经寄托着她多么辉煌的梦想呵！

这便是人类的血性，哪怕是一个落地无声的普通人，也曾经为一些壮丽的事情而激动。他们的热情与梦幻，照亮了平凡的人生，我的母亲不正是怀着这样的梦想，度过几十年艰辛岁月的吗？

上高中时，曾有一个秘密搅得我坐立不安——我想当作家！为此我常常半夜半夜地读书，在日记本上抒情，写到激动之处，以为我就是那个天将降大任的人，世界上只有自己不甘平庸，只有自己的血还是滚烫的。

但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墙报上冒出一篇文章，声称自己要当作家，语气比我还急迫。作者是高年级一位陌生的男同学，我大吃一惊：原来梦幻人人都有。

辉煌的梦想是属于全人类的，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空间。

夏夜，我常常爱独自一人，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面对星空遐思。星星遥远的光芒典雅、精致，给人一种清冷的错觉。然而，每一颗星都是一个太阳，我清楚地知道，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燃烧，有自己的行星环绕，或许还有智慧的生物，就像我们人类一样，礼赞它，在它的哺育下成长。面对这样的星空，你就会心胸辽阔，感到自己是不会死的，短暂的人生只是宇宙中的一种形态，你的灵魂可以到很多地方栖身。

但你必须给它翅膀，缺钙的精神是不可能永恒的。

《释迦牟尼传》中有这样的记载，佛祖释迦牟尼出生在王宫，他的父亲、威武的国王曾路遇一位云游的修士，预言他的儿子将离家出走，苦修为圣人。国王一心指望儿子继承基业，统治万世江山，于是当释迦牟尼出生以后，便将他养于深宫，禁止任何人与他讨论思想。宫廷中奢侈之物应有尽有，奴婢成群，美女如云，没有人相信修士的预言能够应验。但是有一天，王子沉睡的灵魂苏醒，突然之间，对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充满疑惑，他看到肉体生命的短暂，感觉到精神的渴求，于是这个在世人眼中拥有一切的人，抛弃了权力和财富，到森林中修行。他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历尽世间苦难，终于在一棵菩提树下，悟出了宇宙的真谛。千年过去了，他父亲的王国湮灭无闻，而他自己，却在人类的灵魂中找到一个永恒的位置。

世界上没有什么奇观能和人类的精神相比，假如你试图与时间抗衡，试图超越狭小的空间，假如你真能像宇宙中那些发光的天体，在孤独中仍能保持独立，保持存在的高度，你就有可能与太阳约会，与他并肩而行。当我面对未来时，有时候看见自己通体透明，成为一种轻盈的物质，在星际穿行。有时候又看见自己像一棵千年古树，花开花落，生生死死，体验着季节的循环与更替。有时候我看见自己是个巨的火球，有时候又看见植物在自己的身体上发芽。也许，这都是些无法企及的梦想，就像那逐日的夸父，离太阳越近，生命便越是快速地挥发。选择一个无与伦比的目标，本身便意味着失败的可能。也许我没有夸父那样的海量，能喝干大江大泽，也许我最终仍然难逃一死，但那夸父所化的壮丽桃林，不是比他生前的肉体更加绚烂吗？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灵魂中的激越之音，来自于一条绵长的大河，源头就是古代英雄的血液。我看见河中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闪光的名字，使他们的时代流光溢彩。我看见平静的水流中，有无数亲切的眼睛，就像我们清晨打开门，看见送牛奶的女人、卖油条的小贩，看见匆匆忙忙上班的人一样，感觉到对生活的憧憬。灿烂的梦想，就是生命的坡度，人生的河流、民族的历史、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不都是沿着它而奔涌不息的吗？

有了梦想，生命就不会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