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佳人苦
太医来给奕王诊治并开了药,陈俊琦躺在床上气息虚弱,脸色煞白,服下些汤药方醒来,微微睁开眼睛。
孙羽送走太医,看着奕王半死不活的惨样,忍不住抹眼泪。
“真丧气,本王又没死……!”奕王讥讽孙羽。
“太医说,五内震伤出血,皆有损毁,王爷要是再用点力,你可就真成仙了……!好歹是亲骨肉,怎下得了如此狠手,殿下以后,可乖顺些吧!”孙羽劝奕王,为主子心痛。
奕王微微抬手给孙羽拭泪,“瞧你,跟个婆娘似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小意思~”他犹在玩笑。
“殿下,你就依着王爷,以后结交大臣,学习政务,王妃已经去了,你要颓废到什么时候,面对现实吧……”
奕王生气,“孙羽,你说人为什么活在这世上?”
“小王爷,你莫不是,被揍傻了?”
“当年,皇爷爷把父王一手打下的江山偷给了皇叔,父王出于怨恨,强娶了皇叔的未婚妻,而皇叔出于愧疚将我母妃拱手相让。男人之间的争斗,为何要让女子受苦?可怜我母妃像个物件一样任人摆布,被心爱之人伤透,而父王亦未能善待于她,痛苦一生,早早离世……你说人活着,若不能自由,有什么意思?”
“殿下,别说了……”
“我母妃当初,为了活命,才屈就父王,后来又生了我。那我是什么呢?我也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势的产物?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个错,我本不该存活于世……!”奕王痴痴呓语。
孙羽:“小王爷,快别说这些傻话了!你生于万人之巅,已是天大的幸运,我们这些成天琢磨怎么吃上饭的人才命如蝼蚁,你该庆幸、快乐才是!”
“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我自己!”
孙羽又安慰他,“嗨,快乐值几文钱啊?又抵不了一日三餐……!别想了,养好病,该吃吃,该喝喝,弄月和汀兰还等着你呢!”
奕王被他的言语逗乐,突然朱管家带人闯入,孙羽慌张,“朱管家,你要做什么?”
只见身后两个仆人上前把房间的所有衣裳饰物和字画统统扯下,还把案几上的一把古琴抱走,孙羽求饶,“不要,这都是小王爷的心爱之物!”
朱管家道,“王爷有命,自今日起,小王爷不准再碰这些东西,也不准再购置这些物品!”
“咳咳~!”奕王气得想从床上坐起来,又觉身体巨痛,豁然倒下。
“可是~”孙羽扶了扶奕王,不知该怎么办,“殿下!”
“走!”朱管家带人抱着东西关门离去。
“殿下,是不是又痛了?”
“算了,孙羽,这些东西没了能再做,别让他伤着你……”奕王有气无力,心情黯然。
柳香君在柴房中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嘴里塞着抹布倒在草垛上,害怕地起身撞门,嘴里嚷嚷着“来人”,门外却无人应声。
孙羽给奕王喂药,突然想起柴房还关着人,冒出一句,“糟了!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谁?”奕王惊讶。
“怡心院那个领头的舞姬还在柴房呢!”他放下药碗,欲去放人,被奕王叫住,“慢!”
“怎么了殿下?”
奕王抚了抚剧痛的胸口,艰难地挤出一句,“那个舞姬,美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孙羽无语。
“快告诉我美不美?”
孙羽迟疑,他听闻柳香君是武王的相好,若被奕王看上,岂不麻烦,便撒谎道,“那女子,姿色平平,样貌寻常,只是舞技卓群,故而当了领舞。”
“哦?比弄月汀兰如何?”
“不及……”孙羽坚定的说。
奕王诧异,“什么?连弄月和汀兰都比上?”
孙羽重重点头,“嗯!”
“那领来看看!”奕王扫兴地说。
“什么?”孙羽站着未动,以为听错。
“本王很久没见丑女了,带来解解闷!”奕王踹他一脚,催促,“快去!”
孙羽听命,“是!”
少顷,奕王想起身喝药,因放药碗的凳子有点远,他够了半天没够着,强努着身体伸手之时,不小心从床上摔到地上。
此时,孙羽领着一个着白纱衣的遮面舞姬走进奕王房间,孙羽见奕王爬在地上,忙上前搀起。
“殿下,你怎么掉下来了?”
柳香君见这位重伤的少年便是武王府的小王爷,一贯听闻他的风流之名,以为是多么腌臜下流之徒,没想到竟看上去如此清雅俊秀,纤尘不染,很是惊异。
奕王被孙羽搀起,豁然见到一个遮面美姬站在跟前,一双灵动含情目好像盛着泪水似哭非哭,可怜无辜,好似盛着太多故事。
“你叫什么?”
“贱名柳香君……”柳香君毫无情绪地回应。
奕王伸手扯面纱,柳香君退后,知奕王好色,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怎么,丑的不敢见人?”奕王问道。
“是……恐污了小王爷的眼睛……”她俯身谦卑道。
“放心,本王见多识广……”
奕王一把扯下面纱,但见是个净面无暇,姿色绝艳,天下无双的佳人,触电不已,呆若木鸡,全然忘却世间万物。
“咳……”柳香君轻咳一声。
奕王回过神来,“孙羽,这如何解释……”他质问孙羽。
“属下也是听闻,并未见过柳姑娘,属下,耳拙了……!”
“柳香君,多好的名字,多美的人,竟是怡心院的……”想起她是妓女,奕王如寒锥扎心,很是失落。
柳香君看出奕王的鄙视和怜悯,倔强道,“小王爷叫奴来,可有事?若无事,奴便先回了……”
奕王哽了哽,安慰道,“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孙羽,拿些银两……”
孙羽按指示拿出一百两银子放在她手中,“这是小王爷补偿给姑娘的!”
柳香君瞟了下着银两淡然一笑,拒绝道,“也并没受多大的罪,无功不受禄,奴既没服侍小王爷,便不能接受恩资,奴告退!”退却银两,转身欲离开,姿态清冷。
孙羽拦住她,“哎……王爷的赏赐竟也敢拒绝!”等奕王示下。
奕王:“孙羽,让她走……!”
柳香君冷冷瞥了奕王一眼,走出门去。
孙羽不解,“殿下,这?”
奕王:“本王也从未见过如此有原则的倌人,你有没有觉得,她方才看本王的眼神,像是瞧不起本王……?”
“殿下定是看错了,她哪有资格!”孙羽宽慰道。
奕王突然兀自伤感,“孙羽,你说为何?”
“什么?”孙羽一脸懵。
“为何如此绝世佳人要陷于沟渠,做那最恶心的勾当……”
“这……殿下,个人自有无奈……必是家中困难……”
“有多困难,嫁个农夫,生子耕地不比这样强……”
“小王爷,这世间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那样的绝色,若在农间,会被很多腌臜之人觊觎,也未必好活!”
“对了,孙羽,你可知她的身世?”
“殿下,你若发善心,是解救不过来的……”
“去打听打听!”奕王命令他。
“是……!”孙羽低头应诺,不敢将她与武王之事告知。
日出日暮,过了些时日后,奕王伤情好转,闷得不行。心爱之物被收走,屋子空空荡荡,无甚可玩,他偶然觉得枕下嗝头,翻出一串鱼骨手串,蓦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心内纠结……
“殿下,你可还记得张清?”
霎时间,那个清丽灵动的刁蛮野丫头的身影和那夜晶莹的泪眼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眼前,让他倍感揪心,“我以为不去想,就会忘记。未兑现诺言,依她那不饶人的性子,定是恨上了我……”
“殿下当真喜欢那小刁女?”
“空谷幽兰,清馨远沁,本王怕越是折取,越会破损,不如将她遗放在心底,和回忆里……”
“是啊,她那样天真野驹般的性子怎适应得了京都?”
奕王晃动着手串,想了想,作罢,“是啊,她不适合这儿,我不能去那。”随后揣起手串,走出房门。
“殿下去哪?”孙羽紧跟。
“今日父王不在,出去散散心!”
“可王爷说了——”
“哎呀,快活一日是一日!这可是你教我的!”
孙羽跟在身后摇头,“唉,真是记吃不记打!”二人走出府门。
街市一如往日的繁华,不知不觉,孙羽跟随奕王走到了怡心院门口。
“殿下,我们怎会来此?”
奕王看着怡心院辉煌的楼宇和巨大的牌匾,门口两侧光艳照人的姑娘,道,“我也不知为何,双脚不听使唤……”径自走了进去。
孙羽知他八成是想见柳香君,但柳香君的真实身份难以启齿,该如何是好……,他惴惴不安,面有难色地跟了进去。
怡心院老鸨王妈妈正在招呼客人,见奕王突然驾临,大惊欢喜,刚吃过死人似的大红唇裂开花似的笑:“我的小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她像看着金雕玉琢般的奕王恭维,知奕王爱在风月场一掷千金,格外殷勤热情。
“王妈妈,柳香君可在?”奕王打听道。
王妈妈一听,大惊失色,暗想,“那柳香君是武王的姘头,近日正在笼络史尚书,应酬刀尚书,此为怡心院绝密,不可让奕王沾手,若被他知道其中真相,武王非要了我的小命不可!”
她难色地推诿道,“嗨~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她,蒲柳之姿,不值得王爷相看,倒是新来的美人姝柔妩媚可人,尚未迎客,不如让她服侍王爷?”
“不用,我就要柳香君!”奕王看出她的难色,疑惑,“怎么,为何我一提到柳香君,王妈妈脸色这么难看,难不成,觉得本王不配点头牌?”
“呃~王爷误会!只不过,她今日外出见客,不在房内……”
“哦?是吗……”奕王不信,径直快步上楼,王妈妈阻拦不住,孙羽也只好跟了上去。
王妈妈一拍大腿,“唉,糟了~~~!”只能听天由命!
奕王推开几间厢房,不见香君,又寻摸到里面最大的一间,只见此间白纱垂帐,环境清雅,墙上挂着字画,题曰,《静莲图》,上面画着几枝残荷,在一池静水中,落下几片花瓣在枝梗交织水面上和莲叶上,观之凄婉怅惘。
画幅右侧书着两行诗,“玉面残枝有谁怜,留得深秋满池香”,一侧盖着一个红印章子,青云子,“好揪心的诗,好清秀的字”奕王念叨,突听里间女人的撒娇声,“大人别急着走嘛,多待会!”
“临时有些要事,改日再来看你!”声音粗鲁,但又有些熟悉。
不多时,只见柳香君挎着一个身躯肥胖,留着半脸络腮胡的腌臜男子撩开帘子走出来,那男子心满意足地边走边提腰带,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酒宴上摸他手的刀尚书,身上的粗鲁之气和浓重的口臭让他记忆犹新。
奕王和孙羽同时惊呆,柳香君尴尬地把刀尚书送出房门,刀尚书不识奕王,视两人如无物,临走,在柳香君的芳唇上还亲了一口,“宝贝,等我!”
“大人慢走!别让奴等久!”柳香君娇笑着与他拥别。
而后,关上门,转过身来,且看这纯情小王爷意欲何为。
“我当是谁,原来是奕王殿下大驾光临……”脸上轻薄地笑,用手抚了抚他的面颊。
奕王深感不适,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话来,柳香君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端给他。
“殿下,不是嫌弃奴家吗,今日怎会来此?”
奕王抑制住恶心,接过茶杯,突然“哇”地一口吐到杯内一口酸苦的胃汁,头晕恍惚,被孙羽府扶着。
柳香君笑了笑,“不会被吓到了吧?殿下可是烟柳巷的名人……”
奕王难再相对,撂下一句狠话,也不知是说与谁听,快步下楼,走出怡心院。
“本王真后悔来此!”
柳香君淡淡冷笑一声,并未挽留。
孙羽急急地跟在身后。
“殿下,你怎么了?”
奕王跑出怡心院,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干净的空气,心痛难忍地哀叫:“为何会这样?为何天下最美的女子,要为娼妓?”
孙羽深知缘由,提醒他:“殿下,等再长大些,你就会懂得很多事!”
“我再不想来这肮脏之地!”奕王发毒誓。
“那弄月和汀兰?”
“不要再提这些人,本王够了,从前往烟柳巷跑只是为了躲避父王和府中诸事,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静一静!”他大步不知方向地疾走,好像跟这个世界有仇。
孙羽想着,奕王嬉笑玩闹这么多年,懂点事也好,不言地跟在身后。
“殿下,我们去哪?”
“不知道,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躲起来!”
孙羽无奈地跟着。
“张清,本王想见张清,本王现在立刻马上想见到她!”奕王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觉得生命里还有一人可寄托。
“可是,天色将黑,且,路程稍远,我们总得准备一下,不如改日再去,择个好天气。”孙羽提醒他道。
奕王作罢,“对,需要好好准备一番,我要给清儿带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饰,本王要亲自给她设计一件衣裳,她往日穿的太朴素了,本王要给她做一件精美的纱裙……”说罢,带孙羽去采买纱绸,像着了魔一般。
奕王逃离怡心院以后,柳香君站在阁楼上,把窗户打开吹风,而今面对此情形,她已无感,只嗤笑奕王痴傻。情这种东西已不是她所能奢求,平静地喝下手中的茶,走回房内。
“画梅,我实难见张珺幸福地嫁人!”张璐心神不安,欲向画梅讨主意。
“小姐,您想如何?”
“破坏婚礼,我要让她无人可嫁,无枝可依……画梅,你可有办法?”
画梅想了想,“小姐,办法倒不是没有……”
“快说!好画梅,我从今往后就指望你了……”张璐紧张地摇晃着画梅的胳膊。